第418章 “拜見”岳父大人
汽笛。
江濤。
江鷗的鳴叫聲。
肖堯已經感到麻木了的魚腥氣味。
如鈍刀子割在肉上一般的凜風。
肖堯垂下頭,用力將身上的小毯子裹得更緊了一些。
然後打了一個噴嚏。
他很懷疑,干毯子裹在濕衣服外面到底能有多大用處。
“你還好吧?”擺渡輪上,帶魚伸手來抱住肖堯的肩膀:“好點了沒有?”
肖堯搖了搖頭,嘟噥了一句“去你的”,身體卻很誠實地沒有動,倚靠在帶魚的懷裏。
“怎麼樣?得虧我眼睛尖。”帶魚抱着肖堯說:“你又欠我一條命。”
“嗯。”肖堯抬抬了眼皮,看向不遠不近處那兩個穿着反光背心的大漢-也不知是安保還是警察:“怎麼這麼巧啊?”
“嗐,”帶魚道:“我去看晏笑嘛。”
“晏笑,對。晏笑最近怎麼樣?”肖堯隨口問道。
那兩個反光背心開始驅散圍在肖堯帶魚身旁的吃瓜群眾。
“我感覺她還是有意識的,或者說已經有意識了。”帶魚認真地告訴肖堯:“昨天我和她說話的時候,看到她眼角亮晶晶的,好像是流淚了。”
“哈?”肖堯道。
“先不說這個,”帶魚道:“你這邊到底怎麼回事?”
肖堯扭過頭,看了看江面,渡輪已經靠近江東陸嘉嘴那側的碼頭了。
他不由得想起了過去自己跟沈婕一起坐黃江輪渡時的情形。
接着又想起,在認識沈婕之前,自己放學后,百無聊賴來回坐擺渡船的那些日子。
“是沈鴻生叫人做的。”肖堯告訴帶魚。
他剛要繼續往下說去,船體卻突然大幅搖動了一陣,接着又漸漸平穩——船靠岸下錨了。
肖堯在帶魚的攙扶下站起身來,跟着那兩個反光背心下了船,徑直前往陸嘉嘴轄區派出所報案。
因為報的是綁架殺人案,所里很重視,兩個警察將肖堯帶到了二樓裏面的房間。
接待民警很嚴肅但也很積極,替瑟瑟發抖的肖堯拿來了一個小太陽,帶魚則暫時告辭出去幫肖堯買幾件衣服換。
這兩個警察一個戴眼鏡,一個平頭,認認真真做着筆錄,時不時打斷肖堯,問幾個問題。
“昨天晚上的事情,”眼鏡皺起了眉頭:“你是怎麼堅持到今天上午才被輪渡救起來的?”
肖堯一怔。
來之前昏頭漲腦的,還真沒顧得上想起這一茬。
“我抱着一根江山飄着的木頭,漂了一夜……”肖堯支吾了半天,編道。
“可是你說,他們把你裝在麻袋裏,用繩子捆了……”
肖堯內心叫苦不迭,還沒來得及想好說什麼來圓,那平頭卻接過話頭來:“你剛才說背後指使的人叫什麼?沈紅……紅……”
“沈鴻生。”肖堯道。
“是那個沈鴻生嗎?”眼鏡說:“米為集團的老闆?”
“就是他。”肖堯用力點頭。
肖堯之前在沈天韻的房間裏看過一部名為《美人魚》的未來電影,裏面男主去報案的時候,警察就露出了“我們是專業的,絕對不會笑”“沒什麼,我想起了高興的事情”這樣的表情。
而眼前,眼鏡和平頭對視一眼后,露出的正是這樣的表情。
緊接着,二位嚴厲恫嚇了肖堯報假警所要承擔的法律責任。
“這樣吧,”眼鏡最後這麼說:“按照你的描述,案發地點應該不在我們轄區,你要不去北虹區公安總局問問?”
帶魚幫肖堯買了乾衣服回來,肖堯在衛生間換了,又和帶魚坐地鐵去北虹區公安局報案。
在江底趴了一夜,手機自然是報銷了,肖堯問帶魚借了手機,給天韻、郁璐穎他們報了平安,又和帶魚講了一遍案發經過。
帶魚也問了“你是怎麼在江里待了一夜還活着”這個問題,見肖堯不願意回答,也就沒有追問。
二人到了北虹公安總局,天韻和郁璐穎已經等在那邊了。
“好好好,你先下來,下來。”肖堯表示吃不消:“你太重了。”
“你才太重了呢!”天韻紅着眼睛,顯然眼淚水沒少流。
接案的警察和陸嘉嘴那兩位一樣,一開始很重視,但當肖堯指控幕後主使是那個沈鴻生並陳述了可能的動機后,便開始面色凝重,交頭接耳,最後叫肖堯一行人等留下電話回去等通知,顯然是在打馬虎眼。
“這些都是黑警吧!”警察局外,天韻暴跳如雷:“我們去市局舉報吧?還是紀委?”
