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6章 辭拒弗獲
朱景洪二人在弘德殿聊天時,有人卻忙得不可開交,尤其是負責喪儀的禮部官員。
今天他們有件很重要的事,組織官員軍民向朱景洪“勸進”,把人找齊並進行禮儀培訓,同時還要在文華殿佈置妥當,這都是很耗費精力的事情。
他們顯然是要忙個通宵,而朱景洪夫妻二人閑聊一陣后,便在弘德殿小憩了一會兒。
不是他倆偷懶,而是如今大小事務,全都得他二人來處置,所以他倆必須保持足夠精力,這也是對天下江山負責。
一夜沒睡,稍加小憩,便是一個時辰過去。
二人再睜開眼時,外面天都已經亮了,朱景洪問了宦官才知已是辰初(早上七點)。
此時殿外,又有了極大變化,多了幾百名和尚道士,已分列就坐誦經祈福。
再有一個小時,將會有一次祭奠,此時禮部官員正給他講具體事宜。
朱景洪要做的很簡單,只需跪着表達哀思即可,並在相應節點叩拜先帝,其他則由禮官和僧道完成。
走出弘德殿,門口是十幾名太監,真正意義上的太監,內廷二十四衙門的頭頭們,在這新的一天出現在了朱景洪眼前。
朱景洪的面前,沒有一個人站着的人,唯有寶釵一人跟在他身後。
邁步走出大殿,沿途之僧道、文官、武將、宗室,盡皆跪伏於地不敢妄動,生怕衝撞朱景洪這位新君。
走進正殿,朱景洪來到神位之前,在禮官提示下行叩拜禮,而殿內眾人也都跟着行禮。
僧道誦念祝禱,一番折騰下來,很快半個時辰過去。
祭禮結束,朱景洪仍跪在蒲團上,而其他人則是哀哭不已,此時沒人敢不哭出聲。
就連寶釵,此刻也抽泣不斷,畢竟她也不能比旁人差。
在此期間,殿外諸重臣已陸續退出,接下來他們還有要事。
大概十幾分鐘后,司禮監掌印呂通進入殿內,跪在朱景洪身後稟告道:“啟稟殿下,內閣、六部、五軍府及京城軍民耆老,皆至文華殿求見!”
這是勸進來了……朱景洪心中瞭然。
他可以去文華殿,也可以待在乾清宮隔空對話,為表矜持他決定留在此處。
盯着前方神位,朱景洪聲音清冷道:“大行皇帝病逝,孤悲痛欲絕,無意見人,他們有事,可上本陳奏!”
“是!”
他這般應對以往有先例,所以當呂通把話傳到時,這邊準備勸進的幾百號人,便拿出了一份聯名奏本。
隨後,呂通將奏本帶回乾清宮,而後當眾誦讀起來。
“伏以古先聖哲,率惟元子之是傳,天下臣民不可一日而無主,乃國家之常典,誠社稷之攸關……”
“敬惟皇太子殿下,天潢正派,聖學親承,道足以探帝王之心,業足以繼神靈之統,孝誠上格於重闈,令德彰聞於諸夏……”
“主器不容以久虛,中外臣民實切瞻仰,伏望殿下勉遵先志,少抑哀誠,思列聖創立之艱,顧今日纘承之重,早登寶位,永固皇圖……”
“臣等俯伏闕庭,合詞勸進,睹六龍於乾御如日方升,祝萬壽之鼎來與天同久,臣等無任瞻仰,激切屏營之至!”
呂通朗聲念完陳奏,而後低頭聆聽訓示。
朱景洪不得不承認,官員們寫這些花樣文章,一個個確實都是好手。
沉默幾息后,朱景洪答道:“覽所進箋,具見卿等憂國至意,顧予哀痛方切,繼統之事……豈忍遽聞,所請不允!”
這些話,自然也是提前定好,所以在得了這句之後,呂通便起身往外走了去,要向勸進眾人宣講明白。
到此,勸進之事告一段落,下次就該是在後天。
又是幾分鐘后,司禮監秉筆太監程英進殿,稟告說內閣進呈今昨日章奏票擬,需要朱景洪前往處置。
他今天凌晨批閱的那些奏本,乃是前天就送來的票擬,昨晚朱咸銘熬夜都未批完,然後因太過勞累暴疾而逝。
隨後朱景洪起身,便朝正殿門口走去,只是這次他並未出門,而是往右走向了過道,這裏也可通往弘德殿。
至於勸進的官員們,則是各自返回了衙門,畢竟他們都有事情要做,得保證大明這龐大帝國運轉。
且說朱景洪從側門進到弘德殿,正好遇見起居郎整理文稿。
今日當值這人年不過三十,是今年科考之二甲前列者,方才留在翰林院做庶吉士,承擔起記起居注的差事。
今天是七月二十九,是皇帝過世后的第一天,也是朱景洪做皇帝的第一天。
換言之,今日起居注的內容,會在朱景洪“實錄”第一卷。
“叩見殿下!”
