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襲擊
散亂的碎石從城牆上剝離,堆成一個短短的斜坡,正值中午的陽光與城牆碎屑相互參差,空氣中還彌散着大團大團的灰塵。
不妙的感覺從腳背一直爬上脊樑,我拉着愛蓮往側面撞。煙塵猛地下墜,籠罩住視線內所有景物,包括剛剛還在的書店店主。那是嗆鼻的氣味,煙塵一旦衝擊着鼻腔就會讓我有打噴嚏的慾望,而那股慾望會讓我吸入更多的煙塵。完全陷入惡性循環了!
具有威脅的不止煙塵。
隔着尚未落地的塵埃,我看見幾隻在白天泛着光的眼睛,拜託,這是白天,就算眼睛反光也得有個限度,你這完全可以充當晚間照明設施的眼睛犯規了!對於我想法的回答,只有低啞的嘶吼回蕩在不寬的街道上,恐懼輕輕鬆鬆地捏住我的後腳跟。
手心開始冒汗,雙腳開始打顫,我的恐懼導致身體完全失控,我想抬起腳逃跑,它反饋給我的只有無休止的顫抖。我想拉起不知所措的愛蓮,然而失控的身體卻對着天空莫名其妙地舉起手。
幾隻“眼睛”從煙霧中開始衝刺,朝着我所在的方向猛地加速。每次跳躍似乎都伴隨着吼叫,叫聲越來越亢奮,音調越來越高,不同位置的嘶吼混雜在一起,與歌唱無異。好吧,非要比作唱歌的話,這一定是我聽過最難聽的歌。
混雜在落地聲內的高吼吸引着我的注意,與之相比更加令人畏懼的,是來自天空中的呼嘯。撕破空氣的力道帶來一陣長長的嘯音,然後一聲沉悶的“鐺”炸響在我耳邊,我終於取得脖頸的控制權,向天空望去,巨大的刀鋒離我咫尺之遙,它打開城市的門戶,一路下墜到我的面前,停住。隨之而來的氣浪把陰影中發光的眼睛碾成齏粉。
一個不大的乳白色泡泡包裹着我和愛蓮,與刀鋒接觸的地方散開一個小口,我眼睜睜地看着那口子一點點變大。呼吸在這一刻幾近停滯。
我被提起,鋒刃像失去阻擋,重重落下,帶起更多塵埃,然後鑲在地面上,娜婭莎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幹得不錯。”努力轉過頭還能看到一旁昏迷不醒的愛蓮。
我依舊被恐懼攝住心臟,心跳在瘋狂加速,我甚至能感受到血液在血管里奔涌的足跡。愛蓮在旁邊,連尖叫都沒有,眼睛也沒有張開,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昏過去的。
失重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地面離我似乎也越來越遠。直到看到面前那扛着斧頭的巨大身軀,我才驚覺娜婭莎跳躍到微涼的高空。上升已然結束,下降剛剛開始。一把斧頭毫無徵兆地飛過來,沒有旋轉,沒有減速,似乎面前的一切為其讓開一條暢通的甬道,只有銳利的鋒刃迎着我們,堅定地衝過來。
我又一次失去對身體的控制,手在瘋狂地舞動,似乎是死前最後的掙扎。與先前不同,沒了煙塵的阻攔,我能看清手究竟做了什麼,指尖劃過的軌跡散發著明晃晃的白光,在天空上顯得非常刺眼,非要找出一個詞來形容這個景象,我只能說美麗絕倫,但是斧頭還是過來了,投擲它的人一定很沒審美能力。考慮到不久前城牆先生的悲慘遭遇,我覺得我的手在它面前和紙片沒什麼差別,可以被輕易地劃開,成為一滴紅點粘在它的利刃邊緣。
我盯着飛來的鋒刃,“面對它”腦海里的聲音這麼提醒自己。喂,等等,就算是這麼說,我也完全沒有反抗能力,咿!鋒利的斧頭向我飛來,尖銳的呼嘯逼迫我把眼睛聚焦在上面,我已經開始想像自己會在怎麼樣的痛苦中死去了。
雖然不情願,但我還是照着那個聲音做了,緊張地等待着越變越大的物體砸到我的身上。
這種凝視持續了很久,久到我開始質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墜落的感覺伴着娜婭莎溫暖的懷抱驚醒我。我對於夢境的解讀失敗了。
很顯然,這是一個好消息,至少不是斧頭無情的劈開我。
想像中的紅點沒有貼在它的上面,在與白光接觸的瞬間,紅點蔓延到它的全身,像是某種罕見的疾病,讓它分崩離析,我甚至能聽到這把武器的哀鳴,猩紅的血水流淌而下,下方的城樓浸沒在驟至的暴雨當中。
