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5章 遺詔
皇帝崩逝,殿內眾人無不痛哭流涕,尤其以朱景洪哭得最是撕心裂肺。
“殿下,還請保重身體,大明江山……全系殿下一人!”
首輔趙玉山上前勸慰,這個時候依然稱朱景洪為“殿下”,是因為朱景洪還未正式繼位。
從太子到皇帝,還須有勸進、繼位、登基這三步,雖是水到渠成之事,但也要一一走完才算圓滿。
朱景洪止住哭聲,說道:“孤悲痛難當,喪儀之事,全仰賴諸位愛卿了!”
眾臣一一應下,隨後趙玉山便道別朱景洪,領着一眾大臣們退出了大殿,因為接下來有兩件要緊的事做。
一個是安排治喪事宜,二是迅速擬出遺詔,頒佈天下安定人心。
尤其是第二件,要以官方文件的形式,形成遺詔宣告天下,讓朱景洪的繼位完美無缺。
正常來說,明天便要進行第一次勸進,然後隔天進行一次,第三次時朱景洪才可以“勉強”答應。
到那時候他才是新帝,而要舉行登基儀式,則是要在喪儀結束之後,保守估計還須一兩個月。
好在這樣的事,歷代已做得極為熟絡。
接下來朱景洪基本沒其他事,換上孝服后他就守在乾清宮,此時宦官們已在收斂皇帝。
而一眾后妃,以及宗王公主們,則都返回了乾清宮內,哭嚎之聲不絕於耳。
十幾分鐘后,遺詔由內閣擬好並呈朱景洪審閱。
不得不說,內閣三位大學士水平確實不錯,倉促間擬出的遺詔非常得體。
即便如此,朱景洪也簡單修改了幾個字,才讓內閣大學士趙玉山親領,召集宗室武勛和文武百官,於崇政殿外當眾宣讀。
拿着朱景洪改過的草稿,趙玉山去到了不遠處的偏殿,他要把詔書謄抄到捲軸上,如此才是正式的官方文書。
而司禮監的掌印太監呂通,也已經把玉璽帶了過來,謄抄完畢待其檢查無誤即可用印。
作為首輔大學士,謄抄自然無需他親自做,此刻趙玉山站在偏殿,遙望乾清宮的方向出神。
這時鄭志清來到他身後,低聲道:“竟改了幾個字?”
“嗯!”趙玉山應道。
鄭志清面露怪色,隨即說道:“可這……”
鄭志清只說了兩個字,但他想說的意思趙玉山明白。
簡單來說,他二人公擬的詔書,自然是文采斐然天衣無縫,在朱景洪改了幾個字后,就把水平拉低了一點點。
這時趙玉山轉過身,神色坦然道:“沒錯……殿下改了!”
嘆了口氣,鄭志清點了點頭,也就沒再多說什麼。
很快詔書謄寫完畢,司禮監掌印太監呂通、秉筆太監程英、劉忠,反覆核查無誤后便用了印。
然後,詔書被轉交給趙玉山,接下來將由他當眾宣讀。
崇政殿乃是常朝舉行之地,比起乾清宮規模要大一些,這裏可以站下更多人。
在內閣準備詔書時,便有御史招呼官員們到此等候,趙玉山趕到時眾人早已排班站好。
也因為官員人數眾多,遺詔宣讀是在殿外廣場,此時御階下已有數百人。
首輔大學士趙玉山,在另兩位閣臣以及司禮監諸人陪同下,手持遺詔出現在了御階之上。
侍衛手持火把,加之各處燈籠均已點燃,現場光照還是比較亮堂。
“大行皇帝遺詔……”
念出這四個字后,在場官員紛紛跪地,而後口稱“吾皇萬歲”四個字。
“詔曰……”
“朕以眇躬,仰承丕緒,嗣登大寶逾二十年……”
“敬天勤民,敦孝致理,夙夜兢兢,惟恐有負先帝付託!”
“乃今遘疾彌留,殆弗可起,此生死常理,雖聖智不能違,顧繼統得人,亦復何憾!”
頓了頓,趙玉山語氣越發渾厚,念道:“皇太子景洪,聰明仁孝,有文武才,着繼朕登基,即皇帝位!”
“中外文武群臣同心輔佐,以保宗社萬萬年之業!”
“喪禮悉遵先帝遺制,以日易月二十七日釋服,詔諭天下咸使聞知!”
