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0章 寶釵:陛下何罪之有?
朱景淵待的書房外,聽着房間內傳出哀嚎聲,朱景淳兄弟二人心情沉重。
這個時代的毒藥,無法做到快速見效致死,所以服毒后的死亡時間說不準。
依照朱景淳二人的估計,以為還要持續一兩刻,哪知只過了幾分鐘就沒了聲音。
於是他二人推門進屋,就看到了讓他倆驚恐的一幕。
只見陳芷懷抱着朱景淵,拿着白綾繞在丈夫脖頸間,竟是親手替他了結了痛苦。
親手殺死摯愛的丈夫,陳芷心中悲痛無以言喻,當看到朱景淳二人進屋,她方說道:“你們可以去向聖上復命了!”
朱景淳二人倍受震動,幾息之後朱景淳道:“六嫂,依照聖意,六哥是於明日凌晨寅時初刻,疾發不治而亡!”
這是給定朱景淵暴斃的官方時間,接下來往外報喪還是其他程序,都要以這個時間為基點。
依然抱着丈夫,看着近在眼前的面龐,陳芷答道:“知道了!”
隨後朱景淳二人退出房間,當他倆朝着外面趕去時,此刻恭順王府大門之內,卻爆發了一場衝突。
“殿下,恭順王在養病,沒有旨意……臣不能放您進去!”倪二聲調平穩,帶着手下擋在承運門外。
站在他面前的是靖安公主朱雲笙,朱雲笙身後是隨行的駙馬梁毅,此刻後者正拉着妻子往後撤。
然而朱雲笙根本不走,反倒目光不善看着倪二,眼神之凌厲似乎要將他殺死。
這一幕,看得梁毅心顫不已。
對這位倪百戶他多少有了解,深知此人雖不過是個百戶,但卻是皇帝陛下的心腹,甚至於連倪進忠這個名都是御賜。
倪進忠本人就已經不好惹,何況今晚的事情明顯不對勁,甚至有皇帝的手筆在其中,這才真正讓梁毅感到恐懼。
正當梁毅決定,用強將朱雲笙拘走時,後者卻已掙脫了他的手,並從一旁侍衛腰間抽出了佩刀。
現場形勢巨變,被人用刀指着,倪二下意識想拔刀戒備,可理智讓他沒有妄動,最終則是站在原地被刀指着。
刀尖離倪喉嚨僅三寸,這已是非常近的距離,只要朱雲笙往前一捅,就能讓他一命嗚呼。
而且倪二可以肯定,這位嫡公主殺了自己不會被問罪,而他必然死了也是白死,無非是被皇帝厚葬厚恤而已。
即使想到這些,倪二還是不敢讓開,因為讓了就是對皇帝不忠。
而他之所以被皇帝信重,就是因為他對皇帝絕對忠誠,至少在表面上是這樣,所以今晚這樣的差事才輪到他來。
“我是公主,先帝先皇后的嫡女,要見我的嫡親的哥哥,難道還要旨意?”
倪二沉默幾息后,遂答道:“公主殿下,無論先帝還是當今聖上,都有讓恭順王殿下安心養病,旁人不得擅擾的旨意!”
他這話還真不是作假,前後兩位皇帝確實有過旨意,但是否可以如他這樣解讀,就是很需要商榷的事了。
朱雲笙冷笑道:“我十三哥會阻我探視六哥?你再敢巧言令色,我一刀殺了你!”
還別說,眼下她這提刀弄武的樣子,不像朱明反倒有李唐氣象。
倪二此刻也難受得很他,他實在不明白眼前這位公主,為何會如此不識時務,自己攔着她不使其進去可是為了她好。
“殿下若非執意要進去,就從臣的屍體上跨過去吧!”
二人對話之間,梁毅一咬牙擋在了朱雲笙前面,握住妻子的手把刀取了下來,而後說道:“夫人,別鬧了,咱們回去吧!”
“咱們回去,要看六哥,你若實在要見六哥,明天請了旨來也不遲!”
朱雲笙此刻深感無力,她確實差那麼一點點勇氣,把擋路的倪二一刀殺了。
但其實她也明白,殺了倪二又能如何呢?還會有其他人出來擋路,她總不能一路殺進去。
被梁毅拉扯着出去,朱雲笙神色極為難看,她有強烈的且極其不好的預感。
所以當她出了恭順王府大門后,便拉着梁毅說道:“我現在就要進宮,現在就要進宮請旨!”
扶着朱雲笙往外走,梁毅苦口婆心道:“明天再去,明天去也不遲!”
在昏暗的燈光下,朱雲笙停下腳步面向丈夫,面帶哀求道:“就現在去,就現在去!”
