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遂城之戰
景德二年秋,邊關忽傳急報——遼國蕭太后親自率兵,以北院樞密使耶律斜軫為帥南下侵宋。
趙恆未繼位時,便已經十分關心與遼國的邊事,只是登基之初,他當以掌握朝中政務為要。此時登基已經三年,內外政務諸事皆已經漸漸熟悉,本也就打算重新整頓軍務,聽說遼人犯邊,便下旨要親自巡幸邊關諸重鎮。
太宗雍熙二年時,先帝傾全國之兵,分四路大軍直北伐遼國,欲一舉收回燕雲十六州之地,永卻中原的隱患。大軍本已經直經得了數州之地,並直逼幽州城下,不料太宗用人失當,監軍節制,以致於功敗垂成,東路軍中了遼國耶律休哥埋伏,以至功敗垂成,遺恨千秋。而這一戰中,還折損了名將楊業等人。
此戰一敗,對國家損耗極大,財力軍隊大損,河北一帶數年無人耕種,宋軍暫時再無北伐之力。太宗皇帝接受老丞相趙普之議,罷戰退兵,休生養息。
宋軍不再北伐,但是遼國自那一戰得勝之後,國勢為之一振。蕭太后中興遼邦,結束了自遼穆宗以來的頹敗之局,雖然一時不敢大舉南犯,但是卻頻頻騷擾邊關。又扶植夏州李繼遷部,也乘亂擾亂邊關。
卻是趙恆登基的消息傳到遼國,蕭太后本畏太宗軍人出身,性情強勢,數次北伐之舉雖然未能得勝,卻是不敢輕視。及至聽到太宗已經去世,繼位的皇帝未曾經歷沙場,且自大宋開國以來,對軍人擅權向來十分警惕,因此上重文抑武。便覺得南侵的機會已到,因此上儲備兵馬積極備戰。
及至兩年之後,諸事已經齊備,此時耶律休哥已經去世,便任命耶律斜軫為帥,蕭太后御駕親征,與耶律斜軫兵分兩路,直逼遂城。
遂城守將,正是當年兵敗陳家谷、被耶律休哥所俘而絕食殉國的名將楊業之子——楊延朗。
楊業及其子楊延玉因陳家谷一役殉國,朝庭恩蔭其諸子,長子楊延朗原為從七品供奉官,升為正七品崇儀副使,其餘諸子延浦、延訓、延環、延貴、延彬也各升一級。
其後,楊延朗再遷為景州知州,卻因為一樁小事,險些獲罪。
楊延朗本武人出身,他作戰勇猛治邊有方,對於吏治公文卻是甚不通曉,來往公文全交給一個叫周正的小校,自己並不過問。不料周正名為周正,為人卻甚是不周不正,藉機在軍中干權弄事,自作福威,只將楊延朗蒙在鼓裏。結果頗弄出了幾樁案子來,被御史知道,便連同楊延朗一同彈劾了。
楊延郎涉在案內,他原是北漢降將,本非嫡系。雖然倚着軍功升上來,但是卻更招同僚嫉妒,一時間彈劾他的奏摺不斷。過了些日子后聖旨下來,令他進京。
楊延朗本以為此番必受責,趙恆卻只訓斥了他一頓,但言辭雖然嚴厲,卻並未有實質上的處份,只將他改授保州緣邊都巡檢使,直接派到了他日思夜想的對遼防禦前線任職。楊延朗自楊業死後,數次請求欲為邊關守將,均不得如願。不料因禍得福,遇天子如此加恩,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惶恐,真覺得殺身難報。自此之後,更加小心謹慎,不敢有怠。
此次蕭太後進犯遂城,遂城只是一座小城,守衛既少,且城牆又不夠牢固,此番蕭太后親自率軍,兵多將廣,都是虎狼之師。只道本以為小小遂城,舉手可下,但是她沒有想到,這一次她卻遇上了楊延朗。
若是換了其他的將領,面對着這樣的強弱懸殊,面對着這樣的現有條件,不是事先撤退,就是事後大敗。只可惜,這一次的守將是楊延朗。
是身負殺父之仇楊業之子的楊延朗。
而楊延朗等這一天,已經足足等了十四年。
從雍熙三年到如今的咸平二年,從陳家谷到遂城,楊延朗可以說十四年裏的每一刻,都是在為了今天而作期盼,而準備着。
