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新路之棘
一眼望去看不到邊的、由橙色和灰色溶解排斥形成的陸地,上面還能看見曾經作為人類的歸宿、現在卻被密密麻麻的異晶所同化的城市,偶爾能看見幾個被固定在原地、身體的部分已經不知去向的人類和其他動物。這樣的畫面在迦南內部自然是看不見的。而之所以現在泉荒波能將一切盡收眼底,是因為——
“等、等一下啊啊啊門德切爾先生!!我不會調懸浮器的速度和高度啊!救——”
門德切爾將右手搭在駕駛屏上保持運作,左手則扯起一旁的隊內通訊器,看上去絲毫沒有被泉荒波的驚恐所感染,反而心情極好地朝他喊:“沒關係的!懸浮器會按照你的腦電波自動穩定下來,在這之前你先冷靜一點,來,不怕……”
“怎麼說現在也冷靜不下來啊啊啊——”
門德切爾微笑着搖頭,邊在內心中感慨着年輕真好邊隨手在屏幕上按下兩個按鍵。操作面板縮小后移向左上角,而最中間的位置被一隻畫眉鳥所取代,它拍打着翅膀歪了歪腦袋:“下午好,使者戰鬥小隊隊長門德切爾,有什麼我能為你做的嗎?”
“麻煩你把隊員泉荒波的駕駛模式改為自動跟隨模式……大概五分鐘后更改設置吧,然後請你為我按異晶反應指數從低到高的順序制定一條路線。如果有與上午的重合,那麼盡量避開。”
“明白。”槲寄生的身影很快消失。門德切爾收斂起笑容低下頭,他的目光久久停留在左手中指上,那裏有一枚銀制戒指,用漂亮的花體英文赫然寫着“wu”。
三人很快坐電梯到達樓頂天台部分。這裏因為被劃分作停機坪所以異常平坦,在用不同顏色劃分的停機處停着幾輛造型酷似橫放蛋殼的黑色飛船——使者專用的交通工具,少數用異晶作為能量來源的懸浮器,區分它們的唯一方法就是看蛋殼左機身上圍繞在迦南標誌周圍的噴漆顏色。紙祖飛鳥的是紅色,吉高詩乃舞的是紫色,而庄司虹的則是橙色,這麼說來剩下劃分的兩個區域一個是金色一個是藍色,莫非……
“呀,看樣子幾位小朋友來得還挺快嘛!還以為會把我忘了呢!”
在空中突然傳來了爽朗清晰的男聲。泉荒波等人不約而同抬頭望去,一片陰影投在他們頭頂,遮住蒼白的天空與太陽,有朵金色的光芒在這之上綻放,化為繡球花的形狀后緩緩散去。而坐在懸浮器內的正是門德切爾。泉荒波這才有機會細緻打量他,和看上去瘦弱的自己不同,門德切爾雖然看來纖細卻有流暢的肌肉曲線,並且和這幫吵吵鬧鬧的少年少女不同,他似乎和柳田京太郎歲數相差無幾。懸浮器降到離地面稍微近些的地方,門德切爾打開窗戶縱身一躍,跳到他們中間,一百八十八厘米的身高和泉荒波、紙祖飛鳥、吉高詩乃舞三人形成穩定的遞減形狀。
“早就很在意了,駿先生的兒子到底會是什麼樣,果然和他差不多啊,看起來就很穩重。我是以撒·喬瑟夫·門德切爾,當然叫我門德切爾就好。很高興見到你啊!”他指了指自己,另一隻手輕輕拍打泉荒波的肩膀,可以感覺到他手心偏高的溫度;隨後他又把目光投向吉高詩乃舞與紙祖飛鳥,“我不在的時候這兩個人又吵架了吧?真是辛苦你了,他們兩個就是這樣打打鬧鬧的,不過也很可愛吧?”
