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大消息
一個時辰之後,蘭溪在小廚房裏等着給六小姐熬的養榮烏雞湯,閑着無聊就跟碎嘴的李婆子拉起了閑話。她端着湯鍋前腳剛走,後腳進來的五小姐房裏的大丫鬟翠鴛就得了二小姐要幫姑爺挑妾的大消息。再後來,幾位小姐房裏的丫鬟們便都知道了這個大消息。
三小姐的微瀾院裏,當家的大丫鬟翡翠一邊剪着花枝一邊笑着將這消息對沈芳如說了。彼時三小姐正拿着一支湖筆沾了淡墨去染踏水觀音揚起的衣角,聞言只是笑了笑說了聲:“若是你想去,我不攔着,可要我去找母親說說?”
翡翠把手裏剪子扔了,跪在她面前苦着臉說:“姑娘可饒了奴婢吧,萬不敢有那種膽子,動那般心思。”
沈芳如把筆在筆洗里涮了涮,取了手巾擦了擦手說:“你起來說話,讓別人瞧見還以為我這兒有多大事呢。”
“可不就是大事。”翡翠向前爬了幾步,抱着芳如的腿說,“好姑娘,奴婢是打算要跟着您一輩子的,您可千萬別推奴婢出去。”
沈芳如這就笑了起來,拿蔥段兒似的雪白指尖戳着翡翠的額頭啐了一口:“原來是等着這兒呢,二姐夫你瞧不上,打算是去當……”話沒出口便覺得不妥當,忙把剩下的幾個字咽了回去,臉上早羞得通紅。
翡翠自然明白自家姑娘那未出口的話兒是什麼,腆着臉拿粉面桃腮兒蹭着姑娘的紗裙:“奴婢可沒那心思,只伺候小姐就行了。以後姑爺嘛,自然有小姐挑那好的去,奴婢這麼蠢笨的,只希望姑娘幫我挑個好點兒的小子配了,以後還能來姑娘跟前當個管事的媽媽。”
“沒得臊的!”笑意這才漾到眼底,三小姐叫翡翠起來去端茶,又去細看了看自己剛剛畫好的觀音像,這才問:“這消息是從哪裏傳出來的?”
“小廚房那邊。”翡翠小聲說,“入畫從李媽媽那兒得的消息,奴婢讓她回去又細問了問,似乎是六小姐那裏的丫鬟無意中透露出來的。”
“母親和二姐姐的事兒,怎麼就會讓六妹妹那兒知道?”沈芳如沉吟片刻,將眼眯了起來,“想來是母親要把六妹妹房裏的人送出去。”
“六小姐房裏的?”翡翠小嘴一撇,“這也忒不小心了,這麼件好事兒還不好好藏着,讓別人知道了搶了去,還不得哭死。”
“好事兒?”芳如斜眤一眼,“好事兒你還哭着不肯去?這消息怕是她們故意漏出來的,就為了不想去呢。”
“還有人不想去?”翡翠掩了口驚道,“跟着那樣一個主子,將來也必沒什麼多好的出路。能進國公府當妾,就算是良家子也是天大的福份,更別說是當奴婢的。不過綠漪院那裏能有什麼好的?除了夫人賞過去的洛紅和洛錦,房裏的丫頭也就是蘭溪和竹香,那竹香還是個小孩子呢。”
“母親必不會用六妹妹帶來的人,想來是洛紅了。”沈芳如想了想說,“她倒是個出挑的,也不是那奸滑的人,母親好眼光。”
“只可惜二姐姐是個不能容人的。”芳如輕輕嘆了口氣,“甲之蜜糖,乙之砒霜,若是你沒那念想,就莫管別人的事。”
翡翠應了,眼珠兒轉轉又湊上前小聲說:“剛剛奴婢瞧着像是五小姐房裏的碧珠,探頭探腦地去了小廚房那邊……”
“五妹妹是個事事要爭先的,”芳如不知想到什麼,像極了蕭氏的眉眼彎了起來,摸着紙上觀音大士的楊柳枝,她說,“由着她們去鬧,你給我管好了下面的人,不管別的房裏怎麼說,我這院子裏的不能出一點事!”
“奴婢明白。”翡翠剛說完,門帘子一響,沈芳如的乳母甘嬤嬤走了進來。
“姑娘來瞧瞧,這是夫人剛賞下來的密雲月羅紗,輕柔又透氣,拿來做幾件小衣是最好不過的。”甘嬤嬤臉上帶着笑,捧着一隻匣子走進來。匣子裏放着一塊月白色的羅紗和兩根攢珠雲紋釵。
芳如拈了釵子在手中轉轉,隨手插在髮鬢上問:“嬤嬤,好看嗎?”