他當然不會退,他也不能退。上天把蕭太后這樣一個對手送到了他的面前,他如果退了,也許他的人生中,就再也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遂城只是一個小城而已,四周只有土磚壘成的土牆,守城的只有三千兵馬,而且大部份是沒多少作戰能力的廂軍,楊延朗將城中壯丁都組織了起來,授於武器,守住四方城牆。
攻勢已經進行了三天兩夜了,這一天,又將近黃昏。
冰凍遂城鑄鐵關
楊延朗站在城頭,只見天邊最後一絲殘陽如血,越發映得城頭上下的一具具屍體沐在血光之中。
他恍惚地想:“大好江山如畫,不知明日,是否還能夠看到這一縷陽光?”一眼望去,將士們的臉被血跡與黃土所掩蓋住了,瞧不見臉色,只見着眼中無盡的疲憊和血紅。
這三天,將士們的屍骨壘成了山,逼使得遼兵丟下加倍的屍骨,卻仍未能攻進城中一寸。然而,他心中明白,戰爭已經接近尾聲了。
遂城的兵力已經透支近極限,這最後一次,是城中的老弱婦孺將自家房子拆了,石頭運上牆頭,臨時組織的壯丁們是拿着菜刀鋤頭亂石頭打退的遼兵,更是因為天色將黑了。
天黑了,為他最後留了一夜的時間思考。明天——他將拿什麼打退遼兵?
副將走到他的身邊:“巡使,您已經守在城頭三天兩夜了,請先下城頭休息一下吧?”
楊延朗搖了搖頭:“我先去城中巡視一圈。”他下了城樓,潑一把冷水刺激一下疲累已極的精神,然後騎上馬,率副將繞着城牆巡視過去。
馬蹄的的聲,踩在青石板的路上。楊延朗一言不發,走了良久,忽然停下馬道:“雷兄弟,明日我守城頭,你在城下準備。我已經派人向行營都部署傅大人請求援兵,但若是援兵未到,遼兵攻進城來,你便領大家撤入街巷之中,與遼兵展開巷戰。哪怕城破,也要拖住,等到援兵到來收復遂城。”
雷副將聽得心頭巨震,驚呼道:“那巡使您……”
楊延朗道:“我若活着,自然與你並肩作戰,我若殉國,只能一切拜託於雷兄弟你了!”
雷副將急道:“楊巡使,您千萬不能——”他話語未說,卻素來知道楊延朗的為人,只怕難以阻止於他。只得急忙另主意道:“嗯,楊巡使,未將有個建議。明日若是城破,末將率令將士們展開巷戰等待援兵。只是——那傅大人向來不肯輕易發援兵的,為了援兵能夠及時來,只怕明日您得親率一隊兵馬殺出重圍去向傅大人請援。大人,為了能夠保住遂城,只能請大人親自去。如果沒有您親自去,只怕請不來傅大人的援兵的。”
楊延朗看着雷副將強作笑顏的臉,只覺得心頭熱血湧上,他伸手拍了拍副將的肩膀:“好兄弟,難為你用心良苦,只是我楊家沒有臨陣脫逃的兒郎。楊家的人只要有一口氣在,必然寸土不能讓與敵人。明日一戰,只怕是你我兄弟聯后的最後一戰了!”
雷副將扭過臉去,強抑熱淚,好一會兒才若無其事地回頭道:“北城門的牆面今天被遼人的火炮轟塌了一個口子,我已經調北城門的弟兄們過去增援,怕是明天那裏會成為遼人的突破口,大人千萬小心。東城門的石頭不夠用了,末將已經叫人去城中搜用民家防盜用的鐵棘和鐵釘,估計也能夠頂一陣?”都是沙場將士,既然知道對方決心已下,也無謂多說其他言語,倒不如把商討些實際事務。要到了拿這種民用的鐵棘鐵釘去對付蕭太后的二十萬兵馬,實在是杯水車薪濟不得事,卻也是能做得多少是多少罷了。
馬蹄聲繼續前行,忽然一陣寒風襲來,楊延朗不禁打個寒戰,嘆道:“連老天都來湊熱鬧,今夜氣候忽降,這樣的天氣能讓人片刻手凍成瘡,遼人不畏寒冷,明天這一戰可就更難打了。”
雷副將正要說話,忽然整個馬身一滑,若不是及時勒住韁繩,差點摔落馬下,卻也不由地輕呼一聲。楊延朗忙問:“雷兄弟,你怎麼了?”
