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少年與武士
青山隱隱,綠水迢迢。
小河邊花木繁陰所在,又時不時跑過幾隻野雞野兔等物。
蘇宇把褲角挽起站在冰冷的淺水處,彎着腰,眼不眨地望着水
下。
一大尾銀鯉從小腿邊游過。
蘇宇雙手猛地抓出,正中目標。向河灘跑出幾步,把尚自活蹦
亂跳的肥大鮮魚扔進了竹簍中。
這一大尾鮮魚,足夠兩個人吃一頓的了。
拎起竹簍,快步向前走,走了沒一會兒,又把竹簍輕輕放下,
看準草叢深處,無聲無息地過去。
赤足踩中一根樹枝,樹枝斷裂的響聲驚起了一隻色彩斑斕的大
野雉,撲騰着五彩翅膀從草叢中飛出,一步三跳,逃之夭夭。
蘇宇面露微笑,再靠近一些了,草叢中果然一野雉窩,裏面橫
着七八枚雪白的野雉蛋。
揀了五個個頭大的揣懷裏,再拎起那個竹簍,快步向自己居住
的山洞走去。
艾布爬到洞穴口,向山林深處遙望了有一個多時辰,終於看到
美少年的身影,再往外爬爬,焦急等待。
蘇宇眨眼到他面前,笑着說:“怎麼不在裏面獃著,又跑出來
了。”
艾布不語,又爬回洞穴,目不轉睛地盯着蘇宇的每一個動作。
美少年轉身,不再理會他的目不轉睛,自己一個人忙亂着,燒
火、添柴、煮水,把鮮魚收拾乾淨了滑到鍋里,再扔幾把野菜
香葉什麼的。
不多時,異香撲鼻,魚湯的香氣充斥着整個洞穴。
艾布肚子咕一聲叫了出來。
蘇宇回頭,先是微笑,繼而又是大笑。
在對方的大笑聲中,艾布突然紅了臉。再往裏爬爬,爬到洞穴
深處,整個人蜷起來,一聲不吭。
蘇宇停止大笑,看那魚湯也差不多好了。就盛出一大碗來,自
己沒吃,端到傷員那裏,拍拍他的肩膀,待對方臉紅着坐起。
蘇宇坐在艾布身邊,用銀勺舀起裏面的魚湯,小心地吹着,待
稍涼一些了,就慢慢地給艾布喂下。
艾布在他手中喝着魚湯,垂着眼皮看着碗,根本不敢看美少年
一眼。
這幾日一直給對方喂湯喂飯,做得習慣了。蘇宇看到魚刺就小
心挑出,把白白嫩嫩的魚肉喂到對方嘴裏。時而拿起布帕,替
對方擦着着嘴角滴嗒而下的湯汁。
艾布抬起眼皮看着他,眼神中分明異樣。
蘇宇抬起眼皮,與之目光相碰,立刻又收回目光。
艾布突然嘆口氣。
蘇宇笑道:“怎麼,嫌我的魚湯做得不好吃嗎?”
艾布急忙道:“不,不不,哪裏,你做魚湯是天下最好吃的。
只是我……”
“我沒這個福分,只能吃一個月……”
說到後面那句,聲音中分明苦澀。
還有些心裏話沒說出來。艾布內心深處甚至遺憾:當初趙鈞為
什麼沒有再使些功力,乾脆把自己打成重傷……這樣的話,也
許蘇公子就可以喂自己一輩子的魚湯了。
蘇宇什麼也沒說,只是把碗中剩下的魚湯繼續喂下去,一直到
喂完為止。從懷中摸出幾個野雉蛋放艾布身邊,笑着說出一句
:“老吃肉估計也膩了,換幾個野雉蛋倒也新鮮。”
艾布把那幾個蛋小心放角落裏,笑着說出一句:“你喜歡水煮
、油煎還是荷包?我做給你吃。”
蘇宇只說聲隨意,自己舀了一大碗魚湯,蹲到牆角里埋頭喝着
,基本上不怎麼說話了。
艾布臉色晦暗,沒說什麼。只把一個野雉蛋揣在懷中,慢慢的
摩娑着。
當天晚上,吃過幾個水煮雉蛋,仍然和以前一樣,艾布躺在洞
穴最裏面的獸皮稻草上,蘇宇守在洞外。
冷風捲入,艾布醒來,慢慢地爬着,爬到了洞口,把那塊獸皮
輕輕蓋在了美少年身上。
蘇宇睜開眼,沒說什麼,把獸皮又扔回。
艾布訕訕地:“天氣這般冷,你又穿得這麼單薄……”