“明明是紙祖那傢伙先嘴欠的。”吉高詩乃舞抱臂扭頭。
“比起這個先收收你的大小姐架子吧混蛋!”紙祖飛鳥雙手叉腰。
門德切爾打着哈哈,比起為難好像更多是喜聞樂見:“關係真好啊——”
“……我也很高興見到您,門德切爾先生。那麼接下來我們是回二樓吃飯嗎?”泉荒波抬頭問道。
門德切爾點頭:“是啊,然後還要忙活一陣你這邊的物資問題,寢室我會交給飛鳥先生去處理,至於你的話——”他突然話鋒一轉,語氣不知為何帶了點愉快,“下午,要跟我一起去外面巡邏哦。”
“什麼?!”
“這就去嗎?!”
“……啊?”
三人不約而同表示驚訝,而隊長好像完全沒注意到般解釋道:“畢竟總要熟悉一下啦,虹小姐那邊我已經發過消息了,她就放到晚上再說吧,不過本來晚上它們生長的速度就會減慢……”
“不不不,門德切爾先生,這件事說不通吧,泉他只是個新手而已吧?訓練時間也好戰鬥方式也罷都完全不行,更何況他沒有進過使者訓練中心的記錄啊!!”吉高詩乃舞着急地上前,“這樣的話他會遇到危險的,即使是您帶他也很危險!”
“我也想不明白啊,但是這是上面的人的要求,我也沒辦法。不過我會護着荒波先生的,畢竟巡邏又不一定是要和同晶子面對面,這種程度的實力我還是有的。”門德切爾聳肩。
“可是就算是這樣……”
“好啦好啦吉高,相信門德切爾先生的判斷吧,現在使者人這麼缺呢。”紙祖飛鳥想用手肘碰吉高詩乃舞,被對方迅速閃開,只好反方向捅泉荒波,“更何況,我和荒波君對戰過哦,他的實力可不容小覷,即使是個新手也知道怎麼攻擊我怎麼找我的弱點,我可是很看好荒波君的!對吧,搭檔——”
“再怎麼說我現在也是門德切爾先生的搭檔才對。”泉荒波無奈地讓他動手動腳,“好吧,我沒問題,如果是吉高小姐他們的命令的話。”
“這樣才對嘛好孩子,那麼我們出發!目標是二樓的食堂……不過首先……”門德切爾俯身,嘴角揚起不懷好意的弧度,稍稍眯起雙眼如同將要伏擊的鷹,他把手分別搭在意識到什麼慌忙退開幾步的吉高詩乃舞和還在和泉荒波炫耀的紙祖飛鳥身上,隨後——將他們——直直提着領子撈了起來,猛地鬆手,又在二人墜落在地前用手臂夾住。
“好好相處吧,二位!!!”
“等等門德切爾先生!!”
“喂?!荒波君!!救我!!!”
泉荒波扶了扶護目鏡錄下眼前的片段:“我覺得挺好的,走吧。”
“我開動了!”
雙手合十齊聲說完這句話后四人興緻勃勃地開始就餐。話雖如此,擺在他們面前的無非是人造的能量塊,富含人類所需的營養而且能夠適當刺激味蕾帶來感官,口感也各不相同,只是要說唯一的缺點嘛……
“整天就吃這個能量塊……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去內城玩啊?我想吃雪糕,真正的雪糕!現在可是夏天!”紙祖飛鳥夾起一筷子黃色能量塊放進嘴裏,小聲的嘎吱聲從他嘴裏冒出,忽然捂住嘴彎腰,“唔唔!這個為什麼是辣的啊?!”
“是你沒看今天菜單的問題,本來就有說這個是模擬麻婆豆腐的。”吉高詩乃舞目送紙祖飛鳥跑去喝水禁不住捂嘴竊笑。她的盤子裏見不到一點黃色。“好了,說正事吧,門德切爾先生,這次你是要去哪裏巡邏?”