此時月華初上,映得地面一片光亮,雷副將跳下馬來仔細一看,道:“原來是個水坑,被凍結成冰面,因此馬蹄打滑。”他用力踩了踩冰面道:“這天氣真夠嗆,才一會兒,這冰面硬得踩都踩不動!”
楊延郎嗯了一聲,見雷副將已經上了馬,便繼續往前走,心裏頭忽然朦朦朧朧閃過一個念頭——“打滑”“硬得踩都踩不動”。他心神不定地任由戰馬走了好一會兒,忽然勒住韁繩,掉轉馬頭,疾向剛才雷副將馬蹄打滑的地方返回。
楊延朗跳下馬,提起銀槍,朝着冰面上直戳下去,但聽得輕微的唰唰幾聲,頭幾下卻只是戳得表面上的冰屑飛濺,直戳到第五下,這才聽得“嘩啦”一聲,冰面破裂開來。
雷副將忽見楊延朗掉轉馬頭而去,急忙也掉轉馬頭追了過去,卻只見月光下楊延朗狂喜萬分,倒提着銀槍一個勁地戳着地面。雷副將跳下馬來,驚問道:“楊巡使,發生什麼事了?”
楊延朗一把抓住他的肩膀,縱聲長笑:“哈哈哈,當真是天佑我軍,天佑我遂城,天佑我大宋啊!”
遼營這邊,蕭太后五更就起身了,由宮女服侍着梳洗完畢,正打算用膳后便傳令升帳,集合眾將下令對遂城作最後的攻擊,卻聽到帳外有壓抑不住的竊竊私語之聲。
蕭太后眉頭一皺,她素來治下甚嚴,臣屬輕易不敢越軌,這番竊竊私語,必有原因。她喚了一聲:“賢釋!”
宮女賢釋忙自帳外掀簾進來,見蕭太后臉色不悅,嚇得跪倒在地。蕭太后的臉仍對着梳妝枱,道:“外頭髮生什麼事了?”
賢釋忙奏道:“稟太后,探子來報,不知何故遂城一夜之間大變樣子,一眼看上去滿目寒光閃閃,叫人睜不開眼去。此時軍中上下,都在為此事議論紛紛!”
蕭太后一驚:“哦!來人,取朕盔甲,待朕親自去看!”
蕭太后帶領侍衛,親自登上哨樓,向遂城方向看去。只見一夜之間,遂城仿似披了一層寒光鐵甲,此時正旭日初升,陽光直將遂城照得一片金光閃閃,這種金光剎那間刺痛了蕭太后的眼睛!
蕭太后一個失神,不禁退後一步,哨樓窄小,立時整個人撞在哨樓的柵欄上,她畢竟已是近六十歲的老人,這一撞之下險些摔倒,眾侍衛齊聲驚呼忙搶上去,早有貼身侍女已經將她扶住。
耳中聽得一個熟悉的聲音:“哨樓危險,太后不應該鳳駕親自上去,有何事情為何不吩咐為臣?”
蕭太後轉頭一看,見元帥耶律斜軫早已經聞訊趕了過來,正站在哨樓的木梯上,向太后躬身行禮請罪,幾句話剛剛說完,便咳嗽了幾聲。
蕭太后擺了擺手:“罷了,朕沙場百戰,這點小事算得了什麼。倒是你自己身子要小心,此次南征還得要你。”她卻不理會耶律斜軫滿眼不贊同的目光,伸手遮住陽光,微眯起眼睛繼續察看遂城。
但見一夜時光,整個遂城外一層厚厚地堅冰,將整個遂城保護得如銅牆鐵壁一般,蕭太后一動不動地站着,看了很久。
清晨的冷風徹骨,滴水成冰,眾將士侍立在哨樓邊只一會兒,便已經覺得遍身生寒。過了良久,只聽得蕭太后的聲音在風中傳下來,似比寒冰更冷:“這遂城的守將是誰?”
