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重逢之夜(上)
“是你——”
眼前的女人與雷恩印象中絲毫不差,似乎她根本就是從記憶里走出來的一樣,一如初見時那般美麗動人。
不,這怎麼能夠?
那件出自‘巴爾特製衣’的精緻紅裙和它的主人,這對組合無論出席何種盛典都將成為所有人矚目的焦點,是的,不管怎樣都不該出現在泉石村這窮鄉僻壤。
“你沉默,是因為沒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遇見我嗎,雷恩先生?”
幾秒鐘后,紅姬再度微笑着說:“還是說自從上次一別,你根本就沒想過還會再一次和我相遇?哦不不不,如果你真有這種想法,那也太令人寒心了。”
“兩者兼有。”
雷恩希望自己的心跳能慢一些,但這一切實在太怪異了,更別提腳邊還躺着布蘭登那個死人——真見鬼,這貨死之前就不能把眼睛閉上嗎?
“好吧,我理解,這裏並不適合互訴衷腸,時間、場合,都不對頭,所以我不指望從你嘴裏聽到更溫柔的回答。”
這麼說著,紅姬優雅地抬起右手,雷恩明白這是一個邀請。
“幹什麼?”
他不解風情地問。
“怎麼,難道你不想換個地方嗎?換一個更適合飲酒敘舊、又或者做些其他什麼事的地方。”
紅姬把目光從雷恩臉上挪開、一路往下,最終停在雷恩二號的位置,“還是說你寧願在這裏——我倒沒什麼意見,雷恩先生,但你大概會害羞吧。”
這女人還是那麼厲害,雷恩口乾舌燥地想。
“紅姬小姐,你到底是什麼人?”
他儘力使自己的聲音變得低沉嚴肅,但心神卻被紅姬的注視攪得發慌。
“一個不會與你為敵的人。”
她皺起眉,但眼中仍帶着笑意,“現在我們可以離開了嗎?”
“得了吧,我不會跟你去任何地方。”
雷恩因糾結而變得煩躁了。說起來,自從他進入地下訓練營至今、將近一年半的時間都沒有碰過女人,此時此刻,他身上每一滴雄性激素都在要求他立刻扒光紅姬的衣服然後來一場酣暢淋漓的對決——可惜他不能,他傷得不輕、精神也很壓抑,但還不至於讓下面那位陪伴自己一起長大的小兄弟代替大腦來思考,他明白,這女人的臉蛋和身材有多誘人、她隱藏的那些黑暗秘密就有多致命。
“太過謹慎的男人是不討女人喜歡的,雷恩先生,不得不說以前的你比現在可愛多了——哦,我還記得你在我後面的感覺,那強烈的衝擊讓我至今記憶猶新呢。”
紅姬憂傷地說。
“打住,不要再提那天的事了。”
雷恩乾巴巴地說:“我知道你沒有惡意,畢竟如果你想害我的話在這裏就可以,不會有任何人知道、不會有任何人看見。但我確實不願意再跟你扯上什麼關係了,紅姬小姐,這與謹慎無關,而是你我的立場問題——我如今已經是獵魔人,明白嗎?而你是——你是——”
“我是什麼?”
