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 入夜
“愛蓮?”我詢問剛剛恢復神智的少女,“你怎麼了?”
“睡迷糊啦?”尤米拉看着雙目圓睜的愛蓮。
她環顧四周,在聶西斯的臉上略作停留,又看了看空無一物的天花板,回過頭來盯着我,“沒什麼,走吧。我只是睡太久了。”
愛蓮的手濕噠噠的,瘦弱的身體微微顫抖着,臉色蒼白,甚至有些病態,這個時候,她蒼白的臉色讓她更像她的姐姐。相比起現在兇惡的模樣,我還是更喜歡那個棕色的女孩。
愛蓮在站起來的時候,一直盯着我的腳踝,可是那裏明明什麼都沒有…或許有一些不小心濺上去的小污點?
我不知道為什麼愛蓮會死死盯着我的腳,難道她的女神大人又給了她新指示?還是我剛才又把自己的心裏話不小心講出來了?她的眼神凝重得可怕,我很擔心她會不會突然蹦起來對着我的小腿啃上一口。
“尤米拉,你知道愛蓮是什麼情況么?”
“不知道,是不是聶西斯讓她受什麼刺激了?”尤米拉看着我,輕微搖着頭。
談論着關於愛蓮的問題,我們又回到之前吃飯的店面,老闆謙卑地接過尤米拉的銀幣。讓我想起來街道上來回奔跑的流浪狗,誰對他們好不記得,有錢有勢那是記得一清二楚。
不對,這裏根本沒有狗。在意識到這件事的同一時間頭有一次開始劇烈地疼痛起來。喂喂喂,這個怎麼看都像常識的東西就沒必要讓我頭痛了吧!女神大人,舊神先生?誰來救救我,誰都行。嘶!
尤米拉的手撫摸着我的頭,隨着她一下又一下的按壓,痛覺一點點減輕,讓我感覺好受了些。“以前稍微學了一點止痛的技巧,好點沒?”
“謝謝。”幾乎是從牙縫裏面擠出來的,剛剛的劇痛讓我的牙根有些發酸,說話的能力也幾近損失殆盡。尤米拉的手很暖,很舒服,只是現在這個跪在她面前的姿勢讓我有些不適應。我掙扎着起身,按住尤米拉的手腕,“我好了,不用了。”
我們繼續前進,尤米拉的手還是不安分,她繼續摸着我的頭。誰能介意被漂亮的女孩子摸頭呢?反正那個人不是我。頭痛並未完全減退,被摸頭也很舒服。只是,被極其銳利的目光凝視着,就算不回頭,我也能想像到愛蓮在我們後面那臉色愈發陰沉的樣子。
我和尤米拉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一邊盯着地面上路燈拉出的影子,代表愛蓮的一小片陰影始終只露出一點,示意我們她還跟着。
我們又往前走了一段路,一直盯在自己背上的目光突然消失了。
“愛蓮?”沒有回應。回過頭,她獃獃地站在原地,離我們很遠,仰首對着夜空發獃。怎麼去完執行人的房間就和變了個人一樣。
尤米拉兩眼放光,放過我的腦袋轉向愛蓮的,當然,她不是那種看到新玩具就把我拋下的人,她的眼裏滿是擔憂。愛蓮在她的撫摸下放鬆了緊繃的大腿,然後癱倒在地。
“她怎麼了?”一個像教皇的老人走上前來,我怎麼會認得出教皇他老人家的樣子嘛,能被我記住的傢伙肯定是假的,而且這老頭一點都不亮。尤米拉對着我眨了眨眼,然後微微點頭,雖然不知道她的實際意圖,但不難猜,肯定是叫我不要輕舉妄動。
那旁邊的嬤嬤?也是?
“在這個年紀瞎想屬於人之常情,爺爺你不要老是盯着愛蓮,她會不自在的。”
那位老人沒有反應,還是盯着愛蓮。
“我們走了多久?姐姐呢?”
“你走路也能迷糊的?”尤米拉試圖提醒愛蓮當下不對勁的情況。
“愛蓮。”我用力掐愛蓮的手背,可是她沒有理會,“沒多久,你的臉色很差,我知道回去的路,你要不要先回酒館休息一下?我們快到那了。”
愛蓮似乎沒有察覺出我和尤米拉的提醒,又重複了一遍自己的問題,一旁的嬤嬤開口安慰到,“你姐姐說是有事剛剛先走了,一會回到酒館就能見到她了。”她的手撩過頭髮,露出脖頸,上面寫着“絕世美味”。
好了,我知道嬤嬤你是真的了,沒必要搞這種奇怪的儀式。
“沒事。”愛蓮逞強地拍着自己的面頰。
我面對着缺乏警惕心的愛蓮,只能長長地嘆一口氣。往好了想,起碼愛蓮恢復正常了。
我們在缺乏月光的夜色中向著教堂走去,張牙舞爪的教堂在這時顯得格外張揚。
“真是一模一樣啊。”愛蓮微笑着。
“你說什麼?”尤米拉回頭看着愛蓮,她沒有聽清?愛蓮明明說得很大聲。愛蓮看着我,對我比了個噤聲的手勢。這一刻,她的面部與哭泣的石像完全重合。我清楚地看見石淚一點點凝結,然後重新變回少女臉上的晶瑩。
“怎麼了?”尤米拉溫柔地撫摸着愛蓮的頭。她…她是不是只會摸頭這一招?