蕭太后兵臨遂城時,自然就有人回報過,遂城的守將叫什麼名字。但是耶律斜軫卻知道,此時蕭太后再次發問,要的自然不僅僅只是一個名字而已。
耶律斜軫走上一步台階:“臣稟太后,遂城守將是保州緣邊都巡檢使楊延朗,也就是當年陳家谷一戰,被我軍所俘的楊業之子。”
蕭太后失聲道:“原來是楊無敵之子,不愧是將門虎子!”她回過頭來,鳳眼掃過耶律斜軫:“朕記得,楊業就是敗在了你的手中吧!”
耶律斜軫自然知道此話的含義,卻並不表態,只是微微一笑道:“是!”
蕭太後轉過身來,耶律斜軫退下台階,蕭太后推開侍女的攙扶,自己挺直走下哨樓,向營帳走去,走過耶律斜軫的身邊,才道了一句:“有把握嗎?”
耶律斜軫躬身行禮道:“臣先派人試試。”
傍晚,結果已經傳到,遂城城牆結冰之後,光滑難登,雲梯架上去又滑下來,連着攻擊數次都未能爬上城樓。拋石機拋出的石頭,火炮打出來的鐵彈,前幾日打在土牆上,尚能打塌一些牆面,動搖一些牆石,打在冰面上,卻是只打掉一點冰渣,城頭一盆水澆下,立時恢復原樣了。
軍營中燈火初上,但聽得營帳中耶律斜軫聲聲的咳嗽聲,咳得令人心悸起來。待得咳嗽聲停了下來,才聽得耶律斜軫的聲音道:“太后,如果我們真的一定要拿下遂城,自然是拿得下的,只是曠日持久,而且代價太大。從軍事上來說,遂城的重要性還不到這個地步,沒必要付出這樣的代價。”
蕭太后臉色陰沉,良久才道:“攻打了這些日子,難道就這樣放棄?”
耶律斜軫也是臉色沉重,道:“以十虎博一牛,不值得。讓楊延朗利用了這場大雪,是天時之過,非戰之罪。以臣之見,咱們南下不僅僅只為一遂城,此時攻下遂城要付出的代價,足以攻克幾個大州了。遂城任何時候都可攻破,不必計較於一時一刻,不如先行轉攻其他城池,待回頭再拿下遂城,那便是易如反掌了。”
蕭太后久久不語,擺了擺手,令耶律斜軫退下。耶律斜軫退出御帳之時,但見蕭太後頭上絲絲銀髮在燈光下格外醒目,心中暗暗嘆了一口氣。
這一夜,蕭太后帳中,燈光徹夜未息。
楊六郎見駕受封
次日凌晨,軍中傳令——大軍撤離遂城,轉攻瀛洲。
楊延郎站在城頭,看着遼軍大營。自前天夜裏潑水築城之時,他就一直守在這城頭,這是最關鍵的時分,他要隨時根據遼軍的情況作出反應。
昨日,遼軍攻了一日的城,便是都只是小範圍攻擊,更像是試驗的性質。昨夜裏,遼軍大營燈火一夜未滅,宋軍主帥府中,亦是燈火一夜未滅。
凌晨,探子急忙來報:“報——楊巡使,大好消息,遼人撤軍了!”
雷副將大喜:“太好了,遼人果然撤軍了,遂城之圍可以解了,巡使好計、妙計,我想這冰凍遂城計策之妙,將來足可以載入史冊!”
眾將士也紛紛喜形於色,遼軍終於撤軍了,大家也可以松下一口氣了。連着幾天幾夜不敢懈怠的神經,似乎也終於可以松一下了。
楊延朗卻沒有笑,他忽然下令道:“召集所有的人,整頓好兵甲戰馬,做好出戰的準備。”
眾將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麼,大人,我們要出戰?”
雷副將上前一步道:“大人,好不容易遼人撤軍了,我們為何還要出戰?”
楊延朗哈哈一笑道:“咱們被遼軍困了這麼久,將士們這口氣憋了好幾天,此時不趁勢而出,更待何時!”
眾將恍然大悟,立刻摩拳擦掌就要出動。楊延朗立刻點兵派將,將一切事都吩咐完畢之後,道:“大家聽我號令。雖然說遼軍撤退,但實力仍在,咱們犯不得撞他們刀口上,只消打他們的后軍就成。待遼軍的主力都撤走之後,才能夠出城追擊,務必要將他們后軍重擊,截下他們的軍資器械,狠狠地教訓一下這些遼人!”
