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天怒

35天怒

沈驥跟在兩個苦力後頭,進入徐國公府後宅。為扮的像,他自然已退下平素穿的禁衛軍玄黑色官服,穿上短衫、長褲,頸上搭一條擦汗的毛巾,再加上破舊衣衫上的補丁和露出的頭臉胳膊腿上刻意抹上去的泥垢,很像一個年輕的尋常苦力。

他們的主要工作是修整新院子院牆,沈驥不會那些抹牆、理瓦的精細活計,怕漏了陷,便專撿扛包這樣的重活累活來干,領頭的頭兒本來對這個硬塞進來的小工不大放心,但看他身子健壯,又肯吃苦,漸放下心。

幹了一整個上午,主人家來發飯,沈驥拿了兩個饃自到一旁默默吃着,這樣下去不是辦法,藉著把手巾搭到頭上,陰影下的一雙鷹目顯出些許急色,須得想一個法子去盛家的人現在住的地方看看才行。

介紹他進來幫工的人過來搭話,“沈二,你怎麼樣,撐得住嗎?”據說這一個壯漢子是沒了家人,新到的城裏,只不過托個活兒而已就可以賺他三成工錢提成,且這漢子老實實在、又很有力氣的樣子,介紹人很願意賣個交情,日後多招他來做活。

“還好。”沈驥拽下手巾擦了把汗,用略帶京城近郊的口音問,“當家的,咱這回一共多少活?”

介紹人擺擺手,指了指檐下正砸吧水煙的頭兒道,“我不是當家的,他才是,你叫我胡四哥好了。”

“哦,胡四哥,”沈驥憨憨一笑。

胡四笑問,“這院子偌大,還不夠你乾的啊?”

沈驥摸了摸后脖子,一副鄉下人初到城裏的憨怯,“俺這不是,想多弄幾個子兒嗎?”

胡四道,“這次就整這個院子,別急,以後好多機會呢,你跟着我,總不會讓你吃虧的。”

沈驥想,操,以後活再多關我什麼屁事!只是一個上午的觀察,這國公府里規矩甚嚴,專門使了府里的人來看着他們這些外頭招來的苦力幹活,至於院外,也是僕役眾多,大白天的,自己如何能招搖着出去,心下大焦,反被困在這四方院子裏了。

正上火時,院門響動,不一會領頭人放下煙袋,走到門廊,大聲問,“那邊要理一個花園子,誰願意去?”

大中午的,又是重活,這活不討好,頭兒正尋思要不要加錢,一人下來,“我去!”頭兒一看,是新來的壯漢,一喜,又點了兩個有力氣的,囑咐兩句,讓他們跟着前來要人的僕役離開。

沈驥依然跟在最後,行到一處偏僻的地方,正尋思是否要將前面連國公府內仆加兩個苦力共四人擊倒,卻聽那兩個僕人議論道,“這些人也真麻煩,白眉赤眼,非要弄什麼花園子,真把自己個兒不當外人了。”另一人附和,“可不是么,一個罪臣家裏剩下的,值什麼……”沈驥大喜,這分明正是要去自己想去的地方,摁下行動,老老實實跟在後面。

其實阿大這兩日日龜縮在國公府里,花園子下還埋着自己兄弟的屍首,何嘗能安?不知外面是否有人追蹤,也不敢輕易出去,與府里的僕役也不相熟,便藉著整花園為由頭,想藉機打探打探。

看見有人帶着苦力來了,阿大忙站起身,迎了上去,“大中午勞累你們了,”他弓着腰咧嘴寒暄。

沈驥走在五個人最末尾,兩個僕人停下與阿大說話,向他們道,“你們去邊上候着。”

“是。”三個人應了,一陣微風吹過來,有一絲特殊的煙草氣味夾雜在空氣里,兩個僕人、兩個苦力都無動於衷,甚或根本就沒有聞見,但沈驥自幼善於分辨氣息,當下眉目一凝,頭腦中警鈴大作。

當日皇帝留宿抱月閣,初初依舊借故身上沒好,燕賾不得以,只好仍以他途解決了需要。只是那些花樣兒雖好,畢竟不是正途,添添情趣可以,哪有正道來的爽快?

