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公司是來做慈善的

005.公司是來做慈善的

《錄用條件確認函》《入職登記表》《勞動合同》《員工手冊》《崗位手冊》《保密協議》……

平板中的文件夾里躺着十幾個文檔。

喬木沒急着簽字,而是一個個認真地讀了起來。面試官就安靜地在一旁等待,完全沒有催促的意思。

然而等他讀到員工手冊的6.47%時,就已經頭暈腦脹了。再也受不了的他也不再細看,草草簽掉了後面的文件。

雖然不知道這個主神的遵紀守法是真的還是裝的,但他覺得,就算對方真的拿合同坑他,他大概率也找不到維權的途徑。

將平板遞迴去后,女面試官也伸出了右手:“歡迎你成為公司的一員,我叫米一,不出意外的話,未來三個月內,都算是你的直屬上司。”

隨着米一來到二樓人事部,就被莫名其妙地採集了全部指紋、掌紋、人臉、虹膜、聲音、毛髮、唾液和生物電特徵。

“不會是要製造我的克隆體吧?”喬木內心忐忑地用玩笑的口吻問道。

“你當你是愛因斯坦啊?”人事部的同事笑道,“造你的克隆體,公司得虧死。這是為了預防調查員違法亂紀,等你看了積分商城就明白了。”

索要了一份紙質版合同后,他就跟着米一去了一樓食堂。

“你現在是P2試用工,隸屬於培訓部。培訓部沒有常駐員工和部門領導,就是個空殼子。

“所以,按公司規定,在雙方自願的前提下,接下來三個月,你歸我帶。

“我的職責有三個:一是幫你適應公司的工作環境,二是告知你執行項目的基本常識與注意事項,三是協助你選擇合適的項目,當然了,這個的最終決定權在你。”

此時已經是下午兩點半了,但食堂的飯依然還很不錯,有葷有素有湯有飯,還有水果、甜品和飲料,價格也很合理。

這頓飯自然是米一請客,這也算是職場的慣例了。

“公司規模也不大啊。”吃着飯,喬木問道。

公司所在的寫字樓只有五層,他之前以為會見到什麼黑科技,比如外面看是五層,進入電梯后則是大幾十層的那種。

沒想到三次進了兩部電梯,都是正常的地上五層、地下三層。

非要說有什麼特殊的,就是公司的電梯賊大。不是摩天大樓的那種大,而是醫院能放下輪床的那種大。

“這裏只是公司在本市的分部,公司在每個直轄市和地級市、一部分經濟較好或人口較多的縣級行政區,都有分部。”

“規模這麼大?”喬木咋舌,“那怎麼保密啊?”

照這麼說,覆蓋面在公司之上的,就只剩下六銀兩油一郵政了。

哦,不對,還有快遞公司,但快遞公司大多都是網點外包,和這個不能比。

“你剛進傳送器時,不是被植入腦幹晶片了嗎?”米一指了指自己的后脖頸,“包括公司員工在內,所有知情人都必須植入,沒有例外。”

面試項目前,他剛躺進那個像核磁共振儀一樣的設備,還以為是什麼面試體檢呢,被外面的白大褂問了一堆既往病史的問題,就聽對方說了一句“現在植入腦幹晶片,請盡量維持不動。”

他當時完全沒反應過來,甚至以為自己聽錯了,正要追問,就感覺后脖頸好像被針扎了一下,“植入成功”的通知就到了。

“晶片依賴生物電運作,會在你試圖泄密時被激活,擾亂你的神經中樞,並向公司示警。會有專門的部門負責對你的回收和處分。”米一手背撐着下巴,認真地解釋。

“當然了,只要你不打算泄密,晶片就不會被激活。畢竟這種行為不僅嚴重違背倫理道德,而是一定程度上已經算是違法犯罪了……

“所以公司在這方面很克制。晶片的通訊是單向的,公司無法主動激活或聯絡晶片。公司在制度層面上有着嚴格的自我約束條款,上級部門也有相應的監管。”

相關內容在《員工手冊》和《保密協議》中都有闡述,但當時已經眼冒金星的喬木,根本沒堅持到那個部分。

當然了,99.99%的員工,入職時都不可能把那麼一大堆文件認真讀完。

喬木決定不再糾結這種事情:“我的工作內容是什麼?”

“成為調查員后,每個月至少完成一個項目。每次執行后,無論成敗,都必須間隔至少一周,才能再次執行下一次項目。

“你現在只能執行零風險和低風險項目,具體選擇上,我會給你必要的建議。”

“這麼說還有高風險項目?”