眾將領命而出,待遼軍主力撤退後,忽然開城而出,將殿後的軍隊打了個落花流水。遼軍本已經後撤,忽然之間被宋軍這一伏擊,隊陣方未列開便被打了個措手不及。這一戰宋軍大勝,截獲了雲梯火炮拋石車等攻城軍械,更殺了上千名遼軍,獲鎧甲兵仗無數。
蕭太后大軍方退出遂城範圍,欲轉攻瀛州,卻得到軍報,楊延朗乘勢襲擊后軍,數萬軍隊竟被人數遜於他們的宋軍所擊潰,還折了許多輜重,氣得親手斬了一名潰將,只是數十大軍攻守進退,不可輕易變更,只得將此賬記在心頭罷了。
楊延朗自此一仗名揚天下,竟一舉列於當世名將之列,時年楊延朗四十一歲,官僅為保州緣邊都巡檢使,從六品。自此一仗,楊延朗和“鐵遂城”皆成為遼軍所畏懼的兩個名詞。
一月之後,已經返回保州的楊延朗接到旨意,立刻至大名府見駕。
卻是趙恆未繼位時,便已經十分關心與遼國的邊事,只因太祖太宗是以兵馬而立天下,且都曾經御駕親征北上。此時他既然已身為天子,又怎麼能夠不過問軍務。只是登基之初,他當以掌握朝中政務為要。
此時他登基已經三年,內外政務諸事皆已經漸漸熟悉,本也就打算重新整頓軍務,聽說遼人犯邊,便下旨要親自巡幸邊關諸重鎮。
雖然已經是十二月底隆冬季節,年關將至,滴水成冰。但趙恆巡邊心切,決意不顧是否在京中過春節,便起駕北巡,這邊任命老丞相李沆為東京留守,自己御駕親出,甲寅日出京,先至陳橋,此後駐蹕澶州,接見鎮邊諸將,並親賜於甲胄弓劍等,又接見澶州一喧父老,親賜錦袍茶帛等物。
在澶州數日之後,趙恆下令,再繼續北行,至大名府。此時已經是與遼國的邊境了。趙恆親披鎧甲,棄行宮而進入中軍帳中,與諸將閱兵演習。眾將士中有許多都曾經親隨太宗北征,今日但見青年天子頂盔披甲,於萬軍騎馬馳騁,英姿颯爽大有太宗當年之風範,不由地皆三呼萬歲。
此時正是耶律斜軫與蕭太後分兵,聽說宋皇親臨大名府,便領兵來攻。天子親巡,諸將士熱血激昂,趙恆令從御駕的禁軍也加入戰爭,這一戰直殺得遼軍大敗,斬首上萬上。宋軍各州紛紛響應,遼軍諸州皆不能克,主帥耶律斜軫在軍中舊傷發作,蕭太後下令全線撤軍,退入遼境,結束了這場戰爭。
趙恆駐在大名府,下令召集此役中諸將細論功罪。楊延朗的上司忠武軍節度使傅潛自恃三朝元老,手握重兵卻畏縮不前,楊延朗等下面諸城守將被遼軍圍困,傅潛均不派出援兵。趙恆當即于軍帳中下旨,將傅潛等數名貽誤戰機的重臣大將,均削官奪爵,流配千里之外。另又下旨,詔有功諸將論功行賞。
此時楊延朗奉詔,也來到大名府,在中軍帳外等候接見。
此時站在他身邊的,是蔡州團練使楊嗣。楊嗣的資格比楊延朗老,他早年跟從太祖太宗南征北戰,數十年來經歷大小戰役一百多仗,屢立戰功,也是一員難得的猛將。楊延朗的父親楊業當時為北漢守將時,曾與他交過手。楊業歸宋之後,二將惺惺相惜,竟成好友。此時楊嗣鎮守邊關,與楊延朗並稱“二楊”,也素來為遼人所畏懼。
過得片刻,裏頭傳下旨來,令二人進見。
楊延朗與楊嗣走進帳來,跪行大禮。這是自趙恆繼位以來,二人第一次拜見當今天子,心中不免忐忑。卻聽得皇帝的聲音傳下來:“誰是楊六郎啊!”
