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第四十七章
“他們都沒有整理完就回去了嗎,”眼前籃球場的地面上還四散滾落着沒有放回框內的籃球,卻早已連半個人影都沒有了,這使得赤司稍顯不悅地蹙起了眉,“看起來最近要好好整頓一下三軍內部鬆散的風氣了。”
原本早就衝進籃球館裏撿球的琴音在聽到這番話之後,抬起頭看了眼周身正散發著一股低氣壓的隊長大人,手裏忙活着撿球的同時趕忙解釋,“是我讓他們先回去的,他們嚷嚷着說訓練已經夠累的了,早點回去解決完家庭作業后還可以多點時間休息,我想反正我在訓練時也就站在一旁看沒出什麼力,所以打掃的事我來也沒……”
“琴音。”
良好的家教使赤司通常不會做出打斷別人說話這種失禮的事,而這一點卻時常在喋喋不休的琴音身上破例。
“是,隊長,”琴音懷裏抱着兩個球,怔怔地望着幾步開外背光的少年,簡直美得就像是一副油畫,比如可以取名為《赤司征十郎的微笑》什麼的。
“你以前也經常這麼幹嗎?”赤司的語氣不溫不火,讓人摸不清楚情緒。
“是的。”面對赤司時她常常恨不得一口氣把什麼都倒出來,琴音點點頭後繼續說:“以前在網球部打工的時候跡部從來都不讓部員幹活,都是我打掃的,所以我對這些事意外地還是很擅長的。”
這大概也算是她唯一的優點了,還是被跡部景吾鞭打出來的,想想都是一把辛酸淚。
只是琴音也不得不感謝跡部,跡部在她被周圍人輕視和排擠的時候並沒有直接出手幫她,而是給予了她機會,讓她學會依靠自己的努力來實現自身的價值,從而獲得別人的肯定,所以在後期她還是與小夥伴們相處得很融洽的。
琴音沒想要在赤司面前抹黑跡部,所以也就把上述的想法如實交代了,試圖力挽狂瀾,糾正跡部那像壓榨童工的土財主一樣的負面形象,極力向赤司解釋他是一個正面人物的事實。
“別再做這種事了,這裏是帝光籃球部,而我是這裏的隊長赤司征十郎,不是冰帝也不是跡部景吾,規矩既然定下來了,那就有被遵守的必要。”赤司走近了琴音,抬手撩撥開了她垂落在肩膀上的髮絲,看似平靜地說:“服從命令,恪守本職,而不是一群拋開自己的責任,一味去向別人撒嬌的傢伙,我不需要那樣的隊伍。”
“對不起……隊長。”
完全相悖的處事手段,但不得不承認的是各自都有各自的道理,琴音只能怪自己的自說自話,她近距離地觀察着面前赤司的表情,擔心着自己會不會惹他生氣了,就像是觸動到了龍的逆鱗一樣。
令琴音詫異的是赤司非但沒生氣,反而微微揚起嘴角溫柔地笑了,只是在她看來這笑容總覺的有些奇怪。
赤司從來就不認為琴音需要做什麼事來證明自己的價值,能夠呆在他的身邊本身就是她的價值,不輸給其他任何一個人。
如果相同的事情放生在赤司身上……不,那是根本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排擠?欺凌?赤司不會允許這些事有發生的可能性,他會幫她料理好全部的事情,掌控一切,杜絕任何不安定的因素,在他的身邊她只需要舒舒服服地過日子就好了,其他什麼都不用擔心。
囂張跋扈也好,大小姐脾氣也罷,只要赤司站出來說是他慣出來的,又有誰敢提出異議?