“中風險、高風險和未知風險,你都沒資格參與。那些都不是新人能應付得來的,出了事公司還得賠償。”

那種奇妙的感覺又出現了。

“賠償?”喬木再也忍不了了,“我還以為公司會直接卸磨殺驢呢。不僅有五險一金,還有工傷賠償?”

“典型的新人幻想。”米一輕笑了一聲,這也是喬木見到她以來,第一次看到她笑。但說實話,還不如不笑。

雖然這麼說很冒犯,但這位領導同志,化妝的手法實在讓人目不忍睹。

說不上丑,就是太……怪了,說不出來的怪,如同故意的一般。

以至於兩人見面至今,喬木的視線,一直在下意識地規避對方的面部。

“幾乎所有新人,都認為公司能一手遮天,甚至會陰謀論,這個國家不過是公司的傀儡、這個世界也是公司創造的,等等。真要如此,我們為什麼還要保密呢?

“你覺得公司這個規模和保密能力,是自己能夠做到的嗎?別的不說,這個食堂,和大樓的物業、保潔,都是外包出去的。

“那幾個打飯的阿姨,每天都聽調查員們肆無忌憚地聊公司機密。全國近四百個分部,各種外包人員加起來少說也有幾萬人,怎麼保密?

“背後沒有一個穩定且強大的政府,尤其是它的暴力機構作支持,只靠公司這幾萬人,能做到?

“你要知道,公司的業務看上去確實很科幻,但歸根結底,我們只是一家國資委下屬的國有控股企業。雖然08年改制后引入社會資本了,但本質上還是央企。

“作為央企,尤其是這種‘科幻’般的央企,我們的背後,是整個國家的意志!我們自然要以身作則,不能知法犯法。”

米一這滿是自豪感與使命感的語氣,和那語氣之下對公司深深的認可,讓喬木陷入恍惚之中。

自從前世離開大學校園至今,他有多少年沒聽到過這樣的語氣了?

吃完飯,將盤子放入回收區,喬木就跟着米一去了三樓,那裏是培訓部的地盤。

整個三樓大部分區域都空着,是真正意義上的空着。

只有一片工區,整齊擺放着十幾張工位,每張工位上都有一台電腦。

大部分工位也都空着,只有零星四五名員工,有的在打遊戲,有的在追綜藝,有的在玩手機,有的則躺在躺椅上戴着眼罩曬着太陽睡大覺。

喬木很是紳士地搶先一步推開了工區的玻璃門,米一卻並沒有走進入,只是站在門口說了起來。

“這裏的工位不固定,如果你想固定的話,就在上面放一些個人物品。

“今天是周五,你下周一正式入職。不過調查員的時間很自由,除了執行項目,其餘時間自由支配。

“不執行項目的時候,你不來公司也無所謂,缺錢的話甚至可以再打一份工,當然了,相關風險自己承擔。”

喬木被這神奇的工作制度驚到了,這是在做慈善嗎?

他指着裏面的人問:“他們呢?”

“他們都是沒法跟家裏人交代自己的工作情況,只能在這裏耗着,”米一都沒往裏面看一眼,“你想這樣也可以,但我還是建議你,有時間就多學一些東西,不要浪費光陰。”

叮囑了幾句,米一就離開了。

他看着裏面的同事完全沒有和他打招呼的意思,也決定先回家。

……

喬木還在公交車上,就遠遠看見他的“母親”,正穿着那身熟悉的羽絨衣,站在小區門口,搓着手焦慮地東張西望。

見到他從公交上下來,“母親”快步迎了上來。

“我們給機構打電話,他們說你早晨退了學費就走了,根本沒上課,”對方的語氣中夾雜着一絲哭腔,“你爸去派出所了,我這就讓他回來。”

說著就去掏兜里的手機。

“我打吧。”喬木一把拿過手機,就給“父親”撥過去。電話幾乎是瞬間就接通了。

“怎麼樣,回去了嗎?!”焦急的聲音立刻傳來。

“……爸,我到家了,你也快回來吧。”喬木糾結了片刻,才略顯艱難地喊出了那一聲“爸”。

掛掉電話,他看到“母親”依然在搓着不知是凍紅還是搓紅的手,有些心疼又愧疚地捂住:“怎麼沒戴手套?”