兩人伏在地下,卻不免相視一笑,不想皇帝竟然連這外號都聽說過了,楊延郎只得奏道:“回萬歲,是臣楊延朗。”
趙恆一時好奇,問完之後,見二人仍跪着,方悟過來,笑道:“二卿先平身再回話吧!”
二楊謝恩起身之後,趙恆問道:“朕此番北巡,聽說遼人軍中皆呼楊六郎之稱呼,朕知道你是楊業長子,卻不知此六郎之稱,又從何而來?”
楊延朗卻猶豫了一下,這名號解釋起來,倒頗有自吹自擂之嫌,只是天子親問,卻不得不答。楊嗣看出他的猶豫來,笑了一笑上前道:“臣請代楊巡使來解釋。遼人頗為迷信,畏於天象,據說天上北斗七星中,第六顆星是專克遼國的。楊巡使遂城一戰,大敗遼兵,令遼人聞風喪膽,說他乃北斗七星中的第六顆星下凡,因此上專克遼邦,遂稱其為六郎。”
趙恆大笑:“原來六郎之稱,竟是由此而來。好好好,這稱呼來得好,好一個六郎,果然天上的星宿下凡啊!”
楊延朗紅着臉跪下:“臣不敢,臣何德何能,敢匹配星宿下凡之稱,此不過是遼人胡說八道而已,不值在萬歲爺面前一提。”
趙恆笑道:“誰說不值一提?很應該大大地提起才對。你是楊六郎,”他一指楊嗣道:“他也是楊六郎。還有高六郎、田六郎……我大宋的將士們,個個都是六郎,個個都是天上的星宿下凡,個個都是專克遼國的六郎!”
楊延朗與楊嗣同時跪下,山呼萬歲:“吾皇萬歲萬萬歲!”
趙恆在軍帳中站在地圖前,將關邊諸事一一盤問,楊延朗與楊嗣多年來鎮守邊關,早積累了一肚子的對遼作戰之策,此時得天子親詢,只恨不得傾囊而出。
趙恆這數日北巡,早已經詢過無數將領,此時一聽二楊的應答,便能聽出二人的確是真正鎮守邊關的得力之人,楊嗣經驗豐富,楊延朗思路廣而大膽,均是可用之人。
待二楊奏畢,趙恆笑道:“你父楊業為前朝名將,楊延朗治兵護塞大有父風,深為可嘉也。此番遂城一戰,朕當論功行賞,不知延朗要何賞賜?”
楊延朗跪下道:“臣為國守邊,乃份內之事,不敢討賞。唯有一個心愿,望萬歲成全。”
趙恆道:“哦,你有何心愿。”
楊延朗昂首道:“臣父死在遼軍的手中,臣此番和蕭太后還未曾正式交手,臣只求守在宋境的最前線,將來能有機會與蕭太后正式交手,請萬歲成全。”
楊嗣也跪下道:“臣楊嗣,也同請此恩。”
趙恆點頭道:“你與楊嗣,皆非開國從龍之臣,然而卻屢立大功,朕知道朝中嫉恨你們之人甚多,朕一直竭力庇護,果然你二人不負朕望,今日能立此大功。你等既有等有此志,朕怎不成全。朕升延朗為莫州團練使,可要好好給朕把這大宋的大門口守住了。”
楊延朗大喜,叩道:“臣粉身碎骨,難報天恩。”莫州與瀛州,乃是昔年石敬塘送與遼國的幽雲十六州中的兩個重要州城。後周柴世宗在世之時,曾親自北伐,浴血沙場終於奪回了瀛莫二州。
此二州乃是宋遼邊境的最前線,遼國失去此二州,也是如同心中之刺,蕭太后數番南侵,其首要目標,就是為了奪回瀛莫二州。而莫州更是重中之重的要地,蕭太后若要南侵,必先攻莫州。楊延朗鎮守莫州,將來有的是機會與蕭太后再度交手。楊延朗此時為從六品保州巡檢使,此時升為正五品莫州團練使,那更是破格躍了數級提升。
趙恆繼續道:“楊延朗調守莫州,楊嗣調為保州團練使。”保州比蔡州更接近邊境,楊嗣也是大喜謝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