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待嫁(下)

42待嫁(下)

九陽仙居殿太月書房。

書案背後的圓形窗牅半開,露出外面濃綠的樹木枝葉,斜陽餘暉從另一側窗中照進來,將書房內的桌案銅燈上面染上一層淡淡的橙和金色。

和梨子輕輕進來,“皇上,掖庭的吳公公來了。”吳尚有是掖庭的司夜太監,專管後宮侍寢一事,此刻跟在和梨子身後,奉上粉紙桃花簽。

“唔,”年輕的皇帝身着藍色海水青天宴居龍袍,聞言停筆,揉一揉酸脹的眉心,和梨子將一盅雪影毛尖端上去,“皇上,還沒看完嗎?”

“是啊,”糟心的事太多。宣楚王入京的詔書已發出近十日,如石沉大海沒有消息,着鴻臚寺推薦赴大理的使節,因為眾人皆知此行兇險,竟也是至今沒有選定人選。皇帝撿起又一張深藍色封皮的奏摺,看顏色應是御史台所發,翻看一看,卻是眉間皺起,鼻子裏哼了一聲,將摺子丟在案上。

和梨子不敢問,想是摺子裏的內容令皇帝不悅,燕賾重又將奏摺撿起,只見淺褐色本紙上工工整整書寫着:……以為,庚申變……盛肇毅並非主謀……證據有牽強處……盛氏案過於苛嚴……云云。再看此折上中書省的批註:無議,恭請聖上閱覽示下。皇帝這一次看完,仍將奏摺合上,放回書案上。

和梨子再問,“皇上,吳公公……”

“哦,”皇帝才注意到他身後的吳尚有,示意將桃花簽拿來。略看一眼道,“去春露殿吧。”

接到通傳,許美人攜兩名侍女殿外候駕。一時皇帝來了,知萱迎上,二人共同入內。

進殿後,知萱從侍女手中捧來雪裏天青歌窯一品盅,揭開盅蓋,溫熱微苦的氣息,“皇上乏了,這是臣妾吩咐準備的參茶。”燕賾接過,略飲一口,“愛卿有心。”看到一旁書案上有未抄完的書卷,拾起來,是一些前人的遊記散文,一頁頁看來,眼前的女子恭立身旁,神色雍然,“皇宮內廷四角方天,倒底是生拘了你們。”

許美人淡淡道,“抄着玩兒的。”

“你的性子也是極淡的,宮裏面歲月長,有些個愛好既雅緻又消磨時間,也是好事。”皇帝贊了兩句。

“是。”

“朕打算下個月十五回宮。有一個人,大約你已經見過,回去后她將正式入宮,就住在你旁邊的明恩殿。你兩個住的近,日後不妨多走動走動。”

知萱問,“陛下說的是徐國公家的長子義女盛姑娘嗎?”

“唔,”皇帝點頭,看向她,“愛卿之前不曾見過她?”

許知萱想起上回九曲廊橋上的一面,大抵當時身旁的宮人已向皇帝回稟過,便點頭道,“見過一次,有一回在九曲廊橋上。”

兩人都沒有提初初在橋上與史靖苿的口角一事。燕賾道,“她性子執拗,有時候孤拐了一些,但人並不能難以相處。你二人都好靜,可以多往來。”

就是讓她平日多擔待那一位了。知萱雖一向自持,心底難免些微感慨,但為女子,誰沒有個脾氣小性子呢?可嘆這一位九五之尊竟能體恤到這份上,只是別人呢,難道就沒有心腸嗎?

初初並不知道有人為她做商量之事。此刻正捧着一封書信閱讀,讀罷將信紙放在案上,好大一時無話。

大夫人的長女在滅族之時已經出嫁,沒有遭遇殺身之禍,但聽說隨後夫家也因父親之案被牽連,貶遷到外省。四年來並沒有音信。今日這封信即為大夫人的長女盛瑜光所書,信中希望能赴京與她和予印相見,並談及四年前滅族之事,有憤憤之意。

“樹欲靜而風不止啊!”楊典坐在榻上,侍女上來為他脫掉靴子,他揮揮手,讓女婢退去,宋夫人上來問,“老爺此話怎講?”

“有御史上折,為四年前盛家案鳴不平。”

“哦?那……皇帝怎麼說?”宋夫人問。

“留中了。”

留中就是沒有意見,宋夫人又問,“爹知道這事嗎?”

“現在還不必要去驚動爹,”楊典瞟了夫人一眼,女人就是女人,前幾天還說自己有智慧,出了點事就會忙亂,向著流雲閣的方向,“有她在,怕那些個御史也會上咱們家來。”

“做什麼?”度夫君神色,宋氏疑惑,“難道您要見?不是說——彼此無礙,兩下相安嗎?我們只負責把人平平安安的送進宮去。”

“話雖這樣說,但人家來了,我們難道閉門不見?”

“那就是要見了。”宋夫人有些憂心忡忡。十餘年平靜生活,雖不比那些權勢滔天,但作為一個女人她是很滿足的,現下看,正如夫君所說的,樹欲靜而風不止啊!

“先看看他們怎麼說吧。”楊典將雙足浸泡在熱水盆中,舒服的喟了一聲,宋夫人方回過神,喚婢女進來為他按摩。

鳴夜鼓已響了第三次,再響兩回,長安城就要宵禁,各坊的坊門均會關閉。一行人從徐國公府出來,他們一共三四個人,穿着普通的衣袍,但看相貌神態,應都是朝廷的官員。

因快要宵禁,這幾個人步履匆匆,剛進入西便坊,迎面一頂官轎行來,前面兩盞燈籠照路,轎子旁邊一人騎在一匹赤紅色的馬上。

西便坊是貴族世家居住之地,幾個人並沒有特意留意,繼續趕路,轎子裏的人卻目光如炬,問外面,“二郎,最後面那一個,是不是孟顯章?”