“這……”
梁毅深感為難,從始至終他都不願摻和皇家的事,今晚也是實在拗不過朱雲笙,才陪着她一道過來瞧瞧。
畢竟青陽王、靜海王都能來,朱雲笙這嫡親的妹妹更能來。
雖已不再往恭順王府送東西,但朱雲笙還是派了人注意這邊情形,朱景淳二人晚間過來的事她知道。
“求求你,我求求你了!”
朱雲笙從沒說過這麼軟的話,此刻再配合她哀求的聲音,讓梁毅更是無法拒絕她。
感情這種事確實很奇特,當年梁毅對朱雲笙不感冒,可結為夫妻日子久了,如今也生出了濃厚感情。
拋開皇家的糟心事,這幾年他夫妻二人相處,其實非常融洽且甜蜜。
“好,我陪你去!”梁毅選擇妥協。
如今已經入夜,各處宮門均已落鎖,想要進宮乃是極難之事,但梁毅還是決定去試一試。
確定這夫妻二人離開后,朱景淳兄弟二人又等了一會兒,然後才從恭順王府出來。
相關的情況,他倆已跟倪二講明,彙報的事乃是後者去辦。
接下來,他倆會返回各自府邸,然後等待次日恭順王府報喪,之後則是該做什麼就做什麼。
倪二騎快馬返回了東安門,此時乾清宮領班太監之一周青,便親自在此等着消息。
有他這位大太監在,宮門自然可以臨時開啟。
倪二進了東安門,便拿出了一份奏報遞給周青,便說這是上林苑匠戶的名單。
即使是乾清宮的領班,周青也不知今晚發生了什麼,只以為真的是匠戶的名單。
在接過之後,周青便急匆匆往乾清宮去了,而倪二則是再度返回恭順王府,以防備發生意料之外的事。
十幾分鐘后,獨坐乾清宮的朱景洪,收到了余海的奏報。
“陛下,恭順王薨了!”
朱景淵死了,這個不是東西的東西終於死了……
朱景洪原以為自己會很解氣,可在聽到這句話之後,他的內心卻毫無喜意。
甚至不知怎麼回事,他竟然生出了一絲絲後悔,由此而引出一縷羞愧。
也就是此刻,他想起了父母臨終之際的交代,都曾讓他不要殘害手足,而眼下在皇帝過世不足三月,他就把嫡親的哥哥殺了。
拋開大局不談,從孝道上來說,他確實是該感到羞愧。
但是,朱景洪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所以他的羞愧被保留了,而方才生出的後悔則被抹去。
他是皇帝,他要為天下負責,似朱景淵這般屢次作死的人,繼續活着只會再給他找麻煩。
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令其自儘是最穩妥的處置辦法,何況以他的罪行死十次都不算多。
“陛下,今晚……是否去皇後娘娘處?還是直接歇了?”余海小心詢問。
“你說……朕是不是太狠了?”
這話聽得余海心驚肉跳,緊接着他連忙穩住心神,隨後小心答道:“陛下當以天下蒼生為重,如此處置於國於民於恭順王府,都是最好的結果……”
為了增強自己這番話說服力,余海接著說道:“以恭順王之大罪,若明正典刑闔府皆會牽連,陛下只處置他一人,已是仁至義盡了!”
在朱景洪身邊伺候了十來年,余海很清楚此刻皇帝想聽什麼,所以他說得非常大膽且直白。
得到認同之後,朱景洪心裏好受了一些,但隨即他又嘆了口氣。
“陪我出去走走吧!”
“是!”
在余海的侍奉下,朱景洪披上大氅走出了乾清宮,站在殿前台階上遙望天空。
只見明月如鉤,灑下了淡淡清輝,與地上積雪連成一片,更給世間增添了些清冷。
朱景洪原本不冷,可置身於如此情形,亦不免拉緊了氅衣。
走下御階,沿着御道徐徐往前,朱景洪很快走出了乾清門,隨行只有餘海和幾名小宦官。
走出宮門,余海本以為皇帝會去後宮,哪知卻是繼續往南走了去。
一路之上極為沉悶,只有腳下積雪踩着發出的聲音,但也很快被寒風吹散了。
朱景洪一路往前,沿途所遇之侍衛、宦官、宮女,隔着老遠就提前參拜跪伏於地,直到皇帝離開后才恢復原樣。
任由寒風吹在臉上,朱景洪本是漫無目的走,可最終卻來到了皇宮以東,今天上午才在此接見了軍官們。
但他的目的地不是隆武殿,而是隆武殿以北的奉先殿。
太廟規模宏大象徵著皇家傳承,既是皇家祖廟也是朝廷的門面,而奉先殿則單純是皇帝家廟。
來到奉先殿,朱景洪屏退了所有當值宦官,並讓余海守着不需旁人打攪。
奉先殿內,供奉着歷代皇帝皇后的神位和畫像,此刻朱景洪來到了最東邊兒,這裏便懸挂着朱咸銘和楊清音的畫像。
即使當下畫工寫真水平比現代有差距,但也畢竟是全國最優秀的畫工,所以畫像內容還是非常逼真。
朱景洪解開氅衣,看了眼高處懸挂的父母畫像,心中有愧的他跪到了蒲團上。
“爹,娘……兒子不孝啊!”