“這就是問題所在了,我對你一無所知。”
“原來如此。”
紅姬冷漠地看了一眼橫屍在地的布蘭登,“你知道嗎,我在你看不到的地方目睹了這整件事的經過,雷恩先生。在我眼中,你的語言你的舉動都不像一個純粹的正義戰士,你遵從自己的內心行事而非信仰,這很好,我很高興你沒被獵魔人的訓練營改造成那種頭腦簡單的蠢貨——所以,省省吧,你我都知道在你內心深處,根本就不在乎什麼狗屁‘立場問題’。”
“遵從內心行事有什麼錯?我一直是這樣,此時此刻我的內心告訴我——。”
“——告訴你應該跟面前這個久違的女人去喝一杯,畢竟她是你這輩子見過最有魅力的女性生物。”
紅姬不屑地輕哼一聲,“當然,我知道你還有很多不解想從我這裏得到答案,但我的嘴巴已經很乾燥了,急需酒精或者別的什麼液體來滋潤滋潤。”
“……”
雷恩沉默一會兒后,有些為難地說:“讓我把眼下這爛攤子先處理一下。”
“沒問題。”
紅姬露出得逞似的微笑,然後對雷恩釋放了一個高難度的治療法術,這使他的身體迅速恢復到自然健康的狀態,只是腿上仍隱隱作痛——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不論是治療系魔法還是聖療術,都不可能讓骨頭斷了這種傷勢在瞬間癒合。
“謝謝。”
說完,雷恩抽出黑刀切下了布蘭登牧師的人頭。
“但願你不介意我帶上這玩意兒,就算你介意也沒辦法,我需要帶着它回去交差。”
他甩幹人頭腔子裏殘留的血液、然後把它收進背囊,頓了頓,又指着圓鼓鼓的背囊補充一句:“這是特製的,密封性很好,防水也絕對沒問題——所以應該不會有什麼不好的氣味竄出來。”
“請自便就好。”
紅姬優雅地點點頭,順手對無頭屍身釋放了裂解術,很快地上就只剩一堆渣子。
“這就妥了。”
雷恩終於鬆了口氣,“好了,讓我們去喝一杯吧,村子那邊有間釀酒作坊,如果運氣好的話,興許咱們還能找到一桶沒開封的果釀。”
“我不否認這裏的酒滋味尚可,但你我這麼久未曾逢面,此時用它來慶祝就太過敷衍了。”
紅姬再次伸出右手,而雷恩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握住了它——強烈的擠壓感席捲而來,就好像那隻手拽着他硬穿過一根橡膠管道那樣,當他從裏面擠出來時,發現自己正置身於一間裝潢豪華的大房間,這裏的陳設竟給人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為了驗證自己的想法,雷恩快步走到窗前探出腦袋,果然見到了不遠處的城市廣場、以及廣場正中間那株高大繁茂的伴藤樹,視線往南越過兩個街區,隱隱還能看見聖約克大教堂的尖頂。
“真不可思議,沒有任何法陣作錨點,可我們不止從泉石村傳送回了綠蔭城,居然還精準地來到了綠蔭酒店的某個房間內!”
雷恩震驚地說:“是高等級傳送術吧?這麼遠的距離、這種恐怖的精確度,怕是只有那種級別的空間魔法能做到了。我對你的真實身份越發好奇了,紅姬小姐,你這樣的本事,即便在首都也足以成為某座法師塔的主人。”
“我確實當得起如此讚譽,雖然這距離已經是極限、而且接下來半個月內我都無法使用再使用任何空間法術了。”
紅姬踢掉高跟鞋,蜷進比一般人家的床還大的真皮沙發里,像只疲倦的母貓,“你似乎一眼就看出這是哪兒了,雷恩先生?”
“綠蔭酒店的貴賓房擺設都差不多,在我母親出事前,我是這裏的常客。”
雷恩環顧四周,感慨地說:“只不過以前總是我帶姑娘來這裏,被女人帶過來倒還是頭一遭。話說回來,為什麼我們要來這兒?”
“很簡單,因為我花了錢。”
看到雷恩錯愕的表情,紅姬不禁吃吃笑了起來,“很難理解嗎?我曾說過我是一個閑不住的女人、常常四處奔波,很可惜,哪怕是我這樣的女人也並非走到哪裏都能憑藉美貌吃得開——這房間在一周內都是屬於我的,沒錯,因為我花了錢。”
說著,她指了指一旁的酒櫃,“麻煩來杯酒好嗎?不是指使你,雷恩先生,我只是太累了——另外,把你背上的累贅暫時放下吧,信不信由你,這裏沒人願意偷那裏頭的玩意兒。”
“不必客氣,我也是控法者,我明白施展那種級別的法術會給施術者帶來什麼樣的壓力。”
雷恩解下背囊隨手丟進角落,然後來到酒櫃前,那上面擺着兩瓶葡萄陳釀、以及一瓶矮人烈酒,“紅酒嗎?還是說你想來點刺激的?”
