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白骨大妖
樹葉沙沙響,燈籠中的火熄滅,庄興周圍陷入了無邊無際的黑暗。
他渾身寒毛直豎,每一個毛孔張開,瞳孔放大,心跳加速。
他在一瞬間炸毛,從座位上跳了起來,退到了牆邊,緊貼着石牆,如墜冰窖。
不需要教,不需要學,本能讓他做出了這樣的反應,那是銘刻在每一個人身體的——恐懼,對死亡的恐懼。
白芷靜靜地坐在那裏,她的外表沒有變化,可給庄興感覺不再像是一個可以交談的對象了。
她毫無保留地釋放出“殺意”,只是坐在那裏,就讓庄興內心的恐懼爆發。
死...
庄興第一次覺得死離他這麼近,他的雙腳好像被混凝土焊住了,怎麼都動彈不得,他止不住發抖,無法控制地發抖。
雖然之前也感受過白芷的氣,讓他覺得窒息,但此刻的感覺和那時完全不同。
那時候白芷是不帶有任何惡意的,但現在,他感覺自己被白芷的“殺意”鎖定了。
好像有一個紅色的激光點瞄準了他的眉心,有一把加粗加大的巴雷特杵到了他的腦門上,他幾乎可以想像到“西瓜”爆開的畫面。
這不像是在開玩笑,白芷站了起來,不說一句話。
隨着她的步伐,亭子邊有樹葉嘩啦啦掉下來。
枝繁葉茂的楓樹,忽然之間變得蒼老,彷彿時間在樹葉上加速了幾萬倍,它們在數秒之中變得乾枯,唰唰唰地在青石板上堆積了一大片。
白骨妖,本就是由死而生的妖怪。
初生的白骨妖,尋常人碰了,接觸之處會在短短几天內化作一團腐肉掉落,若是不及時醫治驅煞,很快煞氣就會擴散至全身,一個青年會在數月之內,變成白髮蒼蒼的老者,活活老死。
白骨妖修鍊的過程,就是逐漸向死而生,控制自身死氣的過程。
白芷全身上下,唯有那一雙手是白骨,並非她不能讓那雙手長出血肉來,就算她讓自己雙手覆蓋血肉,不出一個時辰,那裏的肉就會發出濃烈的惡臭,然後腐爛脫落。
因為她的修鍊還不到位,還不能很好地控制雙手的死氣。
她雖然可以把死氣控制於骨內,與其他人握手不泄露,但若是與骨髓相連的肉,一定會被死氣侵蝕。
生生死死,死死生生,白芷身上時刻都有兩種水火不容的力量在對抗。
白骨妖是最難修成正果的妖怪之一,若是修得白骨朱顏,那生死皆在白芷一念之間,她能讓活人化骨,亦能讓枯骨返生。
白芷差的就是最後一步了,她做不到讓死人復活,卻可以輕易讓活人去死。
如果她想,她可以讓方圓十里內的活人,都變成一堆白骨。
她成為蜀城百川協會的會長,並沒有太多複雜的理由。
正善堂開了很多年了,在她來這裏之前,就有這麼一座藥房,各種各樣的人她都見過,但來來去去,唯有她一直在藥房做着揀葯的活。
從來沒有人敢管她的閑事,敢來管的人,要麼是死了,要麼再也不敢出現在她面前。
她忘了是哪一年,有一群商隊載着道人和尚來到正善堂前,不由分說地供上了金銀萬兩,懇求“白芷小姐許百川之人在此驅魔除邪,不說助力幫工,只求不庇邪魔。”
那一年有一隻旱魃破界現世,乾旱缺糧,飢荒四起,民不聊生,死的人多了,就會滋生很多的壞東西。
白芷只在藥房揀葯賣葯,不過問世事。
她問道:“百川是何物?”
道人答:“各教各派聯合之會,為民生而建。”
“吾可入百川否?”