言罷,他緩緩叩拜了下去,這天下他誰都對得起,唯獨愧對了父母的期許。
朱景洪在裏面“陳情”時,朱雲笙這邊也到了東安門,並憑自己嫡公主的身份,得以順利進入了皇城之內。
只不過,在東華門這邊她被攔住了,畢竟夜裏入宮必須要請旨。
請旨的過程很麻煩,先是東華門當值宦官報乾清門當值宦官,由後者再報給領班太監,最終才報到總管太監余海處。
整個流程走下來,消息傳到余海處,時間已過去了半個小時,而這已還是朱雲笙被優待的結果。
當然,如果朱景洪待在乾清宮,那麼這個時間會縮短許多。
余海來到大殿外,向裏面稟告了情況,在等了將近一分鐘后,才聽朱景洪答道:“給笙兒傳話,就說朕下午多喝了幾杯,如今醉酒不能見人!”
朱雲笙此時找來,朱景洪猜測可能知道了什麼,所以他不打算見這位妹妹,主要是不知兄妹二人如何相見。
對於朱雲笙關照老六的事,朱景洪其實全部都知道,所以當這位聰明的妹妹,通過一些蛛絲馬跡察覺出什麼,朱景洪其實不覺得奇怪。
而且他本人也知道,即使今晚安排的事非常合理,即使朱景淵真的是重病過世,往後仍難免有人懷疑是被他鴆殺。
但眼下要緊的是,必須要穩住這位妹妹,否則若是任由她鬧騰起來,造成不好影響就麻煩了。
沉默幾息后,朱景洪又道:“再從宮裏派人,不……再讓皇後派人,送笙兒回府歇息去!”
今晚殺朱景淵的事,寶釵到此時還不知情,但朱景洪相信把話傳到之後,她會明白如何妥當處置。
這件事由皇後來處理,比他這位皇帝更合適。
“是!”
大約十幾分鐘后,寶釵得到了宦官稟告,然後她就意識到了情況不對。
好端端去奉先殿做什麼?這麼晚朱雲笙又為何覲見?為何朱景洪又不見親妹妹?
不見也就罷了,還特意道明把朱雲笙送回府,這裏面蘊藏的東西可太多了。
雖未能聯想到了殺朱景淵,但寶釵可以斷定發生了某件事,朱景洪不好見前來覲見的朱雲笙,又擔心這位妹妹生出其他事端,這才特意要求把她送回府去。
明白了關鍵情況后,寶釵立刻派人去尚宮局傳話,那邊會有她的心腹且得力的女官去辦此事。
安排完所有事情后,寶釵便打算去問問情況,於是她也啟程往奉先殿去了。
內廷諸妃嬪不可擅自去前朝,但皇后卻不在限制範圍內,所以寶釵可以直接去奉先殿。
寶釵被賜予宮內乘輦,所以只用了十幾分鐘,她就趕到了奉先殿外。
這裏她極少來,下了輦轎后她才要進入宮門,余海就閃現在了宮門內。
“陛下在裏面?”
“回稟娘娘,正是!”
“我去見他!”
“娘娘,陛下有旨意,說不許旁人攪擾!”
寶釵正色,冷冷問道:“本宮是旁人么?讓開!”
余海雖感為難,但還是老實讓開了路,他知道誰能攔誰不能攔。
進得宮門,裏面一個人都沒有,冷清的氣氛讓寶釵有些虛,畢竟這地方是供奉祖先的地方。
很快,她便來到了大殿外,發現殿門是虛掩着的,然後她便伸手推開了殿門。
大殿正中位置,供奉的是太祖朱元璋和馬皇后,但寶釵的看了一眼就往左右掃去,最終在東側看見了丈夫。
只見遠處蒲團上,朱景洪安靜的坐着,抬頭看着前方畫像,怔怔出神不知在想些什麼。
進入大殿,寶釵向朱景洪走了過去,後者發現了她就看了過來。
靠攏之後,寶釵先是看了眼上方高懸的帝后畫像,然後跪在一旁蒲團上行了叩拜大禮。
“陛下深夜為何到此?”
此刻朱景洪重新望向了帝後方向,緩緩答道:“前來請罪!”
“陛下何罪之有?”寶釵又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