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番外:大唐雙龍傳相關
寒冬臘月,宮人們點了燈,一盞盞的燈外圍一圈圈的向內亮起,自高宗的裴皇后登基為帝,定國號為齊后,已過了三載春秋。
如今四十有三的女皇帝坐在榻上,闔目聽着一旁的女官給自己念着奏摺。
當燈亮到屋內后,女官的聲音略略一頓,裴女皇便睜開了雙眼,屋中明亮如白晝。
便在這時,門外傳來了腳步聲。
腳步聲還未至門口,就聽見門外響起了人聲。
裴女皇忍不住搖搖頭。
女官住了口,低眉垂首站在了一旁。
偌大屋中,竟連燭花爆開的聲音也不曾聽見。
女皇朗聲喊道:“長樂,緣何又與煜兒鬧了起來?”
女皇聲音雖並不響亮,卻仍然讓屋外的爭論之聲停了下來。
沒一會兒,門便被推開了。
“阿娘,你來說說,這是誰的錯!”
長樂大公主拉着比自己小十五歲的弟弟走進了屋。
二人皆是女皇尚留身邊的子嗣。
世人皆知高宗繼后裴女皇在高宗死後,先後立了自己的長子、次子,卻又沒過幾年,皆因二人犯了女皇的忌諱,相繼罷黜了皇位。
將次子圈了后,裴皇后便登基為了帝。
長子次子這麼一圈,是徹底地廢了,女皇連當做皇帝培養的兩位親子都不放過,身旁卻獨獨留下了一女長樂公主相伴,令有一幼子煜。
長樂公主婚事在高宗生前便是幾次提起又無下文,高宗亡故后,守孝三年這又耽擱了,可等她的生母裴皇后登基成了女皇,這婚事就情形就變得微妙了起來。
瞧瞧長樂公主現在的所作所為,大家都心中暗道:怕是女皇陛下將自己的女兒當做太子來教了。
至於李煜……
十五年的差距,等李煜長大了,怕是什麼都晚了。
就算想玩逼宮,也得看看裴女皇知不知道你的謀划。
裴女皇手段魄力,縱是往前去尋,也尋不到這樣的女子。
東漢有《皇后本紀》,可卻沒有一任皇后真正奪了帝位。
裴素問便做到了。
自她繼位后,四海朝聖,豪傑稱臣。
女皇陛下的果敢魄力皆是遠超前人。
興學、修路,廣開言路。
為其心折之輩,自是多不勝數。
而其中有一人,自高宗尚為晉王時,便對裴素問心折,數十年來,心志竟未變過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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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樂與李煜二人在裴素問面前打了場口頭官司,女皇三言兩語便各自說服了這對兄妹,趕了她們離開后,女官便叫了晚膳上來。
用過晚膳,屏退左右後,長樂進了門,坐於榻上,拿出另外一份奏摺,與自己的母親輕聲念了上面的內容。
大家都道是女皇喜歡那念奏摺的女官聲音,聽她念念那些歌功頌德的摺子打發打發時間,卻不知女皇的眼睛已經到了滿屋燈火輝煌卻也看不清奏摺上寫了什麼字的程度。
因母親視力已差到這等地步、而相當於手握天下權的長樂公主,她對母親的態度,卻依然一如既往。
親而不媚,敬而不畏。
心氣平順,態度端正。