拿起稿紙,朱景洪翻看着今天的記錄。
“癸巳,卯正二刻,禮部引僧道合計三百名,入禁中……”
“辰正一刻,皇太子行祭禮……”
“巳初二刻,文武百官軍民耆老人等奉箋勸進,其詞曰……”
但也因其記載太細,讓朱景洪想起了昨晚的事,於是問道:“昨日之記錄,在何處?”
“回稟殿下,昨日記錄在下面,微臣已整理完備,只等翰林院派員來取!”
沒理會地上的的起居郎,朱景洪自己找了出來,粗略一數竟有十來張紙。
翻看之後,昨天的記錄完全屬實,但卻太過於屬實了些。
比如其中,就記載了朱景淵的事,以及他不該說的那些話。
放下記錄,朱景洪平靜道:“有關恭順王之事,全部刪去!”
“臣遵旨!”
雖然朱景洪還不是皇帝,他的話就是聖旨,小小翰林院庶吉士,哪敢說半個不字。
此刻跟在朱景洪身後的,乃是司禮監三位大太監,他們自會着重關注此事,若這小小翰林膽敢敷衍,他們必將此人好生磋磨。
這邊朱景洪開始批閱奏本,而另一頭的乾清宮正殿,枯跪一會兒的寶釵也起了身,往一旁的暖閣內去了。
她走開去小憩,對旁人來說也是好事,否則她在大家都別想休息。
在寶釵起身時,青陽王妃徐氏和靜海王妃趙氏跟了上去,遲疑片刻后嘉貴妃也跟了去。
西暖閣內,這裏已重新被佈置過,寶釵坐在榻上,身前是徐氏和趙氏候着。
“你們也坐吧,跪了大半天了!”
徐趙二人答道:“多謝嫂子!”
這倆人隨即落座,她們跟寶釵極為熟絡,所以也沒有太過拘謹。
幾人才說了幾句話,這時嘉貴妃從外面進來,才坐下的徐趙二人便又起身,這是作為晚輩該有的禮節。
何況此時,連寶釵也起身了。
“貴妃來了,快來坐!”
寶釵親自將嘉貴妃引到榻上,嘉貴妃道謝之後便坐下了。
隨後幾人閑聊起來,但主要話題都是說,皇帝崩逝如何人心如何震動,往後這天下得靠太子支撐這類話……
眾人聊了十幾分鐘,這時暖閣內又進來兩人,是朱雲笙和章悼太子妃元春。
至於陳芷,昨夜朱景淵“暈厥”后,她便陪着一道回去了。
進殿倆人,寶釵再度看座,聊天氣氛依舊很好。
大概半個時辰后,又到了要舉哀的時候,眾人便陸續起身往屋外走去。“嫂子……昨夜六哥暈厥,今日只怕也好了,可否傳他到乾清宮來,於大行皇帝靈前盡孝!”
聽到這話,周圍幾人都有些擔憂,畢竟此時提老六很不合時宜。
朱雲笙當然也知道,可她還是選擇了說,只因希望父親喪儀家人能到齊,作為皇嫡子的朱景淵也該到場。
寶釵久歷風浪,控制喜怒已成為本能,即使她此刻不舒服,也依然平靜答道:“他身體不大好,在家裏盡孝也可以,大行皇帝慈愛,想來也不願見恭順王受苦!”
朱雲笙很失落,可也沒有再多說,畢竟剛才的舉動已經很出格。
這時寶釵當先離場,嘉貴妃嘆了口氣後跟了上去,徐趙二人本想說點兒什麼,可最終一句話沒說就走了。
唯有元春留了下來,她身份貴重且對朱景洪沒威脅,所以她比旁人就要從容一些。
所以她沒那麼多忌諱,此時留下只是想安撫朱雲笙,因為如果朱景源還活着的話,她相信朱雲笙也會為四哥說話。
“三妹啊,你這是何苦!”元春嘆道,她不覺得朱雲笙是蠢,所以對她非常憐惜。
“我去找十三哥!”
眼見朱雲笙真的要去,元春連忙伸手拉住了她,此刻她的目光滿懷焦急,同時又有些恨鐵不成鋼之意。
“你為此事去找太子,豈非更讓你六哥日子難過?聽嫂子一句勸,你六哥不到是好事,別再理會此事了!”
“還有,以後若無要緊的事,少去找你十三哥,他是皇帝……是萬民的君父!”
“往後……多與你十三嫂走動,才是正理!”
類似的話,元春不是第一個跟朱雲笙說,這些道理其實後者明白。
可她就是難以接受,一母同胞一起長大的兄長,會跟自己生分到那般地步。
不管怎麼說,想到元春都是為自己好,朱雲笙還是答道:“多謝四嫂!”
“一會兒到了正殿,去跟太子妃認個錯,就說剛才是思慮不周,她不會放在心上!”