“天韻,你先別急。”郁璐穎比較冷靜:“我們先回去,從長計議。”
肖堯、帶魚、郁璐穎和沈天韻四人回到肖堯奶奶的故居,四人就此事好好討論了一番。
為了能和帶魚、天韻解釋清楚細節,肖堯和郁璐穎討論后,把共生的秘密告訴了二人,帶魚和天韻皆各是驚懼。
“讓舅舅來查這件事吧?”郁璐穎拿出手機,就要撥號:“我們怎麼把他給忘了?”
“不行。”帶魚伸手從郁璐穎手中搶過手機:“不能告訴波哥。”
“為什麼?”
“我們得自己解決這個問題了。”帶魚道:“波哥不一定會同意我們這麼做。”
“我們要怎麼做?難道你是說,再去沈鴻生的殿堂報復?”郁璐穎一下子明白了帶魚的意思。
“你們那個組織不是不允許這麼幹嘛?”天韻叫道:“你們想對爺爺怎麼樣?”
“我們不會對你爺爺怎麼樣的。”肖堯安慰天韻道。
“帶魚!你別自作主張出一些餿主意!誰也沒說要去報復爺爺!”天韻轉向帶魚斥責道。
“是是是。”帶魚尬笑道:“我錯了,我是小人,我心臟,好了伐?”
這天晚上,肖堯依約去爸爸這邊的親戚家宴赴約,郁璐穎直接喊了兩個郁家的安保人員跟着他。
晚上,兩個黑衣保鏢就睡在肖堯家裏打地鋪。
肖堯本來想要女兒懷抱的撫慰,但是這兩個陌生人在家裏,也就沒臉了。
這兩個保鏢交替守夜,其中上半夜睡覺那一位呼嚕打得震天響,搞得肖堯根本睡不着覺。
這也許是甩鍋,因為他只要一閉上眼,就會回憶起江底噩夢般的一夜……
回憶起自己剛剛上浮到江面時,不遠不近處直直向自己撞來的輪渡。
回憶起自己在那鋼鐵的龐然大物前,使出吃奶的力氣往外撲騰,卻好像有一道吸力將他吸引向輪渡的絕望感。
第二天上午去聖心堂望彌撒的時候,兩個人也一樣跟着。
彌撒結束后,肖堯、帶魚和郁璐穎跟兩個保鏢五人站在聖方濟各中學的邊門。
“我學到一種方法,”帶魚侃侃而談:“可以在不擊殺陰影的情況,讓對方悔改。”
“也就是說,不讓對方廢人化,也能讓人悔改?”肖堯很吃驚:“就像偷心團現在做的那樣?”
“沒錯。”帶魚點頭道。
“可是你是怎麼會的?”
“路濟亞有這項能力,你忘了嗎?”帶魚眼珠子轉了轉道:“我和她請教的。”
“有這回事?”肖堯按住了自己的太陽穴:“我怎麼沒印象?而且她怎麼會告——”
“細節你就別多問了,”帶魚打斷肖堯的話:“路濟亞本身是肯定不會插手我們這個事的,那人古板得很。你也別和她提這件事,就我們三個去對付沈鴻生吧。”
“可是,如果讓組織知道……”郁璐穎弱弱地提出反面意見。
“今天不行,我如果不早點回去,天韻肯定會懷疑我去幹什麼了。”肖堯搖搖頭:“這事不急於一時,我得琢磨琢磨。”
“怎麼就不急於一時了?你確定等他們發現你沒死不會再來一次?”帶魚一拍大腿:“警察又不管,你想過一輩子沒有保鏢就不敢出門的日子?”
“真的能讓對方不廢人化?”肖堯問帶魚。
“可以的,”帶魚道:“再說他都差點讓你化廢人,你還管他廢不廢人化?”
