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里竊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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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之後,屠蒙每晚都會興沖沖地趕到逸仙宮。見到劉元卿卻又立刻收起笑臉,故作深沉。那一臉絡腮鬍子,粘在異常分明的輪廓下。若是不正眼瞧,都不會注意到烏黑且血紅的眸子。

劉元卿根本無視這人的存在,只是將他當作這屋子裏的一個能走會說的活物,和清池旁偶爾靠近喝水的飛鳥,並無分別。至於,這人為什麼高興,為何不高興,他一點都沒在意。世人都相信一張嘴,他便有空就張口寒暄幾句。

“白天洛尤來過?”

屠蒙一進門就開口問起本不屬於他該知道的事情。

劉元卿撥動琴弦上最悶的音,算是一種回答。

顯然屠蒙並不懂得音律,對牛彈琴恐怕就是這個意思。

“元卿,我跟你說話呢!”

劉元卿淡然地笑了笑,歪着頭瞥了一眼屠蒙,琴音戛然而止。

“您為何不問洛公子?我猜您路上一定遇見了他。”

言罷,他將落於肩頭的青絲拂於耳後,便開始另一曲妙音。

屠蒙嘴唇微張,竟半天說不出話來。眼見此人猶如畫中美眷,耳聽此音如同溪水潺潺,鼻息之處,香氣裊裊。

“孤不准你再見他!”

屠蒙掏出佩刀,仍在地板上,用力過猛,直接竄至劉雲卿的腳邊,差一點就傷到他的皮肉。

劉元卿沒有反應,仍然像沒聽見似的,撥弄着琴弦,着曲調卻凌亂得很。

屠蒙瞄了眼前這人數眼,見其依舊沉浸在指尖,便氣鼓鼓地走到他跟前,俯下身拿回佩刀。

就這麼一下子,一個型似紅鷹展翅的標記映入眼帘。

“你怎麼有‘天羽’的記號?”

屠蒙有些許詫異地問。

劉元卿抬眼輕笑了一聲,而後,異常沉寂下來,並未做聲。

屠蒙有些失心瘋,正在原地扯着原本就炸毛的頭髮,一頓怒吼。

“不知您何故惱怒?這記號除了有些許刺痛,也沒什麼稀奇的。”

劉元卿一曲停罷,便稍稍放緩了節奏。

屠蒙欲言又止,猛得躺在圍椅上,拿出錦帕擦拭着刀身,還特意弄出一些聲響。

劉元卿早已摸清了他的路數。故意對他不理不睬,也不再噓寒問暖。只是熟絡的自顧自打發時間。

若即若離,便是攻心最高的策略。

就像現在,他依舊默不作聲地奉上茶點,依然將屠蒙弄壞的物什歸到一邊,而後繼續撫琴一曲。

此時,琴音和他的心境一樣平靜如水,像是千帆過盡,亦是波瀾不驚。悠揚中的靜謐,配上這宮裏的陳設和格調,更有一種拋棄一切置身事外的感覺。

“你可以跟我說說話嗎?”

屠蒙歇斯底里過後,終於說到了重點。劉元卿嘆息一聲,停下指尖的撩撥。

走到屠蒙身前,問道:“您想聽什麼?”

“只要你說的都可以!”

屠蒙一下子心花怒放一般站起身。

劉元卿後退一步,言道:“洛公子來此地是為了舒服自在。您來這裏卻是不痛快,不知是為何,難不成是在下的琴藝不足以消除您的勞累?”

“不!元卿,孤的意思是,罷了,明日你與我一道回宮。”

屠蒙低頭沉思了一會兒,又不知如何開了這口,便只能將眼前這人帶回宮再做其他打算。

“恐怕不妥,我來此地不日便要回天啟。和您回宮,我還能回去嗎?”

劉元卿臉上的笑容漸漸退卻,只留一些憂慮在眉宇之間。

屠蒙以為猜透了他的心思,便大笑一聲道:“原來你是這個意思,你想去哪裏都可以。如果你願意,孤可以將整個天啟都贈與你!”