蘇宇沒有說話,卻站起,拎着獸皮,到了洞穴深處:“天氣冷
了,這塊獸皮也大,就兩個人一起蓋好了。”
艾布呆在洞穴口,半天方醒悟過來對方是說真的,臉有些紅了
,低下頭,一聲不吭地爬回來。
兩人擠着在草堆上,蘇宇把那塊獸皮蓋在兩人身上,登時暖和
了許多。
蘇宇緊挨着他躺下,只說一句:“只是天冷大家擠一處取暖,
你最好不要有別的什麼舉動。”
艾布不言語,突然轉身,把美少年摟在懷中。
蘇宇稍稍掙扎一下,就蜷在對方懷中安靜了下來。畢竟對方的
確沒有什麼“別的舉動”。
兩個人擠在厚實的草堆上,果然暖和了許多。
蘇宇在對方懷中漸漸睡去,睡着前還迷迷糊糊地想:“明天是
得進趟城購置一下新衣了。”
第二天上午,一個蓬頭垢面的少年夾雜在人群中,滿身的山野
氣,所到之處,眾人盡皆捂鼻避讓。
少年毫不在意,徑直走進一家門面氣派的成衣鋪,在幾個夥計
就要擼胳膊挽袖子過來趕人之時,骯髒少年在櫃枱上拍出一錠
金子,整個店鋪登時鴉雀無聲。
骯髒少年背着一大筐皮襖棉衣等物,被掌柜點頭哈腰,親自送
出了門。轉眼沒入人群深處。
成群的錦袍護衛在人群中吵吵嚷嚷,手拿着畫像見到一個模樣
略為周正些的少年就一過揪過人家跟畫像對比,很快又把人丟
開,繼續一個挨一個的搜。
蓬頭垢面的少年因太過骯髒,幾個錦衣伸出的手又縮回,接着
又往下搜去。
背着一筐成衣的少年慢慢地向前走着,聽着一群人談論:
“聽說是將軍府走丟了一位公子……瞧那畫像長得比娘們兒還
標緻。”
“咱們的護國大將軍不是前不久娶了月茲國公主嗎?難不成還
在府中養男寵?”
“大將軍的家務事,外頭人誰能道得清?不過據府裏面的人講
,趙大人把那個比娘們兒還標緻的公子當寶一樣,現在人丟了
,大將軍是茶飯不思就跟丟了魂似的……別人都說那個公子怕
是狐狸精變的專門來勾男人魂兒……”
“哎呀小兄弟,你走路不看啊,背個大筐差點把爺撞倒……”
“小兄弟,你筐里掉了件皮襖……”
差點被撞倒的一三十多歲男子拾起地(全文字$,盡在上皮襖就沖人喊,那個背
着大筐的少年卻是走得飛快,轉眼就沒了影兒。
男子舉着皮襖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不自禁眉開眼笑——分明是
件狐皮。
心想這回是發了筆小財,把狐皮襖揣入懷,一路小跑地去了。
蘇宇背着一筐禦寒衣物出了城,奔走如飛,官道上時不時來幾
輛大車也沒有在意。
遠遠的,幾個腳夫趕着兩頭騾子拉的大車在官道上急奔,奔出
了近百里路,遠遠的看少年往西北方向奔去,勒住騾子,一直
看着少年身影在山林中消失不見了,這才調轉騾頭,向帝都的
方向奔去。
蘇宇奔回山洞,把筐中物倒出讓艾布自己揀件皮袍棉襖穿。
筐底還倒出一袋米、一包鹽、幾塊麵餅和一大包草藥。蘇宇任
由那幾樣物事在地上散亂成一堆,也不去收拾,自己躺在草堆
上怔怔地發獃。
艾布爬過去,把一件嶄新的黑羔皮袍輕輕蓋在他身上,蘇宇在
皮袍下蜷成一團,什麼也沒說。翻了幾個身,面向里壁,良久
,方長嘆了一聲。
艾布殊么也沒問,只是自己爬着到了另一邊。只是隨意地從地
上撿起一件皮袍,胡亂地披裹在身上。
剛才蘇宇看他的眼神,分明是空洞的。他雖然看着自己,眼中
卻根本就沒有自己這個人。
艾布心中一陣苦澀,低下了頭。
他當然知道對方為什麼嘆氣。
除了那個高高在上的男人,天下還有什麼能讓如此絕色的月光
般美少年輾轉反側、長吁短嘆?