一封奏摺寫完,裴女皇便從長樂的手中接過了御筆。
就算基本目不能視,可她還能模模糊糊的見到些東西,她只要將落筆的地方找准了,那麼閉着眼睛寫出來的東西,也能與睜着眼時寫的東西毫無二致。
念完了奏摺,長樂小心的提了一句:“也不知徐先生,何日能歸。”
自高宗去世后,裴素問就不再忌諱長樂是否在自己的身旁。她自是與那位戴着惡鬼面具,始終距自己三步之隔的徐先生私下密談。
長樂不知母皇緣何與那位“徐先生”相識,卻也知道,那位徐先生定是極其傾心於自己母親的。
裴素問稱其為“徐先生”,長樂便與自己的母親一樣,稱他為“徐先生”。
裴素問眼睛出的問題,也是徐先生髮現的。
在發現了這事後,他便向裴素問請辭,尋遍天下也要找到能治這眼疾的靈藥。
長樂最初本不信這時間還能有這等神奇的葯,可等時間一長,眼睜睜的瞧着母親的雙眸逐漸黯淡,她卻由衷的期望着這世間真能有這麼一味良藥能治好這眼疾。
裴素問她卻覺得自己活得很夠本。
朝上有了女官,政令通行間,那些男官們最初不習慣身旁有女性的同僚。可天長日久,卻也不得不習慣下來。
“長樂,阿娘告訴你……”
裴素問靠在自己的長女耳旁,悄悄對她講。
“要讓那些男人們接受女子也可為官的事,我死前做不到,你死前也不一定能做到,可一旦這世人享受了女子出來做工所得的利,就再也回不到過去啦。”
長樂這時才恍然,母親為何要在全國各地都推動起只招女工的紡織業。
出來做工的女人多了,她們手上的錢多了,錢一多,便能想更多的事。
想的多了……這世間,不就是因為人想多了才會變嗎?
便在這時,有一身穿青衫,個子高挑的男子走了過來。
他戴着那一張鬼面具,走到長樂身旁,從袖中取出一個瓷瓶。
“便是這葯。”
這身形聲音,在長樂聽來,便是那徐先生,可卻見到榻上的女皇喉嚨里發出含糊的輕笑聲。
“呵,徐子陵。”
長樂的臉色立刻變了。
她的手伸入袖中。
指尖扣在袖中箭的搭扣上。
“是我。”
那假冒的徐先生抬手取下了臉上的面具,歲月不減其風華,僅是為他染上了一層清雋。
“兒子沒來,換了老子嗎?”
長樂聽着母親給她的情報,心中不斷整理着這些內容。
(徐先生的父親是徐子陵。徐子陵這名字我總覺得在哪裏聽過。)
可若是要長樂再仔細想想,卻是想不到答案了。
“峻兒托我將定要將這葯給你。”
徐子陵平和的語氣中夾雜着就連他自己都沒察覺的憤怒。
“我都沒生氣,你有什麼好氣的?”
裴素問講出口的話,依然和平日裏的沒有兩樣。
她也只有在面對自己的一雙兒女時,才會如個母親一般與他們說說話。
裴素問向著長樂所在的位置扭頭看去,抬起手,指了指徐子陵的方向:“長樂,這是咱們家的親戚。”
裴素問現在辨認人的位置,絕大部分是依靠着聽力。
長樂眉一挑,剛想說“我怎麼不知道自己還有一門姓徐的親戚”,又想說“裴家那麼大的姓,誰知道這傢伙是娶了哪個出了五服的旁支。”
卻突然又福至心靈。
(原來是那個徐子陵。)
長樂露出了一個厭惡的表情。
抬腳往邊上走了走。
她面上心裏的厭惡之情是不假,可卻也不僅僅是因為這個而換了位置。
一邊走,一邊抱怨:“不就是娶了外祖養的外室的女兒,這算哪門子正經親戚?”
