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八 丑村 （二十一）

也許，他們不是自己整理出來，而是有人把已經整理好的畫卷展開給他們看。

這倒不是無由猜測。

他這個年紀，經歷過太多不公平，對有些事已經見怪不怪了。

或者說，有些事其實不是怪事，不過是獸類生活中的平常事。

只是因為他在年輕的時候見識太少，誤把常見的事，當成稀罕事了。

如果人們有限的思維無法將看到的動作片段關聯起來，那麼這個世界大概不會投射在人的腦子裏。

其實，這未嘗不會是一種幸福。

一個全知的人應該是幸福的。

因為他的認知已經超越了為情緒苦惱的低級階段。

一個完全無知的人恐怕也是幸福的。

因為這人壓根就不知道什麼是痛苦。

如果周周沒有聯想的能力，至少他不會因剛才的事恐懼、苦惱。

人沒有恐懼和苦惱，就一定會過的很好嗎？

未必。

但多少比有這些好上那麼一點點。

有的時候，周周會羨慕酒鬼。

狂飲后短暫失去理智思考能力，也許是一個人在這個殘酷的世界裏，能送給自己的為數不多的幾件慈悲事。

不過，他不會做這種事。

這個禮物對他而言，吸引力沒大到足以令他以身犯險。

他雖然沒有偷窺癖，卻也看到過不少隱秘事。

比如，在京城的時候，他親眼看到一個平日裏威風八面的大哥，在爛醉如泥后，被一幫平日裏畢恭畢敬的兄弟，像扔死豬一樣扔到大雪地了，活活凍了兩個小時，再抬起來送回家去。

也就是這個大哥常年在街頭打架，練出一身銅皮鐵骨，要是解縉那種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只怕就活活凍死在雪地里了。

這大哥自此之後，就落下了嘴歪眼斜，四肢不時抽搐的毛病。

這些病症越發嚴重后，他們夫妻曾去一些醫院問診。

那些高明的醫生們沒能從他身上找到真正的答案，在困惑下只能將病因歸咎為這人長期飲酒誘造成了臟器，以及神經上的不可逆損害。

這使他本人和他老婆都以為一切的罪魁禍首是酗酒。

參與者與旁觀者自是都守口如瓶。

這位大哥恐怕要到與下面的差人對賬本的時候，才會知道這段公案的真相了。

這只是周周親眼見到過的一例。

事實上，他從小到大聽到過許多諸如：某人拼酒後胃大出血；某人大醉后躺沙發上睡過去醒不過來了；某人酒後一個人鑽下水道里被泡發了等等。

鬼知道這些事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沒興趣去探究別人的秘密，也不想成為別人的談資，於是就盡量少喝酒，基本上就不喝酒。

有同事笑話他畏酒如虎。

他只是淡淡一笑，沒做任何回應。

真正可怕的不是酒，而是飲酒的人。

世上最可怕的，從來都不是獅子老虎，而是人。

獅子老虎沒有滅絕過任何一種生物。

人類自出現在地球上，所毀滅的生物何止萬種。

野獸們要是會寫字，一定會在有人的地方，插塊牌子，標註上：極度危險，萬勿靠近。

當然，他嗅到危險時，也做不到真正的心如止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