“PING——BOOM!”不遠處,一個“迎財神”的二踢腳忽然炸響,將肖堯嚇了一大跳。
伴隨着車輛受驚的鳴笛報警聲,帶魚破口大罵起來。
次日,星期一,肖堯、帶魚、郁璐穎和兩位頂班的郁家保鏢坐上了前往西郊花園的汽車。
一位保鏢開車,郁璐穎坐在副駕駛上,肖堯、帶魚和另一位保鏢則擠在汽車後座上。
“我們真的要這麼做嗎?”肖堯嘀咕道:“我們一直以來,都在和偷心團做抗爭……”
“肖哥,”帶魚的眼睛直直看着前方:“你現在在班上,人緣很不錯吧?”
“是啊,怎麼了?”肖堯有些不明所以的問道。
“那不是偷心的成果?”帶魚道:“你收穫了幸福,而他們也變成了更好的人,從陷入集體無意識霸凌中的人,成為了友善謙遜的人。”
“帶魚,我覺得你的這個想法有點危險。”郁璐穎回頭反對道。
“郁璐穎,你難道就沒有想讓他好好悔改的人嗎?”帶魚道。
“……”郁璐穎沒有吭聲,又把頭轉了回去。
“肖堯,”帶魚的聲音忽然變得很輕:“他們想要拔了晏笑的管。”
“誰?”肖堯愣了一下:“哦,晏笑的家人?”
“你可能不知道吧,”帶魚酸溜溜道:“晏笑也是個沒人管的孩子,跟她叔叔嬸嬸住在一起,現在人家不想花這個錢吊著了。”
這也是人之常情吧,已經管了這麼久了,肖堯默默搖了搖頭。
但是他沒有說出來。
“那可是一條人命啊,不吃藥不開刀——”
“喂?梁姐姐,”肖堯接起了新買的電話:“嗯?嗯?什麼?那天晚上綁架我的一路的監控都被人刪光了?好的我知道了,謝謝您。”
“那可是一條人命啊,不吃藥不開刀能花多少啊?能跟沈婕一個學校,她叔叔差這倆鈔票嗎?晏笑明明還有意識,”見肖堯放下電話,帶魚的語氣開始有些激動起來:“她能聽得到我說話,我知道的。”
“你是說,上次她流淚的那個事情……”肖堯謹慎地確認道。
“今天是情人節,他們卻想讓情人節變成我情人的忌日。”帶魚慘笑道。
“啊,對啊,今天是情人節!”肖堯這才想起來:“郁璐穎,情人節快樂啊!”
“快樂。”郁璐穎沒有回頭,不咸不淡地說道。
“有時候我真的覺得,”帶魚稍微平復了一下自己的情緒:“讓有些人悔改悔改,其實不是壞事。像沈鴻生這樣的人,就算把他廢人化都不冤枉——”
“確實,”肖堯的心裏還有疑慮,但是不願意再出言反駁,遂順着帶魚的話講下去:“有些人就是打小,從小孩子開始就這樣,比如我外婆家親戚的那幾個小孩,從小就給我看白眼。人之初,性本惡——”說完這些話,言歸正傳:“不過,咱們可千萬不能把沈鴻生給廢了,不然天韻會跟我急。”
“知道,肖哥,”帶魚道:“你就把心放在肚子裏吧,我有數的。”
“我覺得這樣不好,”郁璐穎再次回過頭來:“但是無論肖堯作出什麼選擇,我會站在他的這邊。”
“穎穎……”肖堯感動道。
車子在距離西郊花園三公里處的商圈停下,眾人剛下車,就看到了路邊賣花的小女孩。
肖堯覺得那小女孩有些面熟,又不記得在哪裏看到過。
“來十支——十二支玫瑰吧。”肖堯伸手去拿自己的錢包。
“省點錢吧,”郁璐穎出聲阻止道:“一支就好,一心一意嘛。”
肖堯撓撓頭,帶魚張口想吐槽,郁璐穎自己好像也覺得哪裏不對。
“呃……兩支吧。”郁璐穎對小女孩說,然後轉頭向肖堯:“等會有機會的話,給她也送一支。”
肖堯很尷尬,只覺得這局面,接受也不是,不接受也不是。
一行五人進了上次的服裝店,肖堯和郁璐穎手裏各拿着一支玫瑰,兩男一女擠進了人家的試衣間。
店員見到此景,對視一眼,面露不可名狀的表情,剛要上前阻止,兩位保鏢卻攔住了他們,遞過幾張紅票子,一左一右守在了那間更衣室門前。
肖堯深吸一口氣,對着更衣室里的那面鏡子,伸出了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