高鼻深目的武士蜷縮在離洞口不遠的地方,望着那個面向里壁
的身影。兩個人都是獃獃的。
一陣冷風吹過,席捲過洞穴。
洞內近在咫尺的兩個人,竟是同時不自禁地打個冷戰。
第二天一大早,幾名江湖異人持着奇形怪狀的兵器悄沒聲息潛
入山林深處。
憑着種種蛛絲馬跡,至正午找到有人住的山洞時,卻只見到躺
在地上動彈不得的銀月武士。
幾名異人把武士團團圍住拿着畫像喝問美少年去處。武士爬不
起身,只是瞪視着幾個人,一言不發。
一外表獐頭鼠目的高個子突然把手中金錐扎入武士腿中,穿透
了小腿肚。艾布猝不及防,大聲慘叫。
遠遠的在河邊正專心捉魚的蘇宇聽到了武士的慘叫聲,不由得
一呆,趕緊往回趕。
奔回來的時候,恰恰看到艾布的另一條腿也被折斷,一個高個
子正拿着染血的金錐在武士雙目間搖來晃去。
蘇宇的出現讓所有人的注意力迅速轉移過來。一群奇形怪狀的
人看樣子甚是興奮,紛紛拿起手中兵器沖蘇宇哇哇叫着攻去。
這些人都有各自的絕學,蘇宇縱使劍術驚人,在眾人的圍觀下
也漸漸不支。
一群人從洞內打到洞外。
艾布從角落裏拿過那把彎月刀,拖着兩條斷腿,拚命地向外爬
着,明知道自己現在根本幫不上忙……當真心急如焚。
刺眼的陽光下,看不清面目。只見一個雪白狐皮的美少年身影
,在眾人圍攻下苦苦支撐,險象環生。
蘇宇本來就已經有些不支,不提防一蓬着頭髮的矮婆子突然出
懷中掏出一把藥粉,朝自己面門擲了過來。
其他人立刻捂鼻避讓。
矮婆子又摸出幾粒藥丸,分發給了同伴。
那幾個奇形怪狀的江湖異人吞下藥丸后,立刻恢復了過來。
吸下大量藥粉的蘇宇自然沒有解藥,身子慢慢軟了下去。
軟倒在地的蘇宇眼前一片模糊,眼睜睜看着幾個人獰笑着沖自
己聚攏過來。
蘇宇最後看到的場景是怪人身後,雙腿斷折的艾布竟然靠着一
把彎月刀支撐着站起。
艾布揮起彎月刀向最近的那個矮婆子劈去。
沒能劈着,被那個婆子千鈞一髮之際避開。
艾布摔倒在地。
又過來一個胖子,一腳把個不知死活的武士踹飛上天,從空中
摔下,滾下一個斜坡,直往斜下方滾去。
蘇宇曉得那個斜坡通向的是一處懸崖。
他跪在地上,向那個懸崖的方向伸出手,掙扎着想爬過去。
高個子走過來,用金錐的另一頭向他後腦勺重重地擊下。
蘇宇暈死了過去。
一幫子江湖怪人把到手的美少年裝入口袋中,背上鼓鼓囊囊的
大口袋,向著山外急趕。
斜坡處,大片被壓倒的野草,又在風中慢慢挺立。
艾布墜下了懸崖,卻沒有死。
滾下懸崖一剎那,他伸手抓住了一根粗藤。
懸崖上方,五六米處,艾布抓着粗藤,在空中搖來晃去,咬緊
牙關,一點一點地往上爬。
忍受着體內氣血的翻湧與兩條斷腿的劇痛,艾布以驚人的毅力
爬上了懸崖,翻滾着又爬上了斜坡。向著山外的方向,一點一
點地爬去。
這個原本需要靜養的身子,就這麼在無人的山林里,爬了兩天
兩夜。
第三天,全身傷痕纍纍的艾布終於出現在了山林外的官道上。
剛剛從帝都駛出的一輛大車急急停下,車夫下馬,滿腹狐疑地
來到這個身着名貴狐裘卻骯髒如乞丐的月茲國男子身邊。
那個不知是死是活的男子突然抬起頭,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車夫驚疑中手心裏又被硬塞進了件物事。
那名男子終於鬆開手。
車夫展開手心,驚見一塊金光閃閃的黃金。
趴在地上蓬頭垢面的月茲國男子死死盯着他,說出一句:“帶
我回帝都,護國大將軍府上。”
車夫把男子背上大車,調轉馬頭,向帝都的方向駛去。
艾布躺在大車中,任由一雙斷腿在大車中劇烈顛簸,卻是眉頭
都不皺一下。
艾布望着厚重的車簾,咬緊嘴唇:“現在能救得了蘇公子的,
恐怕也只有一個趙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