裴素問輕笑出聲。
“是啦,莫氣。好歹你外祖行走江湖之時,化了個石之軒的名。”
裴素問受人詬病的一點,便是她在登基為帝,百官跪迎之時,坐在九五之尊的位置上,泰然自若的受了自己父親裴矩的一跪。
其父名裴矩,是大唐的名臣不假,而江湖人卻更知道他的另外一個名字——石之軒。
魔門八大高手第一的“邪王”石之軒,與慈航靜齋的碧秀心的那段爛帳,稍微八卦點的人就都知道。
對裴素問而言,那碧秀心是再怎麼冰清玉潔片塵不染的仙子,她也照樣將她當做個沒名沒分的外室看。
自然,長樂也是隨自己母親的想法。
可對娶了石之軒與碧秀心的女兒石青璇的徐子陵而言,這可不是什麼好話題。
裴素問對徐子陵的態度,向來都是“娶了我父親外室生的女兒,就想和我攀關係的便宜親戚”,若不是為了噁心裴矩——石之軒,她連這門親戚都不想認。
裴素問眼睜睜的看着自己母親一點點在自己面前喪了神智,一點點變得形容枯槁,最後香消玉殞。
她若是說自己其實並不恨裴矩,那可是連自己都騙不過。
但要問裴素問如何與徐子陵和石青璇的兒子認識的,那就是另外一場自找的孽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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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在裴素問進了晉王府,當了李治的側妃沒多久,便見到了那翻牆而來的七八歲男孩。
那男孩個子不高,身法卻很好。
裴素問不懂武功,也沒那練武的天賦,可卻會看那些人是身負武藝的江湖人士,那些是徹頭徹尾不懂武功的普通人。
那男孩看到了裴素問,繞着她轉了一圈后,昂首挑眉道:“你就是裴素問?”
裴素問頷首一笑,對答:“我就是裴素問。”
那男孩見了裴素問一笑,臉頰泛起了薄紅,彷彿是為了證明什麼似地,自言自語道:“原來你就是裴素問。”
一來二去,裴素問便知道了這將晉王府當做無人之地攀爬的少年是何身份。
哦,徐子陵和石青璇的兒子。
裴素問懶得知道他的名字,只要知道這一點,她就什麼折腰結交的心思都沒了。
時日過去,當年七八歲的男孩也成了十一二歲的少年郎。
等晉王成了皇帝,她也進了宮,冊封了妃位,卻沒有蕭淑妃得寵,也沒有隨後進來的武昭儀聖眷濃厚。
裴德妃的宮裏一個月也就只能見得皇帝兩次,可裴素問卻對自己在皇帝心裏的地位極有把握。
可偏偏那少年卻為她操心起來。
“我說,你這麼不得寵,可有人欺負你?”
“莫非你為我欺負回來不成?”
只見得那少年挑眉一笑。
“可是只有我才能欺負你。”
裴素問覺得這少年心性,天曉得第二天怎麼轉,沒興趣拖個小孩子下水,乾脆不再給他半夜留了道窗。
玩宮斗么。
誰管那武才人背後站得是誰。
管你是魔門還是慈航靜齋的人。反正只要你在這宮裏頭,就要守那宮裏頭的玩兒法。
搬到了蕭淑妃也搞死了武昭儀,這一路驚險走來,當李治提了廢后的話題時,長孫無忌第一個不同意。
朝堂上不同意,宮裏頭就不太平。
若無那少年,裴素問怕是真得死在武藝高強的刺客手上。
此時那少年已經是十五六歲的年紀,他衝著裴素問一笑,扛着刺客的屍體,就如他當年翻晉王府邸的牆時那樣,輕而易舉地離開了宮。
第二天一大早,裴素問便聽說長孫無忌家門口被丟了個死人。
她面上露出了笑意,聽見身後樹葉搖動的身影,往回看去,卻什麼人影也見不到。
元宵節,宮裏頭開了賞燈宴,裴素問得了御賜的宮燈,不假宮人之手,自己提了燈走在廊上回了住處。
過了轉角,回了宮,自有宮人將那盞燈掛在外頭,只要裴素問從床上起來,透過窗戶,就能見到那燈。
等到了三更天時,裴素問被砸到身上的小石子給吵醒了。
整個宮內鴉雀無聲。
她披了外衣走到窗前,只見燈下有一人站着,臉上帶着可憎可怖的惡鬼面具。
站在燈下的那人,將面具取了下來。
光照在他身上,似撒上了一層連歲月都能溫柔了的光。
他走上前來,隔着一扇窗,看着披着外衣的裴素問。
裴素問往後退了三步,看着這少年。
“只要你還是石青璇的兒子一天,就不要想我給你好臉色。”
只要他是石青璇的兒子,哪怕裴素問當了女皇,後宮要征納全天下的男人,那名單上也一定不會有他的名字。
反正裴素問也不知道,這少年到底是怎麼對她動了心,她覺着,就算自己知道了,也不會有什麼更多的想法產生。
自那之後,徐俊便帶上鬼面具,盡心盡責的當了裴素問的第一個下屬,卻再也不曾靠近她三步之內。