“麻煩你了,紅酒就可以——請斟滿。”
紅姬慵懶地說,話音剛落,雷恩已經麻利地把酒漿裝滿了杯子,他先是自己淺嘗一口,然後才遞給蜷縮在沙發上的女人。
“上好的葡萄酒,恰適合您這樣美麗的女士。”
這是兩人初次見面時雷恩曾說過的話,彼時他正像現在這樣把酒杯送到紅姬手裏。
“謝謝,您真是太體貼了。”
紅姬顯然也看出了他的小心思,接過酒杯后,也如當時那樣給予了禮貌的回應。
“不來一杯嗎?讓我獨飲可太沒意思了。”
“我用不着那個。”
雷恩瞥了一眼她手裏的高腳杯,然後拿起那瓶矮人烈酒、用拇指頂開瓶塞,“比起那種軟綿無力的甜漿,還是矮人釀造的這東西更適合現在的我。”
“哦,我能看出你這段時間的變化,可憐的雷恩先生,臉還是那樣英俊,氣質卻蒼老了許多——真不敢想像,那可惡的訓練營到底給了你什麼罪受呢。”
紅姬一邊打量着舉瓶啜飲的年輕男人、一邊把自己的酒抿進嘴巴,然後把它和舌頭下面分泌的唾液一起吞進肚子。
“多虧了我在訓練營受過的那些罪——”
雷恩擦擦嘴,隨意地鬆開了另一隻握着酒瓶的手。他用未受傷的那條腿發力,旋身、抽刀,酒瓶落地前,他已經把黑刀架在了紅姬脖子上。她手裏還剩一半的葡萄酒杯被撞翻了,暗紅液體順着她胸前的曲線向下流淌,任何男人只要看上一眼這場面,都會願意掏出整瓶美酒的價錢、只為品嘗那幾滴殘留在她雪白肌膚上的酒珠。
“全灑了唷,這下不得不去洗個澡了,要一起嗎?”
紅姬直視着雷恩的雙眼說道。
“住嘴吧,你以為我還是第一次見你時那副蠢樣嗎?只要你一撅屁股,我就迫不及待的往上爬?”
他一連串厲聲質問:“你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去泉石村?為什麼要幫助嘉芙蓮成為女妖?你做這一切究竟有什麼目的!”
“你竟然一口氣問了四個問題,或許待會兒還有更多——雷恩先生,我可沒法一口氣全回答出來。”
紅姬似乎感覺不到黑刀的存在,她嘆了口氣,然後給出了答案。
“因為無聊。”
“無——無聊?!”
雷恩皺着眉說:“就像你幫助巴爾特父女那樣,你把他的女兒從可愛的小姑娘變成一隻醜陋的食屍鬼,也是因為無聊——你以為我會相信這種荒誕的理由嗎?”
“啊,這麼說你已經見過那個紅砂城的裁縫了?”
紅姬平靜的眼神這才泛起一絲驚訝,“我原本想抽時間去瞧一瞧的,不過既然他的名字已經從你嘴裏說了出來,那麼我想我也沒必要再去探望了,對嗎,雷恩先生?”
“‘探望’?!”
烈酒上頭,紅姬的反應也令他十分上頭,總之,雷恩覺得自己快瘋了,“你把多米妮卡害慘了!如果不是我們去得及時,她根本連被凈化的機會都沒有!她到死都將是一隻污穢的怪物!”
“‘害慘她’這個罪名送給她父親或許更合適,我曾給過巴爾特選擇,‘讓她作為食屍鬼活着,還是作為多米妮卡死去?’,他選擇了前者,而我恰好有能力幫他實現。”
“這樣做的目的呢?!不許再說——”
“——無聊嗎?是的,就是這樣。我不求任何好處,只接受了一件回報,就是被你弄髒的這件裙子,另外,剛才我確實希望你能用某種液體來弄髒它,只不過我沒想到是酒——就好比我先前幫你療傷的時候,確實希望你稍後能粗暴的對待我,只不過不是用這種方式、更不是用這把長刀。”
這女人一定得了‘不發騷就會死’的病吧??
雷恩頭疼極了,他定定神說:“那麼,巴爾特說你是他母親的導師,她母親曾跟隨你學習黑魔法——這話沒錯吧?”
“是的,阿姆莎,一個不怎麼有天賦但足夠勤奮的小姑娘,教導她也只是為了解悶而已。”
“‘小姑娘’——他母親去世時就已經三十多歲了!你——你今年貴庚啊?!”
“只有這個問題,雷恩先生,只有這個問題你永遠別想從我這兒得到答案。”
紅姬深吸口氣,無比正色地說:“你一定是瘋了,居然詢問一位女士的年齡——更別提是像我這樣美貌的女人,你還不如直接用你的武器殺死我。”
“好吧,好吧,”
她堅定無比的眼神令雷恩退卻了,“不提這個,不管你幾十還是幾百歲我都不在乎,我只在意你究竟是什麼身份。”
“你認為呢?”
