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祂
“籌備第二次神降?”紳士有些愕然,“所以你說的那個有趣的信徒,是在謀划另一場直接向造物主祈求力量的神降?”
靠在沙發上的紳士拍了拍自己的臉頰,一時間竟懷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
“這麼大的事情,我都沒有聽說過,幽暗聖者竟然還同意了!”
“家主......那位殿下現在就在貝克蘭德,祂知道嗎?”
“你說的那個信徒是序列幾?”
A先生陰沉的注視着像個麻雀一樣嘰嘰喳喳不停的紳士,不由在心中默背了幾句聖典,以防自己犯下暴怒之罪。
“首先,你我只是行動的具體執行者,無權質疑聖者和天使的決策。”
“其次,在得知廷根具體情況的第一時間,聖者閣下就親自找到了那位殿下,祂占卜了在廷根嘗試第二次神降的可能性。”
“至於你關心的那位信徒,”A先生微微沉吟了一下,“序列八的‘詐騙師’。”
紳士驚訝的張大了嘴,不知是扮演的習慣,還是真的被這個消息驚得連“小丑”的能力都無法保持。
不過他很快又恢復了平日玩世不恭的樣子,嘴角揚起。
“讓我猜猜,既然是剛剛與教會取得聯繫,而且我們密修會沒有得到一點消息,說明他應該是魯恩本地人,只是可能加入了某個隱秘組織,所以才能準確把消息傳到主的信徒耳中。”
“但他沒有想到的是,我們在他之前已經謀劃了數次或真或假的神降,否則他不會貿然獻上這麼激進的計劃,所以他加入的應該是某個較為鬆散的組織,或者他只是某個組織的外層成員。”
紳士故弄玄虛的笑了笑,目視着A先生,炫耀似的打了個響指。
“命運隱士會,他是那幫阿蒙受害者互助協會的其中一員。”
“擺正你對神子的態度。”A先生呵斥了一聲,卻沒反駁紳士的猜測。
他不自覺地攀上了藏在長袍領口內的十字架,沙啞的嗓音變得更為低沉。
“莫雷蒂先生會把情報送給‘值夜者’的,這是必然的發展。”
......
“嗯,真實造物主教會還有別的打算,不知道細節......”
兼職作家的西迦嫻熟摘記着周明瑞話中有價值的部分,時不時在筆記本上圈圈畫畫。
“就這些嗎?”
西迦抬頭看了一眼對面,得到肯定答覆后,上下掃了掃被自己圈中的詞句,想要開口。
“鄧恩你給我讓開,我必須見到那個裏面的那個異端!”
響雷般的怒吼從門廳方向傳來,震得禁閉室書桌上的墨水盪起一片漣漪。
周明瑞衝著沒有關死的禁閉室大門伸了伸脖子,滿臉擔憂。
“放心,隊長不會把你交出去的。”
西迦像是沒聽到外面“代罰者”隊長震得人耳膜生疼的大喊,冷靜的收拾起了桌子上的紙張墨水,甚至還十分貼心的寬慰了一下周明瑞。
“在聖堂來之前我們都會保證你的一日三餐,你不用擔心你的家人,我們會幫你編一個理由,如果你有什麼想說的,我們也可以轉達,但紙和筆就不會留了,以前有過一個和你情況類似的受害者,用筆挑斷了自己的動脈,這是為你的安全着想。”
我可太謝謝您關心了,女士......周明瑞嘴角抽了抽,仍伸着脖子探來探去。
好在西迦並沒有猜錯,沒等多久,周明瑞就聽到了“值夜者”隊長鄧恩醇厚的嗓音。
“伯內特,首先莫雷蒂先生並沒有背叛女神的信仰,並不屬於貴方定義中的異端......”
“但他接受了南大陸邪神降下的力量!”
“被迫接受力量並不等同於背叛信仰,我記得風暴之主的聖典里,也記載了一位從隱秘存在處得到力量,但依舊忠誠於神的聖者,莫雷蒂先生是否還堅持着信仰,我們的聖堂會派高級執事決斷。”
“我希望你能相信寧靜教堂的公正,我想這應該足夠權威。”
“但是在這之前,我必須親自看過那個傢伙,我......”
“倫納德,送一送伯內特隊長。”
“好嘞!”