到這裏,朱景洪作為新帝身份已明確,剩下程序還得一步步走。
遺詔宣讀完畢,眾文武官員就該各歸其位,明天該上班的還要上班,不上班的人便要守孝祭奠,其中一些還要參與“勸進”之事。
唯有宗室和諸外命婦,才需喪儀期間進宮守靈,畢竟他們沒有正經差事。
眾人陸續散去之時,恰好恭順王朱景淵趕到,此刻距皇帝過世已有半個小時。
按理說他進了宮,該第一時間去乾清宮,但他卻先來了崇政殿。
“父皇可有遺命?誰在現場聽候?遺詔由誰擬定?”
朱景淵一到場,就說出這般不合時宜的話,引得眾人紛紛驚愕。
朱景淵失了智,可在場官員們卻不傻,此刻就跟躲瘟神一樣避開,然後往乾清宮方向趕去,他們還着急要去拜見新帝。
宣讀詔書有東廠和錦衣衛的人,陳雲泰也在現場。
他立刻下令,讓人把朱景淵控制起來,不會再讓他有任何冒失之舉。
“你們放開我,我要去見先帝,我要見先帝……”
“你們心裏有鬼,才不敢放我過去……”
“讓我去見先帝,你敢攔我……不想活了!”
陳雲泰命人堵了朱景淵的嘴,然後下令將其帶下去看押,如何處置要請朱景洪的示下。。
幾分鐘后,接見了幾名將領的朱景洪,得知了崇政殿這邊發生的事。
朱景洪有一個猜測,認為朱景淵是故意遲到,給自己弄“不在場證明”,然後以此質疑他皇位合法性。
這等伎倆當然可笑,但確實挺噁心人。
最讓朱景洪不爽的是,今晚有不少官員聽到了,難保其中無人會亂傳什麼。
這一刻,幾乎是毫無阻攔的,朱景洪心中騰起了殺心。
乾清宮配殿內,朱景洪神色哀傷,徐徐說道:“大行皇帝崩逝,恭順王悲痛暈厥,准其回府休養祭奠!”
“是!”陳雲泰應道。
換言之,朱景淵這就被軟禁了,接下來的喪儀他會缺席。
如此處置之後,卻不代表這件事隨便過去,新賬舊賬朱景洪都要跟他算一算。
只不過,當下大行皇帝屍骨未寒,束甲相攻的事太過丟人,朱景洪暫時還不能處置他。
“十三哥……”
殿外傳來朱雲笙的聲音,她已聽人說了外面的事,所以過來詢問情況。
“嗯!”朱景洪應了一句。“十三哥,我聽說六哥來了,怎麼沒見到他?”
神色平靜,朱景洪答道:“他太過悲痛,暈過去了,我已命人送他回府!”
朱雲笙本想再問幾句,可看見兄長威嚴的表情,她又把話都咽了回去。
也就在此時,谷成抱了一摞章走過來,這是朱咸銘沒有看完的東西,而明天又會有新的送到。
沒辦法,朱景洪只能返回書案后,提起硃筆開始批閱起來。
站在原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兄長,雖然僅隔着一張書案,可朱雲笙卻覺得無比遙遠。
父親過世,她有無盡哀痛想找人訴說,原本親哥哥是最好的傾訴對象,可現在……
朱雲笙默默退出了大殿,乃至於朱景洪竟未察覺,他的精力全投入到了奏本中。
以往他看的奏本,都是皇帝御批之後,已經得到了落實的存檔,只為讓他學習處理經驗。
可現在,每一道章奏題本,都需要他親自審閱決策,其中差異可謂極大。
手中一支硃筆,主宰着天下萬民,對朱景洪來說更覺責任重大。
好在所有奏本題本,都有內閣給出票擬意見,他只需在上面圈閱即可,處理起來速度也不算慢。
在一般庶務上,真正需要他留意的,是章奏裏面說了什麼事,牽扯到那些地方那些人。
只有在重大事務上,他才要把重心放在決策上,好在這類事情不是很多。
這邊朱景洪忙着看奏本,而宮牆外的太子行在內,寶釵已指揮着府內眾人,開始為大行皇帝舉哀。
不只是他們,眼下京城各文武官員及宗室宅邸,都在為朱咸銘戴孝舉哀,誰也不敢在這種事上怠慢。
當張羅好一切后,寶釵找來了楊靜婷和黛玉。
“一會兒我將入宮,府里的事情……就託付給婷妹妹了!”寶釵平靜說道。
楊靜婷連忙起身,恭敬應道:“娘娘放心,臣妾必當處置周全!”
