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死星
眾生皆活在他人眼中,若無人關注,此人似乎就不算活着。
既然如此,那就像個小丑般登台。
既然如此,那就去吸引萬眾矚目。
既然如此,那就贏下滿堂彩,正也好,倒也好,都是活着的證明。
霖溟扶棺立於冰原之上,在極北之地無日無夜的環境中他無法從天空中的日月星辰走向來判斷自己等了多久,而附在血族之軀內他也無法通過數心跳等方式間接地換算出時間來。
但他知道,自己一定會在一段很是俗套的時間后等到他所要等的人,不是三天三夜就是一天一夜。
因為這一切都已經被安排好了,好似白紙黑字寫在劇本上的劇情。
故事已走到最後,隨着導演的安排以及場期的緊縮,兩條分野的線即將以相逢、相鬥的方式畫完劇本上的最後一筆,只是直到現在霖溟都還不知道自己在這部戲中究竟算是配角還是主角。
他不知道,他也不在乎。
主角也好,配角也好,鬥不過是他人筆下的玩·物,便是連悲歡離合也由不得自己。如果可以的話他寧願當一個路人,蝸居在作者目光之外的角落裏了此殘生。
只是他無法如願,怎樣都無法如願,蹲在自己的小角落裏無法如願,走出來闖天下依舊無法如願;不殺人無法如願,殺掉無數的人也無法如願。
既然無法如願,那唯有不願。
不願讓那書寫了一切的人如願。
一個黑點出現在了霖溟凝望着的天空中,雖然他精神力的強化方向並沒有將感知涵蓋在內,但霖溟還是能猜到來人的身份。
面對着不知奪走了多少條人命的殺·人狂,面對着企圖毀滅世界的大魔頭,面對着這世上之人能想到的幾乎全部之善的反面集合,此時該登場的自然是劇本中的正面人物,也就是所謂的“英雄”。
只是無論是霖溟也好,還是“英雄”本身也好此刻所思考的問題恐怕都不是正邪對立之立場。
“你可算是來了,我還以為要在這裏化作冰雕了呢。”霖溟說著冷笑話,他身邊的棺材緩緩分解、重組,最後化作了一條血色披風擁上了他的肩膀。
“吼!”
回應霖溟這尚算禮貌的招呼的是一道如怒龍般咆哮着的劍氣。
“來吧!來吧!沖這裏來!”面對劍氣霖溟不避不閃,他張狂地指着自己的心口,“煙花晚會的啟動按鈕就在這裏!”
怒龍消散於當空,遠空中的那道黑影落到了霖溟面前的一塊浮冰上,順帶給自己換了顏色。
白炎升騰。
“這就對了……這才像是個正面人物嘛。”霖溟拍手笑道。
“為什麼?”在白炎的包裹之下莫邪的面目無人能看清。
“為什麼?”霖溟重複了莫邪的話,就連語氣也一併復刻。
“炸掉這個世界對你而言根本毫無好處可言,為什麼你要這麼做?”莫邪道。
“拯救這個世界對你而言也根本毫無好處可言,為什麼你要這麼做?”霖溟反問,不待莫邪回答他繼續道,“是因為你無法將其他人藏入‘天堂之境’嗎?”
莫邪沒有回答。
沒有回答就是最好的回答。
他並沒有什麼救世雄心,他想保全的只有寥寥數人而已。
只是很不幸的,需要保全那寥寥數人他必須保下整個世界。
“是啊,我的確無法將其他人納入‘天堂之境’中。”大大方方地承認了這一點,莫邪忽然笑了,他笑的很坦然就像是個卸下了肩頭重物的扁擔工。
“確實是你的作風呢,來吧。”霖溟回應了莫邪的笑容,他張開雙臂,血色披風化作猩紅的天幕,每一縷都是他從生靈體內汲取來的血之精華。
其勢滔天,但面對如此滔天之勢莫邪卻僅僅是打了個響指。
“啪!”
趕在第一縷血色沾上自己的衣角前這聲脆響發了出來。
輕響,是叩開了一扇門扉,也是關上了一道鐵閘。
血紅於世間消失,同時消失的還有前一刻還處於現世中的兩道人影。
……
死兆越來越濃郁,在了塵和尚的嗅覺中迎面襲來的冷風中已儘是刺骨的殺意,這殺意幾乎要將他的肺整個兒的刺穿、凍住。
但他依舊要前進。
不能把自己的後背讓給殺機的方位,這是他很早之前就了解的真理。
向北進發,腳下的土地由黃赤變作了雪白,再由雪白變作了蔚藍,由固轉液。
涉水,過海,風中的殺機鞭策着他,他為之顫抖,也因着這份顫抖而於體內產出了額外的熱量。
只要有這份熱量在,死兆便不會降臨在他頭上。
只要熱量還在生成,他就能戰勝死之結局。
這便是他的涅槃之術:向必死之所進發,直至克服死之命運,不可有一次逃避,否則功破人亡。
這是何等雞肋的術啊,但在如今的末法時代中將涅槃之術推演道這種地步的他三十年前被人稱作第一佛子。
然而歲月是把殺豬刀,世事浮沉、人情冷暖更是殺豬刀上的血槽,人只消中得一刀便將血流不止。
殺豬只在一兩刀間,殺·人則遠比殺豬容易。
只是……
昔年的第一佛子要挨幾刀才能化作今日的酒肉和尚?
塞滿經綸的檀口要灌進多少黃湯才會釀出惡臭?
知道的人如今都已作古,而不知道的人則永遠不會有機會知道。
正如這世上已無第二個人懂得涅槃之術一樣。
了塵和尚踏上了冰原,一身僧袍獵獵作響,他身體前傾着維持着步伐,好似枯木迎風。
“就在這裏了。”他在雪地上找到了兩對深刻的腳印,只一眼就讓他再挪不開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