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裂·土
長城何時才會徹底倒塌?
是在歲月侵蝕下、常年失修中不剩最後一面完整的牆的時候嗎?
是在被強敵的炮彈轟成廢墟的時候嗎?
是被無知的小兒刨出零星遺體當做積木遊戲的時候嗎?
不,都不是,長城只有在被它所守護着的人們徹底拋棄之際才會倒塌,長城只有在被它所守護着的人們背離的時候才會毀滅,長城只有在被它所守護着的人們遺忘的時候才會消亡。
……
今日的江河處處漂血,彷彿有一輪並不存在的紅日墜入其中,昔日響亮過的名字們從此皆被埋葬,從今天開始往後另一些名字將如巨星般升起、懸挂在這片大陸上。
華南張虎!
華北王江!
華西馬平!
華東余蘭!
四名在天·朝巨變前夜未卜先知且不約而同地撤到了邊·境線上乃至線外的將軍們在這一天極有默契地一同揮軍而回,其中王江佔了原帝都,余蘭與張虎於建業周邊駐軍,馬平入蜀,天下局勢一時詭譎,於巨變中倖存下來的老者們都嗅到了濃重的硝煙氣味。
修真者們都完了,凡人的時代卻實已經來臨,但要想見證一番歌舞昇平還需有人掀開那方血紅色的帷幕。
誰會開出第一槍?
沒人知道,也沒人能預見到,只是無論是誰也好,都不會想在自己並無必勝把握的情況下出手。
他們並非不想贏,而是不想輸、不敢輸、更輸不起。
贏則坐擁天下,輸則身敗名裂。
在極有默契地將深藏各地的修真門閥一一剿滅后,四名將軍開始尋求外援,以別樣的方式增加自身的籌碼,但此刻那些曾經的修真界之敵們、那些曾被修士們打壓得抬不起頭來的異族們卻根本沒有理睬四大將軍的意思。
天·朝龍脈已毀,這方土地已經失去了它最大的價值,而且四大將軍此刻也僅是將天·朝境·內的修真勢力清·洗了一遍,眾所周知,在龍脈損毀之後可是有一支修真隊伍遠赴重洋去尋找新龍脈的。此刻國內的消息恐怕已經傳到了那支隊伍的耳中,而至今為止這支隊伍都尚未返程,其中怕是有着一場說不得的腥風血雨醞釀著。
所以,當四大將軍賣力地拉着外援的時候,來應承他們的只有一些歪瓜裂棗。
勝機渺茫啊。
……
勝機渺茫並不是最糟的事情,還有更糟糕的名為“生機渺茫”的情況。
冰天雪地里一支隊伍頂風而行,他們中的每一個人都身着重孝、肩抗棺木、滿臉苦大仇深。
人有視死如歸,也有不知死活,從這支隊伍的穿着及配置上來看他們應該是前者。
這世上“生”的門路千千萬,每一條路都不怎麼好走。而與之相對這世上“死”的門路就那麼幾種,每一條都好走的不得了。
人若執意尋死根本就不存在死不掉的問題。
這支隊伍很快就找到了屬於他們的死神:
那是一道佇立於冰原斷崖上的孤高身姿,黑色的劍、黑色的發、黑色的瞳幾乎與昏沉的極夜融作一塊,而他一身的白炎則讓周遭冰雪黯然失色。
“呯!”
在斷崖下放下棺木,屈膝,為首者用如同孤狼嘯月般的聲音向斷崖之上高聲請命:“趙家凌雲前來求死!”
聲震曠野,怒嘯着的風為之一靜。
趙凌雲雙手托起一把劍,劍柄遙指斷崖。
斷崖上的死神並沒有給出回應,相對於崖下這群素不相識的人,他更在意他手中的劍。
那柄漆黑得足以吞噬黑夜的劍。
“趙家凌雲前來求死!”
趙凌雲再度高呼,點點毫光自他身上湧出,如螢火蟲般環繞着他冉冉升起。
“沒想到趙·家人里還有人修這種‘道’的。”相比於嘶聲力竭、聲震寰宇的大吼,反倒是趙凌雲身上升起的不起眼的熒光吸引了斷崖上之人的注意。
隨手將手中之劍拋入雪中,一身白炎隨之收斂殆盡,而此時斷崖上那死神的臉孔才得以被崖底眾人看清。
那是莫邪。
“趙家與我之間的恩怨已經兩清,你若是想求死,自助即可。”莫邪道,“不過我很好奇,修真界都已經這樣了你們居然還能找到這裏來,不打算先回去收拾下爛攤子嗎?”
“不錯,莫先生與我趙家之間的恩怨已清,但因果卻還未清。”趙凌雲大聲道,“莫先生與我趙家衝天長老間還有一份因果!”
言之鑿鑿,理直氣壯。
莫邪卻是笑了:“你不說我都忘了呢,當初我可是把王姨交託給趙衝天代為照顧的,而現在么……他照顧人照顧的可真是‘稱職’啊。”
王姨已落到了張靈戍背後的軍·方手中,先前忙於霖溟的事莫邪一直未找到時間回去解救她,此刻被趙凌雲一提醒他才反應過來。
可能在這片冰原上呆了太久了,就連思維都變得有些遲鈍;也可能是因為終於辦妥、解決掉了數間大事,一時間肩頭重擔盡卸,思維為之一空。
趙凌雲聽出了莫邪不爽的語氣,也感受到了莫邪投過來的不善的眼神,於是他第三次地呼告:“趙家凌雲,前來求死!”劍已遞出,螢火們托着他的劍一路浮到莫邪面前。
“真是把爛劍,碰它簡直是侮·辱我的手。”莫邪飛起一腳將劍踹飛,“都給我滾!”
遠處的冰原上響起了鐵劍落地的聲響,趙凌云為之走神了片刻,等他再將目光移到斷崖之上的時候那裏已經沒有了人影。
唯有一柄黑劍孤零零地插在斷崖之上,突兀,但與這片風景間不存在絲毫的違和,彷彿它就該立在這裏。
像是一塊碑。
“大哥,我們現在該怎麼辦?回去嗎?”趙凌雲身後一名矮個男子出聲相詢。
“回去?我們還回得去嗎?”趙凌雲哼道,“相比於那些凡人對於修士滿懷恨意,莫先生對於我們修士也並沒有什麼善意,此次前來我們每一個都抱了必死的信念,無論能否求成功我們都已無法再回天·朝……”
趙凌雲嘆了口,他指着斷崖上的那柄黑劍:“我們就用餘生來看守這把劍吧,這已是莫先生最大的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