尤米拉先前說自己先在教堂湊合幾天,照理來說我們完全可以丟下尤米拉先回酒館。可惜愛蓮不樂意,要是問她,她也只會重複地比那個噤聲的手勢。為什麼這年頭到處都是託付女孩子的不負責大人啊!
既然答應人家了,我還是要稍微比那些傢伙負責一點的。
帶着不知具體從何而來的道德優越感,我繼續前行。
嗯,一邊走一邊想起娜婭莎和教皇的臉,同時在心裏對他們無聲地表達不滿,相比之下…我真是個大好人。絕對不是因為有一個又有錢又厲害的勇者做保鏢很有安全感,絕對不是!
走到教堂門口,先前的幻覺又一次出現。耿拉菲開門時,他那能把飛到臉上的東西全部夾死的古怪相貌已經沒有了最初的威懾力,我饒有興趣地盯着他。“若色?”
耿拉菲讓我察覺自己的失禮,我回過頭去,饒有興趣地觀察其他人的樣子。
尤米拉依舊高挑,身形和先前沒什麼區別,如果不是沒有血肉附着在骨架上我一定會盛讚幾句優雅。那表示勇者的印記熾烈地放着光,明亮得讓我幾近失明。
我匆忙挪開視線,卻正對上嬤嬤,稍微有點理解為什麼其他人第一次來教會會被嚇傻了。
嬤嬤本來站着的位置被一團模糊的血肉取代,骨骼扭曲,觸手四處飛散,偏偏最頂上是一塊破損一大半的頭骨,裏面扭曲的眼球與其他東西組成一幅類似人面的怪異景象。她身上的觸手佈滿扭曲的面孔,無聲地咆哮着,而地面與肉體的連結處也十分模糊,就像她生來就長在地上。就是對着這麼一大塊扭曲的東西,我竟然從中看出一點聖潔的意味。
嘶!這種恐怖景象已經開始刺激我的腦袋,它不合時宜地疼痛起來。就不能讓我多看兩眼么?“知足吧,別人見到這個景象早就發瘋了。”透過逐漸模糊的視野,嬤嬤身下飄飛的觸手有一條飛到我的耳邊發出呢喃細語。
當我費勁力氣把眼睛從嬤嬤身上挪開后,我才想起,這裏不是舊神的教會,為什麼耿拉菲會在這裏?
“耿拉菲先生?”愛蓮的聲音充滿驚喜,那石雕的面容詭異地扭曲起來,變成微笑的樣子,缺乏表情中間的過度,顯得格外可怕。
除了耿拉菲,還有一個更大的問題,冒牌教皇呢?自打我陷入這種讓大家面目全非的幻覺,他就消失了。不過,就耿拉菲和空氣打趣的情況來看,他暫時還在。
“進來吧,還不是嬤嬤非要我先來領着你們,誰知道你們會一起到啊,讓我白跑一趟。”
耿拉菲瞟了嬤嬤一眼,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就算是現在這樣我也能感受到他濃濃的不滿。
沒往前走兩步,那條佈滿粘液觸手以及裂紋的走廊再次出現在我面前,耿拉菲留給我一個沉默的背影,我回頭,想再找找冒牌教皇,卻空無一人,知道是幻覺,我就不怕了。
再轉回來,不出所料,耿拉菲也不見了。
我一邊在心裏默念這是幻覺,一邊往前走去,按照我上次進來的經驗,我只要往前再走一段路就會到橋上,隨後橋會塌下來,我就出去了,我只需要注意自己不要尖叫得太大聲就好了。
又是煎熬漫長的一段路,和之前一模一樣,說起來,我要是沒回見到耿拉菲都得來這麼一下是不是太折磨了,看來以後還是少見為妙。
踏上橋面的一瞬間,腳底的觸覺讓我頓感不妙,和石頭那冰涼的觸感不同,帶着溫熱的地面微微下陷,這哪是石頭啊,這分明是肉!一座望不見盡頭的肉橋屹立在深淵之上。但熟悉的下墜感還是回到我的身邊。
恍惚中,我又跌坐在教堂的地面上,一旁的信徒用複雜的目光凝視着我。我果然還是沒有忍住尖叫,高空中下墜來幾次都會讓我叫出來的,哪怕是假的。
不對,似乎不完全是假的,我的腳底仍然踩在肉上。
“快跑。”
“你說什麼?”回應我的是愛蓮還未反應過來的臉。
“快跑!”我又開始下陷了,我盡最後的力氣把愛蓮推到尤米拉的懷裏。
面對着兩張恐懼的臉,我還是努力擠出微笑來。
“你看,天黑了。”是觸手的聲音。
還是下墜,還是恐懼,不過…看嘛,我還滿負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