騎馬之人正是沈驥,轎子裏坐着的卻是當朝兵部尚書謝蒼,沈驥道,“正是。”他旁邊一人是步行護衛,向二人道,“看方向,像是剛從榮安坊出來。”

榮安坊……謝蒼冷笑,問沈驥,“有人上書彈劾老夫,二郎怕是也聽說了吧?”

沈驥道,“謝大人知道我,向來不問朝堂之事。”第一封為盛家鳴不平的奏摺被皇帝留中,不出三日,第二封奏摺又呈遞上去,這一次卻不僅言盛家事,更加一篇言辭,挖掘當年盛氏蒙冤原因,大有影射背後主審謝蒼之意。

謝蒼冷嘿,“有人巴不得老夫倒掉。”話鋒一轉,“我明日即去九陽面聖。”

沈驥道,“陛下即要回宮,大人為何如此着急?”

謝蒼不答,卻又回到方才看見的孟顯章身上,“這一次上折的雖不是他,但聽說那第二封奏摺文采極好,正是他的手筆。這個人,當初陛下曾親自將他從史館擢升到御史台,這本是多麼大的緣分!他卻滿腦子的直言進上,狂悖不羈。二郎,你還是少與他交往為好。”說罷也不待沈驥出聲,放下轎簾,先行離開。

謝蒼走後,沈驥正要策馬向家去,忽聽身後有人喊,“抓盜賊!”他調轉馬頭,幾步踱到事發地方,因即要閉門宵禁,路上行人不多,只見一個十餘歲的少年,數個家僕圍繞在他身旁,滿地尋找,那少年衣着不凡,正自雙手摸索在自己身上尋找,忽一時怔在當地,臉上如過焦雷一般雪亮煞白,口中喃喃的,“我的石頭,我的石頭!”

沈驥看隨從手執的燈籠,上面兩個紅字“淮西”,便知是淮西王府的家人,上前問,“怎麼了?”

僕從中有人識得他,忙過來見禮,“沈二爺,這是我們小爺。方才是我們疏忽,小爺被一個毛賊撞到了,遺失了東西。”

沈驥與淮西世子賀雲來有些微交情,雖未見過他幼弟,但這少年必就是三公子鶴來了,看向鶴來,“丟了什麼緊要的東西?”他方才離的遠,那鶴來聲音又輕,沒有聽見他說什麼。

誰知鶴來卻並不理他,只喃喃的自言自語,聲音卻是越來越弱,沈驥見他臉也白了,冷汗如漿,兩眼獃獃的沒個焦距,像是丟了魂魄一般。剛回話那僕從暗道一聲不好,急忙道,“二爺別怪,我們家小爺有些個獃性兒。”匆匆起身,上前抱住鶴來,心道等下回府被王妃看到小公子這樣,可怎生是好!

一時方才去追盜賊的家僕回來,神情沮喪。那人道,“不中用的東西!”一面向沈驥道別,“大人,我們小公子犯了心疼病,先家去了。”

沈驥不明所以,“我與神機營的兄弟們知會一聲,看看是否能尋到方才盜賊。”

那人代鶴來謝過。

正自憂心,鶴來卻小聲道,“去,去我師傅那裏。”那人聽他說話,喜不自禁,“公子,您醒了?!”鶴來只是催他,“快去!”

走進天星館,連閎大夫蓮青色長袍和黑髮的背影,鶴來從家僕身上下來,蹬蹬蹬幾步上前,痛哭道,“師父!”

眾家僕退去,將空間交給他師徒二人。

連閎微微側身,淡漠到了極點的眼角在昏黃的燭光下像天上投下來的影。

“師父!”鶴來痛哭。

“阿獃,既遺了,便忘了吧。”連閎淡淡道,聲音冰冷若玉。

“師父,你果然知道!”鶴來抬起頭,模模糊糊的淚盈里,師父清雋的身姿和側影怎麼看怎麼像一尊神祗,鶴來覺得他就是一個仙人,萬事的來去脈絡盡在他的胸中,他卻絲毫不肯泄露分毫,只冷眼旁觀。這一刻,他真的好恨。“我只有這麼一顆石頭了!我只有這麼一丁點念想!師父,您為什麼不提醒我?!”匍匐着哭倒在坐墊上。

“阿獃,當初你將為師那一顆九天玄隕偷去,剖成兩半,又私用東土帝青刻字,並沒有回稟過我。這兩件東西都是煉器的神物,被你拿來私用,阿獃,你說我該不該罰你?”

鶴來捶墊子,“罰便罰好了,也沒有這樣罰的!既然石頭是聖物,難道就叫他落到宵小手中?師父,你太不中用了!”

連閎一生,只得這一隻呆鶴相隨,此刻倒笑了,“你不用激我,你也不用着急,這石頭自然會去那該去的去處,你可知道,她的那一枚也早不在她處。哎,你與她本無緣分,這樣子牽強着以天石來做戲,最終也是白忙一場。而且,怕是她要受你之累了!”

鶴來先是呆了,怔怔的半晌,末了眼淚靜靜流出,“竟然就無緣到這個地步嗎?她的她收不住也就罷了,偏我的也被盜走,竟然就無緣至斯嗎!”

等等,受我之累,這又是什麼?鶴來搶撲到連閎座下,連聲苦苦詢問,不過連閎卻不再理會他,重新陷入自己的神思雲遊之中。

作者有話要說:花啊,花啊,大家熱情些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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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之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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