禁閉室外繁雜的聲音忽大忽小,但這對兩位非凡者來說並不算是很大的阻礙。
西迦捻着自己順長的白髮,笑了笑。
“看,我說過我們會保證你的安全。”
說著,她提起了已經整理好的筆記文檔,走到了門口,默默數了幾個數。
吱呀。
晦暗的禁閉室重新迎來了新鮮活躍的亮光,已經處理好傷口的鄧恩穿着萬年不變的黑色長風衣,灰色的眸子給人一種難以描述的深邃感,就像是古老森林裏鮮有人問津的湖泊,只是注視就能給予人難得的安寧。
“很抱歉打擾到你了,莫雷蒂先生。”
聽着他醇厚的嗓音,克萊恩躁亂的心稍稍沉了下來。
他緩緩舒了口氣,主動道:
“您可以叫我克萊恩,鄧恩隊長。”
聽着他的話,守在門口的西迦不明顯的笑了笑,隨後徑直走出了禁閉室,將剩下的時間交給了兩人。
“西迦應該已經向你說過接下來幾天的流程,”鄧恩開門見山道。
他順着掛在胸前的金色鏈條,取出了一塊同色的華麗懷錶。
“聖堂很重視你的情況,負責檢查的高級執事應該會在近兩天內到達廷根。”
也就是說我還要在里呆上兩天?
周明瑞懸着的心落地的同時,又看了看這間彷彿直接在巨型黑曜石內鑿出的房間,渾然一體看不出稜角的黑色牆壁吸收着一切的光源,儘管值夜者們一再保證沒有在禁閉室內豢養什麼會吸食靈魂的怨魂,但周明瑞還是覺得彷彿有什麼東西在一直注視着自己。
而且這種令人不舒服的視線似乎還有着與那件被稱作“安靜髮絲”的封印物一樣的作用,封禁了他的大部分非凡能力,無時無刻不在強制安撫着他的心靈,試圖鎮壓他最基本的衝動和情緒。
不過就算能從這裏出去,也還有不少麻煩......周明瑞想到剛才“代罰者”隊長的怒吼,又升起了試探的念頭。
“鄧恩隊長。”
低頭計算時間的鄧恩抬起頭“嗯”了一聲。
“如果我通過了聖堂的審查,真的就能證明我是清白的,不會再影響我的生活嗎?”周明瑞搓了搓手,眼裏表現着應有的局促和誠懇。
“當然,”鄧恩平靜道,“聖堂的審查是基於聖物直接洞悉靈魂,聖物的認可往往相當於神靈的態度,你不用擔心‘代罰者’們,就算是他們,也不敢質疑女神。”
“那......太好了。”周明瑞乾笑着,雙手艱難的撫上了臉頰。
......
完蛋了,我會被看出來的,我會死的!
幽閉的漆黑房間內,鄧恩早已離開,只剩蠟燭微弱的火光充當室內唯一的光源。
搖曳的燭火孤零零的飄在無光的房間中,會吸收光芒的牆壁讓它看起來像是一簇快要熄滅的鬼火,微弱的橘紅色只有投在周明瑞臉頰上時,才能製造出一點影子。
周明瑞抱着頭趴在木桌上,燭光照的他臉上一片橘紅,映襯着那雙圓瞪的雙眼十分恐怖。
聖物的審查直接作用於靈魂,而他並不是原本的克萊恩·莫雷蒂,他的靈魂是自己的,無論他以前是否是無神論者,但在見識過真正的非凡后,他隱隱覺得這個世界上可能真的會有神靈存在,而連序列七魔葯帶來的力量都無法完全掌握的自己,也肯定沒辦法騙過神靈。
黑夜教會聖堂的高級執事在近兩天就會抵達廷根,我只有兩天的時間,兩天後,聖物會看穿我不是身體裏原本的靈魂,我也會真的成為“代罰者”口中的異端......
不,可能他們會認為我比異端還要可恨......現在對自己還算友善的“值夜者”也會改變看法。
他沒法想像這些盡職奉公,比起“代罰者”和藹了不知多少倍的“值夜者”在發現有一個未知的靈魂在佔據了他們保護的信徒的身體后,會做出什麼反應。
周明瑞雙手摳着臉,看向了剛剛由一位叫科恩黎的“值夜者”送來的麵包,呼吸愈發粗重。
他本來是想先保證自己的安全再尋找回家的方法的。
但現在看來,有些時候,可能比起呆坐着等待選擇,賭一下才是更好的決定。
四份主食,他在明天晚上就可以湊齊......把面包藏在自己身後的影子裏,全黑的牆壁會是天然的保護色,不會有人發現的。
......