“出來得急,忘了帶了,”“母親”笑道,“沒事兒,不冷。”

進了家才發現,一桌子飯菜,動都沒動,早就涼了。

“母親”張羅着重新熱飯,喬木猶豫了一下,也沒說自己半個小時前剛吃過。

等“父親”回來后,他就跟着二老,吃起了自己的第二頓下午茶。自始至終,二老都沒問他這半天去了哪裏。

自他從病床上蘇醒至今,已經半年有餘了。這邊年裏,說不上錦衣玉食,但也絕對是衣食無憂。

在這對父母的庇佑下,他可以說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十八歲了每天還理直氣壯地家裏蹲,除了看新聞就是上網,這才徹底把這個世界的情況搞清楚。

對於這對父母,他自然沒什麼親情,但也頗為感激。更何況,他還有着強烈的憐憫,甚至是愧疚。

一個高考失利、三本線都沒達的少年,從醫院醒來后,全身多處骨折外帶腦震蕩。

得知他“失憶”后,所有人都眾口一詞,只說他是失足高空墜落,對具體情況諱莫如深。

他隨口一問同學們考得怎麼樣,前來探望的老師就變了臉色,顧左右而言他地讓他安心養病,隨後就匆匆告辭了。

看着所有人三緘其口的樣子,再看看這對父母近乎卑微的小心翼翼,與兩周前他突然提出想學漫畫時的驚喜與激動,再傻的人,也能猜出個七七八八了。

不過他完全沒打算去探究真相。

人死鳥朝天,脖子一伸兩腿一蹬,就一了百了了,活下來的人才是最痛苦的。

無論這對父母在這件事情上有沒有做錯什麼,他們都已經接受世界最殘酷的懲罰了。

而無論前身縱深一躍后,是解脫,還是暢快,亦或是恐懼、悔恨、留戀,也都隨着他的到來,煙消雲散了。

他現在需要做的,就是好好活下去,照顧好還活着的人。

如果能找到回家的方法,去擁抱自己真正的父母,那就再完美不過了。

飯吃到一半他就是在吃不動了,只好轉移二老的注意力:“我找到工作了,今天是去面試的。”

二老都僵住了,“父親”的臉色有些不太好,似乎要說什麼,但伴隨着“母親”身體的晃動,桌子下面傳來一聲輕微的悶響,他立刻重新閉上了嘴。

“啥工作啊?咋這麼著急呢?能不能詳細說說?”“母親”小心翼翼地問道。

喬木起身從茶几上拿起那份提前準備好的紙質版合同和另一邊的老花鏡,主動遞給喬父:“新起點控股有限公司,是家國企,就在武定北路那,待遇也挺好的,五險一金,轉正後到手五千。”

喬父依然沒有說話,戴上老花鏡,後仰着脖子開始認真看起勞動合同來。喬母則掏出手機開始搜索。

“新起點控股……什麼來着……是這個嗎?

“咋這麼少啊?連必搜百科和新聞都沒有,就一個官網……

“這網站怎麼這麼丑?看着像是國企,這怎麼都點不開呀?”

喬木也湊上去看,發現公司的官網和那些政府機構與事業單位的門戶風格差不多,都是毫無審美的那種。

主頁上的新聞基本也都是主管部門領導視察、集團領導講話和基層員工風采之類的報道。

隨便點一個進去,半天還打不開,五百兆光纖之下,一個破連結都要等二十多秒才能刷出文字,圖片都刷不出來。

這破網站從頭到尾從裏到外,都是一股子濃郁的層層外包風。

“這下放心了吧?”喬木開玩笑,“哪有騙子網站做這麼爛的?沒聽說嘛,網站越爛服務越差越可靠。”

喬父是典型的工人出身,一輩子也沒見過一份正經的勞動合同,看了一會兒就頭暈眼花了,要過母親遞來的手機,從上到下掃了幾遍,才勉強相信真的有這麼一家公司。

將手機還回去時,他的態度明顯從懷疑與憂慮,轉成了略微的興奮,畢竟孩子家裏蹲了半年,突然就找到了工作,福利待遇還都很好。

不過他的嘴依然很硬:“就是混合所有制的,沒有編製,可惜了。”

喬母立刻有意無意地輕咳了一聲,喬父也從諫如流地轉折。

“沒事兒,你先安心幹着。我找找關係,看看能不能給你弄個政府或事業單位的合同工,到時候考編製還有內部加分。有了編製,再在御東好好買套房,就能安穩下來了。”

喬木不是真的十八歲,自然不可能為這種事情反駁,只是順着支應了一聲,又說:“說不定能在這家公司混出個名堂來呢,到時候可能還看不上編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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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主神是家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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