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 物質信息和視角
希尼婭思索道：
“大家在日常語境中所使用的‘心’這個詞，所指代的應該是意識，但是實際上承載意識的生理器官是大腦，而非負責附送血液的心臟。”
“由於人類大腦之中存儲着所有記憶信息，正是這些記憶信息組成人類意識的基本構成元素。”
“在我看來。”
“心所指的是意識，意識的本質則是物質信息的傳遞、記錄與儲存。”
“因此，這些信息同樣是一種物質實有。”
“所以，意識是物質世界信息聚合之後的一種抽象表現形式，在人身上就表現為概念性的‘心’。”
玄遠點頭：
“你說對了一部分，卻沒有全對。”
希尼婭有些好奇地歪頭：
“為什麼？”
玄遠說道：
“如果按照你的說法，心是意識，意識只是純粹的物質世界信息組成。”
“那麼，我們來做一個思想實驗。”
“假如現在有一個人，我們稱呼她為A。”
“A擁有你所有的記憶、情感、認知，包括所有與伱意識相關的一切信息，你無論從物質的任何一個角度進行測試，A都與你完全一模一樣，在物質層面的任何方面都不與你存在任何不同。”
“然後，我問你。”
“如果你能毫無代價增壽一百年，你願意嗎？”
希尼婭點頭道：“當然願意！”
玄遠繼續道：
“那我再問。”
“只要你願意此刻死亡，那位與你在物質信息上完全一模一樣的A，不僅能繼承你剩下的時間，甚至還可以額外多活一百年，這樣你願意嗎？會認為是給你自己增加了壽命嗎？”
希尼婭猶豫道：
“的確會下意識地感到抗拒，我不願意。”
“感覺就像是我已經死掉，是另一個毫不相關的人來替我活，而不是我自己在活。”
玄遠笑道：
“面對這個問題，正常人都會和你一樣感到抗拒，很難在心理上產生一種是自己多活了一百年的快樂，也很難做到毫不猶豫地選擇同意。”
“如果說，心=意識=物質信息聚合體。”
“那麼，為什麼你無法在主觀上對A產生自我感？為什麼無法接受A就是自己的這件事？”
“你們明明擁有着完全相同的物質信息，為什麼讓你死亡給A增壽，會不願意呢？”
希尼婭陷入沉思：
“的確，這是為什麼呢？”
不等希尼婭過多思考，玄遠又繼續拋出下一個問題：
“下面，轉換到另一種情況。”
“假如原本的你因為意外身亡，在你死亡的那一刻起，誕生了一個活着的A，A在所有的信息層面與之前的你完全一模一樣，甚至包括心理反應也完全一樣。”
“假設，你就是存在於此刻的A，原本的你已意外死亡，那我問你。”
“那麼，你會願意讓此刻的自己死亡，讓那個原本因意外而死的自己重新復活，代替你活下去嗎？
希尼婭嘆氣：
“從邏輯上來說，我與A應該沒有任何區別，因此無論是A活着還是我活着，都不會產生任何不同。”
“可是從我的個人情感上來說，站在A的角度，我依然是不願意的。”
玄遠笑道：
“我們更進一步。”
“其實原本的你根本沒有意外身亡，只是臨時陷入假死狀態，A已經出現並活了一段時間之後，這個時候你清醒了。”
“作為剛剛清醒你，是否願意選擇自我毀滅，讓A去永遠的替你活下去呢？”
希尼婭搖頭道：“依然不願意。”
玄遠笑了：
“發現了嗎？”
“這些情況下，其實有一個共同點。”
希尼婭雙手放在膝蓋上，托着腮幫子問道：
“什麼共同點？”
玄遠淡淡道：
“視角。”
“當你與A同時存在於物質世界的時候，你會發現在你與A之間同時存在着兩個不同的視角。”
“因此，問題讓你處於自己的觀測視角時，你的決策就會傾向於保全自己而不是去保全A；可當你處於A的視角時，你的決策就會傾向於保全A而不是原本的自己。”
“我再給你舉一個例子，你就明白了。”
“假如，遭遇意外，你的身體陷入癱瘓狀態，唯獨意識得以完整保留。”
“這個時候，通過某種技術將你意識的所有信息提取出來，再給你複製出一個新身體，當你所有的意識信息轉移到新身體之後，我們把你稱呼為A。”
“告訴你，A的意識永遠無法離開新身體，也無法返回舊身體，而且意識還會隨新身體的毀滅而毀滅。”
“現在，要求你必須在和植物人一樣的舊身體與新身體之間，選擇其中一個身體繼續存在，並且毀掉另一個。”
“你是不是會毫不猶豫地選擇讓新身體存在，讓舊身體毀滅？”
“畢竟，這樣做是合理的。”
希尼婭點頭。
玄遠輕拍一下掌：
“問題就在這裏。”
“假如我把這個場景稍做變化。”
“實際上，你的植物人舊身體裏面，還保留着你完整意識信息，而新身體之中的意識其實是對你現有意識的完美複製，但是沒有任何人去告訴複製體A，她只是一個單純的複製體。”
“那麼，現在你作為剛從植物人舊身體之中蘇醒的本來意識，你會認同A做出的毀滅舊身體而讓新身體繼續存在的決定嗎？”
“如果不是由複製體A來選擇，而是讓從舊身體之中恢復清醒的你來選。”
“這時候，你又會怎麼選？”
希尼婭恍然大悟：
“那我肯定會選擇保留自己的舊身體，而不是保留A的新身體。”
“我已經明白了。”
“也就是說，在我回答你的問題時，那一刻的‘我’把視角放在哪一個體身上，我就會對該個體產生一種‘我’的認知，從而做出試圖保護‘我’的決定。”
玄遠點頭讚賞道：
“對，你理解得很快。”
“你的自我感，正好涉及到意識視角的延續性。”
“比如，我剛才給你這個場景中。”
“一開始你的視角沒有被中斷，只是從舊身體中把意識視角切換到了新身體上，因此你在面對舊身體和新身體的抉擇時，可以毫不猶豫地拋棄舊身體，正式因為你的意識視角處於新身體之中的緣故。”
“但是，當我告訴你其中內情，讓你認識到原本存在於新身體之中的意識視角，只是複製體的意識視角。”
“而你真正的意識視角依然處於舊身體之中，只是中途昏迷導致中斷。”
“蘇醒之後你的意識視角延續性沒有變化，它在你的舊身體上是始終保持連貫的。”
“這一刻，作為回答問題的人，你的意識視角也會隨之轉移到舊身體上，由此對舊身體產生了認同，就不會願意選擇放棄舊身體了。”
“因為，這個時候你的意識視角已經進入到舊身體，選擇拋棄舊身體就相當於拋棄你此刻存在的意識視角。”
希尼婭瞬間恍然大悟：
“我懂了！”
“怪不得我剛才面對這些場景時，會反覆做出前後不一的選擇。”
“其實，我的選擇始終保持一種內在的一致性。”
“那就是我從始至終都在試圖保留這個意識視角，而不是試圖保留這個意識視角之外的其他東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