“邪惡的術士或者黑袍法師,都有可能,總之,你是個毫無疑問的邪惡者。”
“猜對了,恭喜。”
“……”
此時此刻,雷恩很想調轉刀柄一刀把自己捅死。她看穿了自己,他想,所以她才這麼有恃無恐,這該死的自戀狂正用她那不着調的態度把這場威迫變成一個笑話。
“我累了。”
紅姬輕輕嘆息,然後把側臉枕在了黑刀的刀面上,“可愛的雷恩先生,或許有一天你會明白我的來歷,但那不會發生在今晚——我可以編個瞎話哄哄你,但你該用什麼手段來識別我所說的是否真實呢?就靠你對嘉芙蓮施展的‘情緒同步’法術嗎?相信我,那對我來說太小兒科了——所以讓我們都歇歇吧,好嗎?哪怕是做那件讓你我都無比歡愉的事,這麼長時間不換姿勢也足夠無趣了。”
“你先前那句話說的很對,紅姬小姐,我承認在我內心深處根本不在乎什麼‘立場問題’,如果不是因為羅德大人的要求,如果不是我誤打誤撞通過了最終考核,那麼我這樣的人根本就不該成為獵魔人。不瞞你說,我也不在乎什麼狗屁‘正義’,在我看來這個詞太過空泛、而且難以界定,是的,我不在乎做一件事‘正不正義’,但我確實在乎它‘正不正確’。”
雷恩握緊了刀柄,眼前似乎又看到多米妮卡和父親相擁哭泣的場面、又看到嘉芙蓮被聖光灼滅的虛幻身影,“我不擅長刑訊逼供,沒準兒以後我應該找機會好好練練這個,但現在,我想不出除了拿着刀在你脖子上比畫兩下之外更好的威脅方式了,而我又不太可能真的宰了你——你也看出了這一點,所以才不害怕,對嗎?但是你別忘了,我還可以捆住你的腳讓你沒法逃跑,堵住你的嘴讓你無法吟咒,又或者乾脆打暈你吧,是的,對你這樣超越一般水準的控法者來說,打暈你才是最穩妥的辦法。”
“你真該準備一條禁魔之鏈的。”
紅姬溫柔地說。
“感謝提醒,但我暫時買不起,神殿也不可能把那種罕見的道具當成獵魔人的標配來發放。”
雷恩哼了一聲,“所以我只好用些笨辦法了,等你跟我回到狩獵營地之後,會有很多雙閃着金光的眼睛盯着你猛瞧的,在真視之眼的凝視下,想說什麼不想說什麼,就由不得你的嘴巴做主了。”
“好吧,聽起來我似乎不得不跟你走了。”
紅姬黑珍珠般的眼眸轉了轉,突然瞧向他那條不靈便的傷腿,“還記得嗎,雷恩先生,你第一次跟嘉芙蓮交手時,她沒料到你除了會拔刀砍人之外居然還掌握着魔法,所以她才吃了大虧,而你顯然也沒料到——”
她如電般握住了雷恩持刀的手臂、猛地向外扯去,這使得刀鋒暫時遠離了那天鵝般秀美的脖頸,雖然雷恩幾乎立刻重新奪取了武器的控制權,但那半秒鐘的愣神功夫已經足夠紅姬把上半身挪出黑刀的攻擊範圍,刀鋒掠過她的肩膀劈在了真皮沙發上。
“——沒料到我除了掌握着魔法之外,也很擅長肉搏哦。”
話是這麼說,但紅姬顯然沒有真的跟雷恩展開肉搏的打算,她直接一腳踹在雷恩那條傷腿的斷骨之處,又准又狠——巨大的痛苦立刻使雷恩弓起身子,黑刀也不自覺掉落在地。
“這太過分了——”
“閉嘴吧,你這喋喋不休的男人,難道不明白自己有多討人厭嗎?”
紅姬雙手環抱雷恩的腰身,將他整個人狠狠甩在寬大的沙發上,接着縱身一躍跨了上去。
“讓我來幫你止痛,不用法術,但效果應該比那更好。”
她雙手捧起雷恩的下巴,居高臨下地看着他,“求我,好嗎?”
“做夢,賤人!”
雷恩喘着粗氣罵道,而紅姬則用一記耳光回應了他——那動作輕柔極了,就像羽毛飄過水麵,不疼,只癢,癢徹心扉的癢。
“媽的,真拿你沒辦法——”
他一咬牙,單腿挺腰、猛地翻身把紅姬騎在身下。
“——就算只有一條腿好使,老子也要在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