第二日清晨,幽淡的晨光中,燕賾先醒了,被絲絲縷縷的香氣縈繞和若有似無柔潤肌膚的觸覺,底下迅速膨脹起來。翻過一看,初初兀自睡着,眉間微蹙,他不由用手碰了她眉間一下,初初動了動,但並沒有醒。她身上為著片褸,雪白的一片露出來,燕賾哪經的住,火線猶如一條細蛇從下腹處一直燒到喉頭,硬的都不行了。

卻想到她身子,索性掀開被子檢查,但見確實還是有些腫脹,不禁失望。初初醒了,見皇帝正打量自己那處,將被子一攏,“你做什麼?!”又啐,“下流!”

被發現自己窺私,燕賾本無所謂,但她一句“下流”,他自己正處於焦灼與失望之間,不由失了些耐心,沉下臉,“你又說什麼?”

初初不說話,坐起身,長發披在雪白的身兒上,俏臉冷凝,想要起身,皇帝冷冷道,“我真是縱的你……”

“輕狂是嗎?”初初回頭,冷笑道,“我本就是個輕狂的,皇上您竟是才知道。”竟自行下去,掀開幃帳揚長而去。

皇帝小朝會時臉色不好,竇章站在下面,看看四處,沈恭、謝蒼都不在,方才伴駕的護從里也沒有沈驥的身影,想來刺客一案進展的並不順利,他不由有些幸災樂禍,猛一下聽到何明清中正平和的聲音正在回答皇帝的問話,心裏面一陣郁燥,察覺到坐在太師椅上的邵秉烈嚴淡的目光向自己掃來,忙拋去雜想,集中了精神參與到議政中。

散朝後,竇章上前喚“恩師,”邵秉烈只應了一聲,擺開前襟先行離去,竇章看着他的身影,越發覺得自己的前程未測。邵秉烈身後是中書侍郎申鼐和俞鳳臣,申鼐木胎泥塑一般,早沒有二十年前的神采丰姿,竇章幾步追上俞鳳臣,“俞大人,”邵秉烈那裏得不到消息,總能先向這位副相這裏探探消息吧,畢竟大家都是一條船上的。

俞鳳臣比邵秉烈就隨和很多,聽聲停步。竇章上前,幾句話引到自己的事上,“恩師總沒有明話,大人您看……”

俞鳳臣微笑,“恆通,邵相沒明說行,也沒明說不行,”竇章心裏一喜,壓住沒露出來,“您的意思?”

“恆通,你的才幹和官聲有目共睹,何明清算什麼,他干過幾件實事?”俞鳳臣的話聽得邵秉烈一陣熨帖,“但是,上一回大人讓你約束家人,你做到沒有?幾天前大人那裏壓下了一道摺子,就是彈劾貴公子的,怎麼就弄了幾個女子,還送去了晉王府里?恆通啊,作死幾個女子性命事小,那晉王剛得罪了皇上,被約束出門,這個時候去勾連,呵呵……”拍拍竇章的肩膀,不再多言。

竇章不料竟這樣,剛熨帖下去的身上冒出一層冷汗,欠身抱拳,“多謝大人提醒,”想到自己的兒子和母虎,又氣又愧,“下官這就回去一趟,管制了那小畜生!”

皇帝散朝回宮,想到晨間齟齬,仍有一些氣悶。自己坐了一會,正好棲柳到太月殿來,身影在門口晃了一下,皇帝命和梨子將棲柳叫來,“你來做什麼?”

棲柳見皇帝臉色不好,跪下回話道,“奴婢來給姑娘端湯藥。”

“她病了?”