這就是赤司征十郎與跡部景吾決定性的不同。
赤司輕笑:“不必道歉,琴音,你只是被教壞了而已,我會幫你改正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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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刻的冰帝網球部的社辦內,藤原愛謹慎地消除了通話記錄,然後將手機遞給了一旁似笑非笑的忍足:“麻煩你了忍足,再神不知鬼不覺地放回去吧。”要是被向日發覺自己的東西被擅自動用的話,免不了又是一頓冷嘲熱諷。
向日岳人從前開始就是有點囂張跋扈的小霸王性格,在藤原眼裏純粹是個一根筋通到底的人物,喜惡總是很明顯地掛在臉上,自從那個姓神代的小姑娘走後就沒給過她好臉色看,每每從她身邊走過都要冷哼一聲,所以她倒是很清楚地知道自己不受他待見這件事。
至於原因,或許是因為向日單方面覺得是她從中耍手段和使絆子,才促使神代離開冰帝的,又或許是因為別的什麼,藤原也懶得認真去一探究竟了。
只是如果不是赤司征十郎背地裏動手腳的話,她也不至於要做這種偷雞摸狗的事情,偏偏對象還不得不是向日岳人。
一年前藤原無意間撞見了神代奏音不知在與誰通電話,那句“我會讓跡部家為他們所做的事付出代價的,只要我還活着”的話冰冷到令她毛骨悚然,事後她忍不住去質問過他,但卻因他暗地裏警告般的陰毒手段而住院,剛從昏迷中醒來的藤原一時頭腦發熱,在手中無憑無據的情況下就問跡部要了電話號碼,準備打給神代琴音問清楚關於她那寶貝弟弟的事。
「神代你……」
「你好。」
手機中傳來的不是預料中的女聲,而是稍顯清冷的少年音,禮貌而又疏遠,一時間讓她接下來的話全數噎在了喉嚨里。
不同於藤原的詫異,赤司刻意壓低的嗓音也無法掩蓋他的那股冷靜從容,她起初感到奇怪,但聽到手機那頭隱隱約約傳來的細微鼾聲后,想到向日和忍足之前無意間提起的神代琴音來探望赤司的事情,倒也明白了自己並沒有打錯。
「藤原愛是嗎?我是赤司征十郎。」
她只來得及“嗯”了一聲,咄咄逼人的少年明顯不準備給她進行詢問的時間。
「給你一個善意的忠告,不要管多餘的事情,這是為了你好。」
說完便掛斷了電話,之後就再也打不通了,恐怕是進行了只接收存於通訊錄內號碼的通訊之類的設置,而神代琴音自從離開冰帝后通訊錄里的號碼雖然全刪了,但卻還留有向日岳人的。
赤司或許知道又或許不知道,對於已經聯繫上神代琴音的藤原來說,已經是無關緊要的事了。
藤原早在社交場合里聽聞過關於赤司征十郎的事,也曾親眼見過,是個麻煩到不能再麻煩的角色,拋開那獨屬於少年還稍顯稚嫩的面容,某些舉止和神情甚至與他那冷血的父親如出一轍的相像。
她不是那種輕易被唬住的人,既然連赤司都出面警告,她反倒覺得更有查下去的價值,而她花了將近一年的時間,直到如今才稍稍有了點眉目。
實際上只有藤原自己知道,她雖然喜歡跡部,但是對於神代的存在,她不僅沒有一點厭惡之情,反而對於她的境遇感到十分的同情,甚至還有點憐憫,憐憫她身處龍潭虎穴卻還一無所知。
所以她才會想方設法約神代琴音出來,不單單隻是為了出於報復的心理想要打亂神代奏音的計劃,將他一直隱藏的事情,暴露在他最不想被知道的人面前,同樣也是為了神代琴音本身,她有權知道一切,而不是過着被旁人操縱的生活。
“遵命,大小姐。”忍足不明意味地輕笑了一聲,站在原地把玩着手機,顯然並沒有要立刻退出這引人遐想的獨處空間,“只是藤原,你怎麼就敢肯定小琴音一定什麼都不知道呢?說不定她還是個了不得的演技派,因此惹禍上身可就不妙了。”
大家族出生的人總是早早就學會了在無關自身利益的問題上裝聾作啞,忍足更是如此,要不是藤原說神代奏音的存在可能對於跡部來說是個極大的威脅,希望他幫忙的話,他也懶得沒事去攪這淌渾水。
好歹也是和跡部狐朋狗友一場,雖然他在女生當中有個風靡的綽號叫做關西一匹狼,但也還不至於真的到了狼心狗肺的地步。
“不會的,雖然我的很多想法都是建立在猜測的基礎上,但是這一點我還是可以保證,她絕對是不知情的。”藤原萬分篤定地說,在注意到忍足鏡片下那雙鳳眸中充滿探尋的眼神,她才補充道:“在醫院裏時赤司之所以會阻止我與神代琴音聯繫只有兩種可能,一種是以感情為出發點,他不希望讓所謂的真相給神代琴音產生負面影響,另一種是從利益的角度出發,他本身也牽扯於其中,秘密被揭露的話同樣會影響到他。”