“我看你的臉色很不好。”
有着一頭褐色頭髮,個子不是很高的科恩黎一臉擔憂地看着面色慘白的周明瑞,主動關心道。
“我知道這裏的環境不太好,一天三餐都只能吃麵包也不利於你恢復精神,不過不用擔心,聖堂的執事明天中午就能到廷根,只要你通過執事的審查,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謝謝。”周明瑞很感激對方的關心,但並沒有多少交流的慾望,目光直直的盯在托盤裏的麵包上,看起來呆愣愣的。
科恩黎擔憂的看着這一切,不過他並沒有做出更多的關照,只是默默的把周明瑞的狀況記在了心裏,準備一會出去了向隊長說說,看看能不能幫到這個可憐的年輕人。
禁閉室的大門打開又關閉,周明瑞的視線一直停留在麵包上,從未移開。
他聽着漸漸走遠的腳步聲,放下了抱着頭的雙手,攤在桌上,手指一下一下的敲着桌面,數着時間的流逝。
一百五十七秒......三百六十二秒......一千三百二十四秒......
大概過了二十分鐘,周明瑞突然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他褐色的雙眼閃爍着靈性的光。
就像第一次使用非凡能力就能在火焰中跳躍穿梭,他發現自己在控制非凡上很有天賦,比如現在他就無師自通了最基本的靈視。
確定禁閉室內除了自己沒有其他靈體存在後,周明瑞拿起了已經完全放涼的麵包,然後走到自己一直坐着的椅子後面,從角落裏摸出了之前攢下的主食,接着按照記憶中轉運儀式的要求,擺放在了禁閉室四周,禁閉室正方形的構造在此刻使他不用在準備儀式前先確認方向。
做完這一切,回到房間正中央的周明瑞深呼吸,試圖讓自己重新平靜下來。
從他準備嘗試轉運儀式的那一刻起,他曾想過很多。
比如既然有聖物存在,那是否也證明神靈真的會投下注視,注視祂的聖物,祂的聖堂......
但比起回家對周明瑞的誘惑,這些都不算什麼,只要能回家,一切都是值得的。
說不定這異世界的神靈也聽不懂中文,不知道我在幹什麼呢......他自嘲地笑了笑,平靜幾分鐘后,凝重向後邁步,逆時針沿着正方向的軌跡走去。
第一步賣出,他低聲誦念道:
“福生玄黃仙尊。”
第二步,他誠懇默念。
“福生玄黃天君。”
第三步,周明瑞屏氣凝息低語。
“福生玄黃上帝。”
最後一步,他吐出濁氣,與上次做轉運儀式時抱着碰運氣的心態不同,無比虔誠道:
“福生玄黃天尊。”
晦暗的禁閉室內依然一片死寂,黑黝黝的牆壁吸收着空氣中反射的一切光源,杜絕了聲音傳播。
在這幾乎與世隔絕的環境中,恐怕就連外界也無法察覺到古樸的青黑石板取代了黑色的石壁,灰白的霧氣隔絕了這個房間在神秘學上與外界的聯繫。
虛假的靈界象徵覆蓋了真實記錄,歷史裏銘記的過去的影像替換了現在,來自靈界之上的力量庇佑着這裏,也愚弄着世人的目光。
但是,這超然的一切都與周明瑞無關,他也並不關心這離他過於遙遠的偉大,只顧得上突然出現在耳畔那時而細密時而尖銳,既虛幻又誘人,夾雜着瘋癲與狂躁的囈語。
這詭異的囈語帶動了不知何時沸騰的暗影,彷彿有無數來自過去的影子正在歇斯底里的狂叫、竊語。
周明瑞無法理解濃縮着巨量信息的囈語,只覺得腦袋快要爆開,眼前染上了迷幻的色彩。
他知道發生了自己無法掌控的事,想要睜開眼睛,但就連這一小小的動作都無法如願。
不如就這樣死了......
剎那間,要命的囈語似乎察覺到了他的想法,可怖的呢喃聲瞬間褪去,周圍變得異常安靜,充斥着飄忽的氛圍。
周明瑞再次嘗試睜眼,這一次非常輕鬆。
他站在恢弘穹頂之下,滿天星辰齊齊閃爍着微弱的緋紅,襯托着巨人王宮般的古老殿堂更為神秘。
這裏瀰漫著無邊無際的灰霧,有的死寂如潭水,有的飄渺如煙霧,有的時而沸騰,時而靜默,忠實拱衛着於大殿正中心長桌上首的存在。
至此,周明瑞才意識到那裏有一道全身籠罩在黑袍之下的身影正俯視着自己。
他就是這裏的主人?
周明瑞下意識後退了一步。
或者說,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