“不是,”棲柳連忙道,“是避子湯。”

燕賾一愣,“避子湯?”見棲柳很自然的樣子,想是從開始就飲了的。宮裏的規矩,沒經冊封的宮婢如果被皇帝一時性起,都要喝避子湯避孕,可是,自己並沒有要求張宮儀為初初安排避子湯,除非——

皇帝冷箭一樣的目光掃過來,和梨子忙也跪倒,“皇上,奴婢沒有……”

燕賾緊繃了臉,想發怒,可是看見下面跪着的戰戰兢兢的兩人,淡聲道,“你們都起來吧。”

“是,”和梨子爬起來,見皇帝站起身,忙跟上前去。“走,去抱月閣。”

初初依舊坐在昨天的位子上縫衣,一針一線,下下精心。皇帝站在門口,止住欲要通報的宮人,小侍們看見他身後的和梨子和棲柳都低着頭,姿態謹肅,皆也默默地退到一邊,垂下頭頸。

一時間,皇帝又想起若干年前的母后,無論外間發生了什麼,臣子們的彈劾,何貴妃的威逼,只要進到中宮殿裏,她總是平靜自若,安定一眾人包括自己當時尚稚嫩的心。可是不知道為何,這一次他竟不是以自己的視角,而是若干年前的父皇。

曾經不解的所有的疑問,這一瞬間驀的有了解答。像午夜迷夢裏的靈光一閃,猛的坐起身,哦,原來如此。

父皇應當是愛着母后的吧,可是母親呢?

慢慢地踱步過去,初初聽到聲響,放下針線,站起身。

皇帝的神色很平靜,一掃晨起時的怒氣。

身後棲柳的手上,兀自端着那碗湯藥,已經涼了不再有熱氣。皇帝用很尋常的語氣道,“昨晚,不用喝這個。”

初初答,“已經備下了,多飲幾次也無妨。總歸於身子無礙。”

果然。其實是否是初初讓張宮儀準備的湯藥,只消一問張宮儀就能知道,可是燕賾還是想看一看,她連一絲兒要掩飾的意思都沒有,說出來的話像平常地吹過一陣風。淡聲道,“朕沒有想過讓你避子。”

初初察覺到皇帝的不快,走下榻,“還沒有正式冊封,不敢擅自有孕。”

“是不想吧?”皇帝發了火,刀鋒一樣的眼神看過來,初初端正站着,容色凝淡,“朕想何時冊封就何時冊封!不敢擅自有孕,呵,擅自吃藥就敢了?”

宮人們從來沒見皇帝發這麼大的火,烏壓壓跪下。

初初也跪下,靜靜道,“只是依例,擅自二字,奴婢當不起。”

梟鷹聽到聲音從後堂飛過來,盤旋到近前,皇帝煩躁,喝道,“把它殺了!”立刻廊下一個侍衛進來,梟兒竄出房外,就聽一聲利叫,沒了聲響。

初初臉孔煞白,抬起頭看向皇帝,烏沉沉的眼睛裏像兩潭結滿了冰的水潭。

原本幽靜清涼的抱月閣內,因為剛才侍衛闖進洞開大門,外面的熱浪一下子灌進來,變得燥熱不堪。屋子裏靜的可怕,和梨子覺得脖子裏的汗嘩嘩得不停流到後背里,一會兒,聽前面衣裙悉嗦,略抬眼一看,那女子竟直直地站了起來,冰寒如刀的聲音問,“我做錯了什麼?”

和梨子心裏頭躁急躁急的,心想這姑娘怎麼如此不智,這時候哪能跟皇帝硬抗,服個軟兒先給他個台階下,事後再轉圜,現在嗆起來,不是擺明了給自己找不痛快嗎?

果然,皇帝的聲音更冷,“都是朕一向縱的你——”

“輕狂是嗎?”初初冷笑,揚起下巴,“盛家的女兒,我既有一個輕狂的爹,本來自也是輕狂的。陛下竟才知道。”

一頓,“我就只問一句,陛下之前說的話,算不算數?”

皇帝暗着臉,初初直接挑明,“予印是陛下金口留下的,便不將他過到國公府,請您也別一時動怒遷怒於他。至於我——全憑您的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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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之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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