雖然朱雲笙不太情願,但也點頭應了下來。
沒一會兒,朱雲笙出現在寶釵身側,簡潔而誠懇的承認了過失。
寶釵跪在軟墊上,目光看着前方神位,徐徐說道:“三妹如今,也已為人父母,往後做事要沉穩些,很多事知其不可為,便不要做無用之功!”
跪在寶釵后側,朱雲笙只能看見寶釵側臉,相距不過一尺卻如隔千里。
“是,小妹明白了!”朱雲笙應下。
父親過世之後的變化,她已經陸陸續續感受到,她這位皇家嫡公主,如今也要靠邊站了。
這其實都是些小插曲,轉眼又是五天時間過去,時間來到了八月初三。
八月初一這天,大臣們搞了第二次勸進,這次朱景洪去了文華殿,但還是說悲痛愈增所請不允。
然後在初三,第三次勸進開始。
文華殿內,朱景洪已然就座,下面是宗室勛貴百官及軍民耆老,此刻由首輔大學士趙玉山領銜進奏。
“天子之孝與士庶殊,蓋雖有哀慕之情,而尤以繼述為務,其為輕重緩急必有擇焉……”
“恭惟皇太子殿下,孝友英明,剛徤中正,至仁茂德,夙成豫教之功;嗣位承祧,特著彌留之命……”
“縱哀痛之方殷,豈繼承之可緩?臣等交章勸進,未聽俞音,眾心皇皇,罔知攸措!”
“伏望殿下抑情徇禮,承志順親,使三靈百神有所親賴,四方萬國皆得依歸!”
“此誠國家之大計,臣民之至慶也!”
趙玉山的進奏,可謂是言辭懇切,把氣氛推動得很到位。
在他說完之後,殿內眾人紛紛叩首,聲音整齊道:“伏望殿下,抑情徇禮,承志順親,即皇帝位!”
現場聲音個個懇切,而勸進的戲碼到此也該結束了。
依照事先準備好的說辭,朱景洪再三忍痛,答道:“卿等合詞陳請,至再至三,已悉忠懇,天位至重,誠難久虛……”
“況遺命在躬,不敢固遜,勉從所請!”
聽得此言,趙玉山高聲道:“天位已定,神器有主,臣文華殿大學士趙玉山,叩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歲!”
隨後眾臣紛紛叩拜,對朱景洪的稱呼,也從“殿下”轉變成了“陛下”,“萬歲”山呼之聲不絕於耳。
這一刻,朱景洪的內心非常滿足,他覺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但同時也有奇怪的想法冒出,比如此刻他就在想,老頭子當年繼位之時,是否也會跟他眼下心情一樣。
勸進之事已畢,隨即朱景洪便退場,然後從文華殿返回了乾清宮。
因為要忙勸進的事,上午送來的奏本他還未看,所以接下來還有得要忙。
當然在干正事之前,他還是得返回乾清宮正殿,跟大行皇帝說一聲做皇帝了。
然而在他跟大行皇帝叩拜之前,殿內之宗室眾人紛紛叩拜:“臣等叩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歲!”
寶釵也在叩拜眾人之內,只不過她跟朱景洪的距離最近。
這邊事畢,朱景洪才返回紅弘德殿,呂通就拿了一份草擬詔書,上面是朱景洪要下的第一道諭旨。
文辭是翰林院學士所寫,內容主要是催促禮部,把先帝謚號、廟號擬定,當然還要把他的年號定下。
同時,諭旨還責令禮部會同欽天監,把他舉行登基儀式的時間定好。
詔書辭藻華麗,朱景洪沒看出什麼問題,於是問向呂通道:“你都看過了?”
“回稟陛下,奴才看過了!”
放下草擬的詔書,朱景洪拿起旁邊奏本,說道:“若無差池,那就如此吧!”
對引經據典這類事,朱景洪還是不太擅長,他也擔心翰林院有人搗鬼,所以才讓呂通幫着拿主意。
呂通這位司禮監掌印,世人謂之“內相”,其學識自然紮實無比,否則這個位置根本坐不穩。
事實上,司禮監的大小宦官們,除了身體有缺陷之外,學識方面比之翰林也差不了太多。
因為司禮監成長起來的宦官,那是從小就由翰林學士教導,且絕對的心無旁騖讀書深造,天分差的早去酒醋面局搬罈子了。
“回稟陛下,奴才不敢妄言!”
“有什麼就說什麼,先帝既然信任伱,朕自然也信你!”
這話可不簡單,聽得呂通是安心無比,最近他的壓力也大的很,畢竟一朝天子一朝臣是慣例。
“陛下信重,奴才感激涕零!”呂通跪地叩拜。
“行了,若此詔書無誤,就拿去用印吧!”
“奴才遵旨!”呂通答道。
如果真有問題,他自然會提前告知,而不是等着朱景洪來問,所以這份詔書就定好了。
“去吧!”
“是!”
呂通退下之後,朱景洪便打開了章奏,開始了今天的正式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