白芷只問了一句,便成了百川的分會長。
她依然在正善堂揀葯賣葯,從來沒有人說敢要她去做什麼,只是取得了她的許可,希望能在正善堂建一兩座別院,供游士暫住。
歲歲年年,白芷接觸了很多的人,但她從未離開正善堂一步。
現在的年輕人,大抵是忘了,她在百川當分會長,並非她是一個善妖,當年來門前鬧事的人,她殺過很多,之所以沒人追究她的責任,理由很簡單:
——她太強了,強到無人能承受和她為敵的代價。
白芷很久沒像以前那樣動怒過了,她成熟了許多,不再為小事計較,不過,她覺得也有可能是沒人來鬧事了。
似乎從她說出那句:“吾可入百川否?”,再沒有不長眼的來門前鬧過,真有事,不需要她出面,有人會替她解決。
“白芷花,什麼時候又會再開呢?”白芷長嘆一口氣。
不知怎的,庄興從她的氣中,好像看到一絲...哀怨
但很快就消失不見了,白芷瞪了過來,她在心中把庄興當做一個來正善堂砸場子的混蛋,當年有幾個混蛋把正善堂的大門和牌匾砸成了兩半,葯櫃裏的藥材全被倒在地上,木櫃落了一地,她什麼都沒說,只是第二天的時候,刑場上吊了幾條“臘肉”,有人上門賠禮道歉,把正善堂的門和牌匾修好。
沒想到過去這麼多年,想起這件事她還是會生氣。
她怒目圓睜,一股殺氣朝着庄興切割而來,庄興連呼吸都覺得困難,冷汗浸濕了衣服,可還是發不出所謂的氣來。
小咪縮進了庄興的衣領里,但是這一次庄興沒能托住它了,它發著抖從短袖的大口子掉了下來,掉到了地上,咕嚕咕嚕滾了幾圈,雖然殺氣不是針對它,但邊邊角角的一點,就把它嚇的僵硬不動了。
“這樣你都沒反應嗎?”
白芷停下了腳步,捏住了小傢伙,把它抓起來。
“雖然說是抱着要殺死你的想法,對你釋放了殺氣。”白芷淡淡道:“但怎麼說,你是我熟人的兒子,我頂多就嚇嚇你了,不可能真的殺掉你。”
“不過,總得讓你意識到危險。”
“這隻小水君,它才剛出生吧,反正你和它才認識幾天,這樣吧,如果你不能讓我滿意,我就捏爆它,對它下手我就沒什麼心理負擔了,可別覺得我是在開玩笑,我既然出手了,你就一定要付出點什麼,否則你是不會長記性的,你記住,這就是你選擇了這條路的代價,你已經沒辦法回頭了,就算你現在說你要退出,我也不會同意。”
“咪...”小咪被白芷捏住了,發出痛苦的叫聲,白芷的手指在一點點收緊,小咪被勒的變形,像是要炸掉的水氣球。
童立元於心不忍,想要上前勸說,但被李元壽攔下,李元壽搖搖頭,指了指庄興。
童立元愣住了,步伐停住。
庄興原本已被白芷的氣壓倒在地上,他雙膝着地,手指在地上抓出深深的痕迹。
但此刻他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忽有大風四起,白芷身邊的枯葉皆被吹飛,三千青絲飄動。
滴答,滴答....
有雨滴落在青石板上,接着傾盆而下,雷電交加,風雲忽變。
空氣中滿是紊亂狂暴的靈氣,李元壽手中的提燈搖晃,剎那間棉繩斷掉,蠟燭熄滅,燈籠撞到了石牆上,竹條噼里啪啦斷裂。
“放...放開...它...”庄興流下兩道血淚。
他的身體根本承受不住自己爆發出來的靈氣,以至於他全身都在出血,他成了一個可怕的血人,步伐不穩地朝着白芷走去,他脖子上戴着的項鏈,正在散發著微弱的熒光,但沒有人看見這道光,因為他握住了項鏈,緊緊地攥住,彷彿那是他的救命稻草,亦或是亡命之徒唯一的長刀。
“李藥師,抓緊我!”童立元一手抓住了差點跌倒的李元壽,一手抓住欄杆,以免自己也被這驚人的靈氣掀倒。
庄興爆發的靈力太驚人了!這根本就不像是一個人能爆發出來的靈力,更像是大海和山川那樣的東西!
然而即便如此,白芷依然未動一步。
更加可怕的妖氣從她的身體裏釋放,她彷彿是較上勁了,一定要把庄興壓倒。
庄興抿抿嘴,扯下了脖子上的項鏈,他近乎顫抖着呼吸。
白芷冷冷地看過來,手指仍然在收緊,小咪被捏的發不出聲音來。
庄興一步步地往前走,緩慢,但堅定不移,他不再說話了,好像他有了別的手段,要把白芷手中的小水君救出來。
可他能有什麼手段呢?白芷想不出他能對自己做什麼,但是...她卻感覺到一絲絲無端的...威脅?
開玩笑吧,她,白芷,即將修得正果的白骨大妖,竟然會覺得這麼一個毛頭小子能對她產生威脅?
怎麼可能!!!
可當庄興走到距離她一步之遙時,她猶豫了。
她收起妖氣,鬆開了手,把小咪丟了出去,往遠處丟。
庄興一個踉蹌撲到地上,接住了小咪。
“咪...咪...咪...”小咪像是哭出來那樣在他手心發抖。
“沒事了...沒事了....”庄興蜷縮起來,把它護在心口。
像是為了不嚇到小傢伙,庄興的靈氣收斂起來,戛然而止。
唯有白芷面色複雜地看着自己的手心,她在想,剛才,她為什麼會把那隻水君丟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