“南方地區吧,那邊指數有點高。其他地方雖然高但見不到明顯活動的同晶子,如果見到的話就麻煩你們了。”門德切爾指了指手腕上戴着的表,和竹本朝日一樣都是黑色,但表面來看應用分界和監測的數值完全不同;他的盤子和紙祖飛鳥完全相反,裏面裝滿了黃色的能量塊,“如果聽到警報或者這邊的指數顯示不對勁了,一定要通知我們啊。”
“知道了,又不是第一次留在這裏待機……喂、誒!泉,在想什麼啊。”
泉荒波這才從思索中抽出身來。從剛才排隊時他就莫名其妙沉默起來——而當吉高詩乃舞追隨了一下他的視線后才搞清楚這是怎麼回事。三分鐘前當他們還在使者通道等飯盒裝好能量塊時,一個留着長發、看起來尤其膽怯的少女小心翼翼地邁着步子走進食堂;她低着頭,目光躲躲閃閃,似乎在避開與任何人對上視線。在他們離開后她才上前到使者通道拿屬於自己的那份午飯。
那就是庄司虹嗎……?
“莫非……嘶啊……莫非荒波君你……”紙祖飛鳥握着一杯涼水回到座位上,咕嘟咕嘟一飲而盡,“你對庄司一見鍾情了……?雖然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怎麼說她都不可能會愛上你的哦,我認真的,畢竟她連人都不想遇到啊。”
“我之前倒是也想和她聊天,但是好像沒什麼用的樣子,哪怕跟她聊書都不行。”
庄司虹靜靜地坐在角落裏吃飯,吃得很快,一勺接一勺。
“沒辦法嘛,有些人呢就是會更喜歡自己待着,或者說只是需要一個契機讓他們被喚醒而已。”門德切爾把餐盤裏最後一勺能量塊勺進嘴裏,“我去加個餐!阿姨!麻煩再來一點!”
片刻后脖頸上掛着證明的泉荒波和門德切爾一前一後走在通往停機場的地方。泉荒波仍舊戴着護目鏡,面色不改地低頭盯地面。門德切爾透過前面的玻璃窗掃他一眼,笑着開口:“荒波先生,你那個護目鏡——不對,頭戴式終端,是駿先生給你的吧?質量怎麼樣?”
終端,如果用新曆前的話來講就是智能手機、電腦之類的處理器,在當下的迦南已經有了不同的款式。泉荒波的步子一瞬停在原地,又迅速追上去:“……為什麼你知道這個?”
“我呢,以前是在加拿大當迦南結構設計的,那會兒又當設計師又當使者過得可辛苦了,這種走在科技前沿的東西我怎麼可能不認得呢?”
頭戴式終端的屏幕前一閃而過“門德切爾”的情報,泉荒波定定地注視着,伸手將它關掉,繼而打開錄音功能,門德切爾的聲音一分不差地被錄入其中。
“我不知道你的父親為什麼會想讓你攜帶這個,但或許和你的體質有關吧?也許是為了更方便救你,也許是另有隱情,當然我不能那麼去揣測一位父親的想法……總之,只是我隨口說的而已。荒波先生,我們到了。”
門德切爾停住腳步,將左手中指按在指紋辨認處,清脆的“叮咚”聲響起,門應聲打開。他們走出門,來到方才見過面的停機場,屬於泉荒波的懸浮器已經停在噴着“aranami”字樣的地面上,與其他懸浮器的純黑不同,這台懸浮器是純白色的,機身上迦南標誌周圍的藍色噴漆尤其顯眼。泉荒波摘下終端掛在脖頸上又戴好頭盔,將證明按在門上,剛好容納一整個人出入的門開啟。他鑽入懸浮器中觀察,許多精密的設備環繞着他,最前面是操作台,各色開關設立其上,並且附有簡單的文字提示。半圓形的、罩住上方的透明機窗緩緩浮現字樣,跟頭戴式終端顯示的差不多。
門德切爾不急着登入自己的懸浮器,而是站在一旁指揮道:“你按一下那個開啟,然後把手放在最邊上的駕駛屏上,它就會啟動了,還會自己調節速度,有方向選項的話就選擇巡邏路線。”
泉荒波“嗯”了一聲,按下紅色的“開啟”,緊接着把右手按在亮起的屏幕上,食指點擊冒出的“巡邏路線”選項——然後,出乎意料又情理之中的是,懸浮器后噴射出陣陣藍色氣體,嗖的一下便帶着懸浮器衝出停機場往遠處衝刺。
刺耳的慘叫從遠處傳入門德切爾耳中,他這才鑽入自己的懸浮器中,還因為個頭太高不慎撞到門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