裴素問她心中卻想,這樣子的傻蛋最好多來幾個,否則她得上哪兒才能找到這麼好用、又不用擔心會背叛自己的下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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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俊為了給裴素問找那葯,上了天山。
摘了千年雪蓮,合著其他視其味靈藥,就地做了那一瓶葯。
卻在路上受了重傷,重傷不治之時,遇見了慈航靜齋的某位女弟子。
被她所救后,徐俊送往家的信鷹便帶來了徐子陵。
徐子陵又氣又恨的是,兒子見了自己的第一面,就是拖他將那瓶給裴素問帶去。
他心心念念的都是那個坐在九五之尊、天下人位之上的女人。
可徐俊和那女皇帝的親屬關係……細思恐極。
徐俊長那麼大,第一次央求自己的父親什麼事。
就算徐子陵再也不願意,也得完成自己兒子的請求。
所以,他就帶着葯進了宮,將葯給了裴素問,看着她什麼也不問,就將葯給吞了下去。
徐子陵沒忍住,問了一句:“若是我下毒呢?”
裴素問眼皮子都不想抬一下,回了徐子陵一句話:“我信的是你兒子,又不是你。”
徐子陵深吸一口氣,轉頭就走。
他怕他再留下去,會想將這兒子傾心數十載的女人一掌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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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俊在外頭聽見了裴素問說的那句話。
他覺得自己傷還未好便星夜兼程趕過來,是完全值得的。
這麼多年的等待,他可能就等這麼一句話。
愛就是愛上了,那又能怎麼樣呢?
發乎情,止乎禮。
只能保持距離,不碰不想不再說公事外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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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樂見到那位真正的“徐先生”進來后,心中彆扭,面上卻不露聲色。
她能在母親面前賣乖,那是綵衣娛親,是孝。
可若是說她本性就是如此,那才是鬼都不信的事情。
“慈航靜齋……”
徐先生進來,悄聲彙報了慈航靜齋的動向。
那位救了他,又對他傾心而透露了慈航靜齋內部消息的女弟子,最終為自己的師門,和整個佛道帶來了滅頂之災。
裴素問想弄死慈航靜齋的念頭,打從她親眼見到母親的遺體被送到棺材裏后產生了。
這就是一廂情願的愛嗎?
為了你愛的人,將愛你的人出賣的乾乾淨淨。
——長樂只覺得心中發冷。
等徐先生離開了,裴素問讓長樂走上前來,靠在她耳邊,只用兩人才能聽見的聲音,說了只有她們兩人才知道的秘密。
“你父親沒能在太宗病中是搞到武昭儀,就對她思慕再三,登基了后沒多久就將她納進了後宮。得到了手后就新鮮一陣子,還不是沒幾年就死了。”
裴素問一字一頓的對長樂說:“就因為是對所傾慕愛戀的人求而不得,男人才會賤到這種地步。”
長樂明白,母親說的“這種”,便是“徐先生”所做的種種之事。
她懂了什麼,卻想:若不是為了那大位,寧願什麼都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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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素問又當了幾年的皇帝,征了高麗,收了高麗之地做一州府後,又遷了大批的農人去了高麗當地居住。裴素問后,長樂登基,幾代人經營下來,高麗之地已經被漢化的極其徹底了。
而奪了東瀛之地,這也成了長樂的政績之一。
後人皆說,正是這齊朝的兩位開國女皇,奠定了齊朝之後千年的統治。
也是她們二人,奠定了齊朝最後一任皇帝將政權安穩過渡到了民主政府的源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