之所以把府內事務交給楊靜婷,是因為黛玉近些天身體不太好。
當然,黛玉也沒太得閑,寶釵把自己兩個兒子,都交給了黛玉照看。
安排完這些,寶釵方動手往皇城趕去,與此同時各府三品以上命婦也在往宮裏去,她們這是要為大行皇帝守孝。
一路進入宮裏,寶釵左右聚了很多人,奉承之言可謂不絕於耳。
和朱景洪一樣,在這進宮的路程中,寶釵也感受到了世界的變化,但卻未察覺自己心態的變化。
待其來到乾清宮,就見到正殿已搭建靈堂,皇帝本人的梓宮也已安放好,一眾嬪妃、郡王郡王妃、公主駙馬,排着次序整齊跪在墊子上。
至於郡王以下的宗室,則只能守在殿外丹墀之上,其他外臣就只能在更遠處。
見到寶釵到來,沿途眾人紛紛行禮。
進到乾清宮正殿,郡王郡王妃、公主駙馬,乃至於大行皇帝的妃嬪們,都陸續向寶釵見禮。
但寶釵的目光,卻看向了大行皇帝神位正前方,那裏有一個空着的墊子,顯然是給朱景洪準備的。
“殿下在何處?”寶釵問道。
這時青陽王妃徐氏答道:“回稟娘娘,太子殿下在弘德殿!”
弘德殿是乾清宮東側配殿,朱景洪便是在此地批閱章奏。
點了點頭后,寶釵便繼續往裏走,來到了朱景洪的軟墊之後。
在其軟墊之後,已有女官備上新的墊子,另有女官遞來了點好的香。
恭恭敬敬行禮,三跪九叩之後,寶釵將香遞給女官后,便在眾人注目下哭泣出聲,言語中飽含慈父離世的無盡悲痛。
老實說,這一幕看起來挺滑稽,但現場所有人都笑不出來,而且還都跟着哭訴起來。
寶釵的到來,宛如一顆催淚彈炸開,引發了乾清宮內哀哭,同時哭聲還在向殿外蔓延。
一番痛哭之後,寶釵在徐氏和趙氏,以及嘉貴妃的勸慰下,寶釵方才止住了哭聲。
這樣一來,也給在場眾人減輕了壓力,畢竟跟着一起哭也挺費精力,尤其是今晚大家都沒休息。
寶釵安靜下來,殿內仍不時響起哭聲,主要是為了維持哀痛的氛圍,這是眾人心照不宣的默契。
在靈前待了一會兒,寶釵這邊起了身,讓西向弘德殿去了。
她走之後,眾人方才放鬆下來,但都保持沉默不發一言,各自想着家事和朝堂上的事。
且說寶釵進了弘德殿,才見朱景洪還在看奏本,看樣子是最後的幾份了。
此時,一道出乎朱景洪意外的奏本,擺放在了他的面前。
奏本乃是安東行都司所上,都指揮使耿宗貴彈劾下屬孫紹祖,說他驕橫不法殘害當地百姓,且對他這位上官不夠尊重。
而這本奏疏的下一道,卻又是孫紹祖本人上書,說耿宗貴與朝鮮王室私交甚密,對他這位盡心剿賊的下屬多有打壓。
兩份奏本,所言之事大相逕庭,如何處置很考驗藝術。
這兩人說的事都不算小,內閣給出的意見非常謹慎,擬讓南鎮撫司和遼東按察司查證。
這當然沒有問題,但朱景洪在票擬上加了一句。
“前文照準,另諭兵部,行文申飭耿之親外、孫之桀驁!”
有關朝鮮的奏報,朱景洪收到過許多,對這倆人的關係他大致有掌握。
此刻他還萌生出想法,與其讓這兩個人互相看不順眼,把孫紹祖調到日本去無疑更好。
這兩個奏本放到一邊后,朱景洪拿起最後一份時,便看見寶釵走進了殿內。
最後一本是工部的題本,講的是工坊擴建驗收之事,看完后朱景洪畫了一個圈,這就算是知道了。
批閱完所有奏本,已經是半個時辰過去,看着已經靠近的寶釵,他便問道:“什麼時辰了?”
寶釵答道:“已是寅正!”
寅正既早上四點左右,差不多還有一個時辰天就亮了。
站起身來,朱景洪走向殿中,嘆息道:“這一夜……可真是累啊!”
寶釵答道:“身上加了擔子,豈能不累!”
朱景洪又道:“往後閑暇時間,就沒這麼多了,想想都覺得難受!”
“我聽說老六他……”
朱景洪神色嚴肅,聲音低沉道:“他胡說八說,我讓人把他送了回去,免得再生事端!”
“你說……他是不是瘋了?”寶釵又問。
這是個疑問句,同時又是個陳述句,全看朱景洪怎麼選擇。
朱景洪答道:“他當然沒瘋,只是太蠢!”
他也不知老六為何會犯蠢,更無法阻止老六繼續犯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