“您好大的口氣!天啟可不是您說了算。”

劉元卿臉色紅中泛白,此刻,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屠蒙顯得胸有成竹的樣子倒是讓劉元卿始料未及的。他伸手拽過眼前這人的手臂,和顏悅色地承諾道:“小事一樁!我屠蒙發誓只要元卿喜歡的東西,我一定雙手奉上。”

元卿回敬地露出梨渦和整齊的皓齒,眼神卻是一如既往的幽深。

劉元卿發現一個時辰過去了,便拉着屠蒙的手,走到胡床前,將他猛得推倒。然後,在那人無限遐想的耳畔念上幾句鎖魂咒。

每回咒語環繞,屠蒙便閉上雙眼,陷入深深的夢境中。

次日一早,屠蒙便帶了馬車隊浩浩蕩蕩地行至逸仙宮。這陣仗,讓受邀的蘇離和洛尤倍感壓力。

“父王,您這一大早的帶先生和我去哪裏?”

洛尤在馬車內晃蕩着,早膳還未用過,竟然覺得有些犯嘔。

“去你常去的地方。”

屠蒙話語間,眉頭緊鎖,像是隨時都會手起刀落。坐在一旁的洛尤即刻閉上了嘴,聳着肩拘束着四肢,生怕碰到他父王的身上的一絲一毫,而無故挨揍。

蘇離面無表情,可是,依稀覺得這條道越走越不像話。

個把時辰之後,驗證了他的想法。

屠蒙親自下馬車,與一男子歡聲笑語你儂我儂之後,掀開帘子攙扶着送進一個人。

眉目神色之間,火花與挫敗齊放,惱怒與羞愧同當。五味雜陳全部混合在這狹小的馬車內,變得不知其何味,除了劉元卿之外,其他人都面面相覷,似乎已經透不過氣來。

這陣仗委實有些滑稽。

劉元卿此刻的表情自然流露出無比的暢快。他的心如同外頭廣袤的草原一樣豁然開朗。

原來求着別人放過自己的時候,總是哭哭啼啼,總是至死卻是得不到成全。換一種方法玩轉在人與人之間,卻是可以保全自己,做一個看似局中卻置身於世外的人。說起來荒謬,可是真的好用。這天底下的人,可不都是欺軟怕硬的主。也只有如同大哥和楚將軍這樣的人,才是真正的英雄。可是,我這草芥如何配得上和他們稱兄道弟呢?想要去一處無人知曉的地方,又害怕孤單。像我這樣的人也只能活在這些污糟的人堆里,浮浮沉沉,隨遇而安。

蘇離此刻內心在滴血,忍不住開口言道:“年輕人!聽聞你是天啟人,為何會來北境。”

“和您一樣,想要一處自由飛翔的地界。”

劉元卿依舊目視外頭的遼闊的風景,及其隨意地回答了一句。

“你一個人在外頭久了,總有人會惦記。”蘇離話中有話,情緒的閘門已然抵擋不住內心的翻湧。

“聽聞蘇先生是四海之內一等一足智多謀,武術造詣極高的人。前天啟少主九長天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您帶入宮。您卻在他死之前就消失了。竟然流落到此地。我對您了解很多,您對我卻知之甚少。我在天啟已經沒有親人了。”

劉元卿此番話,滴水不漏,正好端着倒進了蘇離的心裏,也在提醒屠蒙他不會輕易離開北境。

對面的洛尤看着劉元卿這矯揉造作地讓人牙尖癢的樣子,恨不得將其狂揍一頓。再三壓制之後,才後悔把這妖孽帶進逸仙宮,更後悔將他帶進屠蒙的視線。

可是,這一切都為時已晚。

一個時辰之後,劉元卿跨過宮中大門的門檻,進入宮裏頭。

蘇離和洛尤只能看着這人一步步地遠離視線,最終消失。

這一道道宮門一合攏。至此,掀起的風浪不遜色於宮廷里的傳統戲文,那是另外一個版本的傳奇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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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荒之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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