哀鳴的結果並不完全,這之中一塊巨大的碎片仍然向我飛來,它光潔,鋒利,沉重,平滑的表面輝映着我的外貌,這是我第一次看見自己,但一個逼仄的小紅點打破了這樣的平靜,它幾乎是一件完美的藝術品,這塊碎片滿足美麗在我心中的絕大多數要求,可惜在我能多欣賞欣賞藝術之前,那一絲紅色已經開始瘋狂滋長,點,線,網,在觸及我之前,碎片成為一灘紅水,融入它墜落的兄弟姐妹中。
衣物被拉扯的感覺又一次提醒我在空中的事實。
我怎麼還沒掉下去?時間似乎已經漫長到有礙理智。我已經分不清楚究竟度過多長的恐懼,也弄不懂自己先前幹了什麼。
我的身體沾滿紅色的液體。手臂到指尖都酸脹地無法行動,對向的身影沒有離去,他伸手握住城牆上的斧子,向我掄來。渾身宛若被丟棄在寒冷的冰水當中,心臟都停擺了。
“刑官”腦海中的枷鎖首次突破,記憶中的畫面鮮活起來,拼湊出兩個字。
倍感欣慰的,這一次,斧頭飛得比上次快多了,下降的實感也包裹着我,沒讓我忍受等待的折磨,那把斧頭又一次撞在白光上。會發生什麼?我不知道,頭部持續跳動的痛覺扯着我離開能夠接觸的所有一切,先是視覺,然後是聽覺…再然後是顯而易見的…暈厥。
再醒來的時候,面前是娜婭莎和愛蓮。
愛蓮看起來氣鼓鼓的,娜婭莎則是一副做錯事情等待挨罵的小孩子模樣。怎麼會這樣,發生什麼事了?娜婭莎伸手把想要坐起來的我按在床上。
“愛蓮,不要這樣。”娜婭莎先開口,就是她說的話讓我一頭霧水。
我轉頭看向愛蓮,試圖得到一些和當前情況有關的消息,她的眼神好可怕,就像孩子被搶走的野獸一樣驚悚。我挪開視線,一個意料之外的身影斜靠在門邊,是店主,那個文雅的氣質一眼就能認出來。相較之下,和圍在我旁邊的姐妹倆比起來,他的臉上多出一些玩味的笑容。
他沖我點頭:“請叫我安涅佐。你的事情我都聽她們倆說了,老實說,那些個故事簡直像臨時編造的劣質小說,就是那種我放在店裏都嫌佔地方,不得不擺在門口拿去試着送出的東西。”倒也不用這麼比喻我,涅佐先生,我的冷汗直流。
愛蓮似乎更生氣了。她的腮幫氣鼓鼓地脹起,臉頰因充血而變得赤紅一片。她拉住我的手,我能感覺到手心的汗液,她到底怎麼了?
“那個,我可以問一下,我昏過去多久了么?”你們這樣自說自話搞得跟謎語人似的,這的會很讓我苦惱的,我對自己的理解能力可沒報什麼信心。拜託了,我還什麼都不知道,麻煩諸位告訴我!
“半天”“兩小時”“…”
拜託三位對完口供再來和我講!
安涅佐溫柔的表示,娜婭莎和他都沒說錯,我似乎在兩小時前醒來過一次,接着大吼大叫,把當時待在我旁邊的愛蓮嚇到了,所以才會有這樣的回答。
安涅佐在說話的時候越靠越近,而愛蓮握着我的手也越來越緊。
安涅佐做了一件出乎意料的事情。他把我的衣服丟過來,我才想起來先前被淡紅色液體浸潤的糟糕觸感。現在的情況顯然比那個還要糟糕,被昏沉的頭腦騷擾的我現在才意識到當前的境地。稍微理解愛蓮的氣憤和娜婭莎把我按在床上的舉止了。
“這裏是我的書店,有什麼需要只管叫我就好,想來你也需要換件衣服,以現在的樣子出去實在太不雅觀了。還有,愛蓮小姐,可以別生氣了嗎?你這樣不講理地一直瞪着我,我會非常非常苦惱的。”
“色鬼。”愛蓮漲紅臉別過頭,避開安涅佐的視線。
啊,這麼說,難道我是被安涅佐先生運進店裏的嗎,我昏迷的時候是不是已經遭到涅佐先生可怕地非人道實驗了?
“沒有你想的那些事。”娜婭莎開口了,“沒有什麼有損你清白的事情。換衣服也是我和愛蓮做的。安涅佐先生為了讓你有一個安全舒適的休息環境可是大費周章地整理掉這裏呢。”
按照娜婭莎說的,似乎沒有什麼可以的事情,究竟為什麼愛蓮會生氣啊,真搞不懂。現在愛蓮依舊微紅着臉,嘴裏不短念叨着“色鬼”,一副和安涅佐苦海深仇的樣子。等等,我什麼時候想着有損清白了,娜婭莎你完全會錯意了吧!你這麼解釋我會非常害怕的!
“城牆的重建還需要我的幫忙,我先過去了。愛蓮,照顧好她,我很快就回來。”
門開了,娜婭莎出去了。
門關了,尷尬留下了。
咿,誰來救救我啊,愛蓮盯着安涅佐的眼神要射出火花了!被盯着的正主倒是完全不在意,自顧自地看着書。我很在意的啊!愛蓮你的力道越來越重了,手指要受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