甘嬤嬤笑得眼都不見了,直點頭道:“姑娘戴什麼都是好看的。這兩根釵子還是夫人嫁來的時候老太太給的,夫人一直捨不得戴,今兒拿出來說姑娘一直太素凈了,也沒些合用的簪環首飾,特地讓奴婢送到姑娘屋子裏的。”
翡翠讓甘嬤嬤坐了,又去端了杯新茶給她吃。甘嬤嬤也是大夫人從娘家帶來的,因做了三小姐的奶媽子,就一直在沈芳如的房裏伺候。前些時候大兒子娶妻,才特地告了假回家下。這才回來沒兩日,因二小姐茵如回門,夫人就調了她去主屋那邊幫忙,與芳如見得面少了,心裏正惦記着,可算藉著來送東西的機會進了微瀾院。
“嬤嬤有事?”芳如讓翡翠去收拾桌上的筆墨紙畫,一手捻着她送來的料子,一手托着腮。
“奴婢只是想姑娘了。”甘嬤嬤今年也不過剛滿了四十,在大宅子裏養得好,一身細皮白肉,五官雖普遍,但看着也是個富態人。從沈芳如落地,她就一直照看着,又是自己親手奶大的,眼中的姑娘比家裏的小子閨女還要親上八分,一顆心自然全都向著這位姑娘。
“二小姐那兒,似乎不大如意。”甘嬤嬤眼睛裏閃着精光,壓低了聲音對沈芳如說,“夫人打算要挑個丫頭跟過去,幫二小姐固寵。”
“哦。”芳如垂着眼帘,面上淡淡地看不出什麼。
“姑娘哎,你怎麼不動動心思呢。”甘嬤嬤急了,瞥了眼翡翠,“翡翠啊,姑娘窗頭怎麼還放木樨呢,這花都敗了,多不吉利,快些個去花房換幾盆新的來啊。”
翡翠笑着應聲說:“是姑娘喜歡木樨這油綠的色兒,奴婢也說了幾回了。這不,收拾好了東西正要去找柳嬸子挑幾盆好的呢。”
見翡翠挑了帘子出去,甘嬤嬤趕緊挪了櫈子往芳如跟前湊了湊,低聲說:“姑娘過了年就要十四了,可要好好兒為自己打算了。”
“嬤嬤說的哪裏話,上頭還有母親在呢,自是會為我打算。”芳如面上微紅了紅,將手中茶盞推開,“可是嬤嬤老糊塗了,拿這種話來對我渾說。”
“我的好姑娘,在嬤嬤跟前兒還有什麼說不得的?您是夫人肚子裏出來的,夫人自然是要給您尋好的,但京里這些貴門公子少爺,又要門第又要才學又要品貌,咱們這些深宅大院裏的婦人又怎麼能像外頭的爺們公子清楚明白?二姑爺正是那圈子裏的翹楚,有他幫着掌眼,總好過聽媒人兩片嘴忽悠。若是咱們院子裏能有個貼心的丫頭跟過去,但凡能籠了姑爺的心,一則在二小姐和夫人跟前長臉,二則也能求姑爺上上心,幫你挑個好女婿。”
聽了這話,芳如冷了臉子,將手中帕子向桌上一摔:“嬤嬤說的這是什麼話,這要讓母親和二姐姐聽去,我成什麼人了?”
甘嬤嬤忙說:“老奴眼皮子淺,也就是這麼個想法,左右無人便與姑娘說說。姑娘彆氣,若是奴婢說的差了,自己掌個嘴,您就權當什麼也沒聽過。”
芳如嘆了口氣,緩下了臉:“我知道嬤嬤這是為我打算,只是關心則亂,你這麼個精明沉練的怎麼也糊塗起來?不是我捨不得房裏的丫頭,您只仔細瞧瞧,她們中除了翡翠,有誰有品貌手段能去籠絡人的?便是姐夫一時貪了新鮮,過幾日也就丟了。雖說是二姐姐要人,但你當她真是那麼甘心情願要丫頭去分寵的?別沒攏住人的心,倒把姐妹情份給攏沒了。我沒二姐姐那麼大的心,既想高嫁,又巴望着夫君只守着她一個。高門貴宅之中只要謹守着本份,佔着那正室的位子,安安穩穩過一生也就是了,非要爭那一夕的長短,失了夫君的心,又丟了婆婆的憐愛。”
甘嬤嬤抹着眼角說:“難得姑娘看得如此通透。若是二小姐能有你一半的明白,夫人也不至這麼頭疼了。”
“二姐姐不是不明白,只是放不下。”芳如推她,“好了嬤嬤,你先回去吧,別讓母親找不見人心急。”
“嬤嬤跟姑娘說的話,姑娘可得擱在心上。嫁人是一輩子的事,大意不得。”
甘嬤嬤揣了一肚子話,到底還是被沈芳如哄了回去。
一輩子的事?
大意不得!
對女兒家或是一輩子的事,但對父親母親來說,只有女婿門第高矮,是否為可以借力的清風,這才是他們關心的事。
沈芳如垂下眼帘,遮去眼中翻滾的情緒。
為何自己偏偏是個女兒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