“哦?”忍足饒有興趣地聽着藤原的推理,推了推鼻樑上的無度數眼鏡后說:“稍微讓我感到有點興奮了,這種小說式的走向。”
“狗血源於生活,如今即使我的父親告訴我他年輕時曾與你的母親偷過情,而你恰好是我同父異母的兄弟,我也是不會驚訝的,忍足。”藤原淡定地捋了捋自己及腰的長發,這種剪不斷理還亂的關係在身邊那些名門望族中其實也並不少見。
“除非我們最後在一起了,不然這就不是需要擔心的問題不是嗎?”忍足並不在意這個對他來說無傷大雅的假設,臉上的笑意非但不減,反而愈加濃烈。
“總之無論赤司征十郎這麼做的出發點是什麼,又或許兩方面都有,神代琴音的不知情都是必然的,她還被蒙在鼓裏。”藤原輕描淡寫地瞟了眼忍足后,邊再次查閱着手中忍足半小時前才交給她的dna鑒定書,邊繼續推論:“現在可以確定的是赤司征十郎和神代奏音早已是統一戰線的了,不然赤司征十郎不會防着我,他們或許不互相知根知底,但絕對比我們知道得更多。”
“我想也是。”忍足聳了聳肩,“不過藤原,下次可別再拜託我做那麼難辦的事了,不然要是被我家那老頭子知道,東京鐵塔也得被他的怒氣給震塌。”
“沒辦法,誰讓這件事非你不可呢?要怪只能怪你們家醫院正好包攬了冰帝和帝光這兩所學校的體檢事宜,這可是獨一無二,非你莫屬的事啊忍足。”藤原揚了揚手中的dna鑒定書,沖忍足露出了一個優雅的笑容。
“那我就把它當做讚美了。”忍足揮了揮手,拎起球拍,邊活動着筋骨邊往外走去,“希望有個美妙的學園祭,藤原。”
藤原目送着忍足離去,隨後便將視線繼續集中在了眼前的白紙上,利用體檢時採集的血樣,動用內部關係做的dna鑒定,果然與她猜想的一樣。
姐弟?那純粹是扯淡。
雖然這還不足以說明什麼問題,但卻是越來越接近她所做猜想。
查下去,再繼續查下去,不要放過任何細節,藤原的直覺告訴自己這件事遠遠不會就這麼簡單,其中肯定還隱藏着更加不為人知的秘密。
擁有充裕的生活條件,在由此項的父親和溫柔的母親,還有關係親密的弟弟所組成的幸福美滿的家庭中,無憂無慮地過着簡單而又樸實的每一天,在大部分旁人,甚至是神代琴音自己眼中所看到的大約都是這麼一副充斥着謊言與欺騙的假象。
實際上呢?你被騙了,我可憐的女孩。
其實藤原也並非知道全部,大概有許多秘密都被人刻意地掩蓋了起來,連一點蛛絲馬跡都不留,一開始她實在是無法從那張毫無瑕疵的調查報告中找到關於神代家絲毫的漏洞,這份粗略的報告很完美地在詮釋着何為一個普通的家庭。
不過這也難怪,既然神代琴音的父親在跡部家做事,那必定預示着他的履歷和家庭狀況至少在表面看來是毫無一點又經得起推敲的。
可是世上並沒有不透風的牆。
一切的突破口都在於那位叫做宇都宮言靈的少女身上。
神代奏音向來不搭理任何人,為什麼會唯獨與她交好?一個是神奈川立海大網球部的經理,另一個是東京冰帝籃球部的隊長,嚴謹點來說是前任隊長,聽說他最近罷職不幹了,無論怎麼說,除了都加入過球類社團外倆人之間根本八竿子打不着邊。
為什麼?究竟是為什麼?
後來藤原開始轉移目標,着手調查了關於宇都宮言靈的事情,一切才終於開始顯露頭角。
宇都宮家直到上個世紀末期都是在日本鼎鼎有名的百年望族,在當時的年代裏絲毫不遜色於現在揚名全國的赤司、有栖川等名門世家,但是就是這樣的宇都宮家,卻在一夜之間隕落,一時間轟動全國。
這些都是藤原從自己的父親那裏聽來的,因為當時她還沒出生的緣故,所以知道得也並不是很清楚,只是聽聞在家族敗落後的不出幾天,宇都宮家的女當家宇都宮柚華就車禍身亡了,而她恰巧就是宇都宮言靈的姑姑。
同月里跡部家突然崛起,獨佔一方鰲頭,並迅速朝海外發展,最近幾年才剛回到日本。
兩者隕落與崛起之間若有若無的巧合,再加上宇都宮言靈和神代奏音那一層不為人知的關係,令藤原感到其中必定有着某些聯繫,只是歷史向來都是勝利者所書寫的,一切小道消息早已被抹去,而她的父親也是緘口不提。
要想知道更具體的話,那就只有等到與神代琴音會面的時候了。
神代奏音一向視他的“姐姐”如珍寶,藤原認為一旦神代琴音起了疑心,只要她想,她願意,那麼就遠比自己更加容易能夠撥開這層迷霧,從惡魔的手中掙脫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