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3章 尾聲(七)倆老頭爭地
第1183章尾聲(七)倆老頭爭地
人與人之間的差距往往比物種之間的差距都大。
有人15歲的時候在埋頭苦學,為了爭一個公辦高中的入學名額廢寢忘食。
有人15歲的時候品學優異,已經立下了非985不入的崇高理想。
還有的人……
十五歲參加中考,六門課五門滿分,剩下的一門僅扣了一分。
高中讀了兩個星期後,由教育局批准破格參加高考。
填報志願的隨手填個清華、北大、科大少年班。
等成績出來一看,好像還湊合。
也就離清北、中科大的錄取線差那麼一兩分。
再後來西工大盛情招攬,在入讀高中一個月後,揮揮手與同學告別:“拜拜啦,我要去上大學了!”
季安毫無疑問屬於此類特殊物種。
十三歲的時候,田舟把他帶到陳慶面前,呈上一本厚厚的手稿:“陛下,微臣已經沒有什麼可以教他的了。”
十八歲的時候,季安以傑出的成就入選漢國科學院,站在一眾師叔輩的青年才俊中,笑容格外燦爛。
二十九歲的時候,陳慶以大漢皇帝的身份,任命季安為漢國首席科學家。消息傳至秦國時,引起了極大的轟動。
憑藉紮實的數學基礎、超乎常人的天賦,季安的科研生涯幾乎無往而不利。
陳慶提出問題,指出正確答案。
而季安負責解題過程,將理論轉化為成果。
譬如近年來的風帆鐵甲戰列艦與全金屬蒸汽戰列艦之爭,在秦漢兩國上層一直爭議不斷。
風帆鐵甲戰列艦有着明顯的優勢——造價低、技術成熟、維護簡單成本低。
而全金屬蒸汽戰列艦的缺點比比皆是——造價高昂,技術困難、養護成本高、補給困難。
陳慶明確地告知季安,未來一定是全金屬蒸汽戰艦的天下。
只要持之以恆的投入,蒸汽機的功率、可靠性會迅速提升,滿足船舶動力的需求。
補給養護的問題會隨着海軍的勢力擴張,擁有全球性的補給基地,解決它也不是難事。
有了正確的方向、堅韌不拔的意志、獨步天下的科研團隊、不計成本的資金物力投入,漢國在二十年不到的時間,走完了原本歷史中上百年的歷程。
秦國當初繼承了內務府的全部資產,並且還有相里奚這樣的工造宗師,以及後續培養的眾多優秀弟子,底子其實也不差。
然而大量時間都被浪費在一次次的朝堂奏對、兵部和民部來回扯皮、風帆派和蒸汽派互相攻訐謾罵之中。
海上的風是不花錢的,蒸汽機燒的煤卻消耗極大。
光是圍繞這個問題,贊成方和反對方就爭吵了四五年,各說各的理,至今都沒個定論。
“殿下與我一樣功成身退,無須再掛心這些俗務啦。”
“漢國有的,秦國也會有,早早晚晚而已。”
“你若是心急的話,我讓人把蒸汽戰列艦的圖紙送過來。”
“有個三五年功夫,琢磨透了其中要領,很快就能追上了。”
陳慶漫不經心地說著,再次給茶碗中添滿酒水。
扶蘇憤憤地盯着他:“不用你的圖紙,秦國就造不出蒸汽戰艦了嗎?”
“朕這些年勵精圖治、奮發圖強,君民上下無一日懈怠。”
“秦國鐵甲戰列艦的建造工藝已經爐火純青,無非審時度勢,暫時把蒸汽戰艦擱置了而已。”
陳慶緩緩點頭:“對對對,殿下說得有理。”
“其實蒸汽戰艦也沒那麼好,再過二十年風帆鐵甲艦也不會落伍。”
“何必舍易求難呢?”
扶蘇猶豫片刻,小聲問道:“蒸汽戰艦的圖紙,你真捨得送給秦國?”
陳慶搖了搖頭:“送給殿下,我自然心甘情願,分文不取。”
“可闞兒似乎對漢國成見極大,眼下江山是他做主,我要是將圖紙拱手送上,他造出蒸汽戰艦反過頭來沖我興兵動武怎麼辦?”
扶蘇語塞片刻,吞吞吐吐地說:“闞兒並非對漢國有什麼成見,而是……”
陳慶微笑着補上他的話:“不甘落後於人是吧?”
“秦國乃華夏正統,自當威加海內、傲視四方。”
“無論哪一點比不過漢國,都會讓他如鯁在喉,不吐不快。”
扶蘇口是心非地說:“闞兒沒那麼小肚雞腸。”
陳慶輕輕頷首:“不是小肚雞腸,而是身為九五之尊,萬眾所望,他必須這麼做。”
“但凡有一絲雄心壯志,都會有同樣的想法。”
扶蘇沉默了很久,專註地凝視着他。
“先生,朕到底做錯了什麼?”
“自從登基以來,您留下的哪一樣事物都未曾荒廢。”
“內務府越做越大,比當年起碼繁盛上百倍!”
“採煤、冶鐵、開礦、鍛造、修路築橋、推廣海外良種、削減稅賦……”
“江山社稷的各方各面,全是按照您當初留下的五年發展計劃去做的!”
“可……”
要讓一個秦國人承認落後漢國是很難的事情,更何況是秦國皇室。
陳慶痛快地飲盡茶碗中的酒水,然後向對方遞過去。
“你看到碗上的花色了沒有?”
“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可惜上面有個黑點,應當是釉料篩選時漏掉的砂礫。”
“要想彌補這點瑕疵,該怎麼辦呢?”
扶蘇端詳了一會兒,不確定地說:“磨去凸起的砂礫,重新打磨平整,粉刷釉料,再送入窯爐中燒制一回。”
陳慶笑意盈然:“對,正是如此。”
“可燒好了之後你發現,別的圖案因為高溫炙烤顏色大變,與新修補的地方格格不入,反而還不如之前了。”
“這下該如何是好呢?”
扶蘇張了張嘴,忽然意識到什麼。
“秦國就如同這隻茶碗,無論怎麼修修補補,始終難掩本質上的缺陷。”
陳慶一鬆手,茶碗瞬間墜地,噹啷一聲摔成幾瓣。
“塗塗抹抹,費時費力,結果還不如人意。”
“索性砸碎了它,推翻重來。”
“你看,換一隻碗可比修好它容易多了。”
他從旁邊的碗碟中拿起嶄新的茶碗,在扶蘇眼前晃了晃。
沉默,還是沉默。
種種紛雜的思緒浮上心頭,最終化作一聲長長的嘆息。
陳慶有矩子令在手,漢國的臣子幾乎全是秦墨出身,自然如臂使指,隨心所欲。
相比之下,秦國的狀況要複雜得多。
哪怕在他臨走之前將公卿世家屠戮一空,依然有各種各樣的麻煩難以處置。
別的不說,光是因為這些年海貿日益興盛,關中勛貴與楚地豪商的矛盾就越來越尖銳,時常讓他陷入左右為難的境地。
“朕其實知道……”
“皇位是你讓給朕的。”
“當年若是你再進一步,江山唾手可得!”
“你沒有,你不要它!”
“所以我才成了皇帝。”
扶蘇的語氣越來越低沉,眼眸中的情緒複雜到無法言喻。
“殿下,你我都這把年紀了,怎麼又犯老毛病啦?”
陳慶唏噓地勸慰:“我要是打進咸陽宮,過不了多少時日勤王大軍蜂擁而至,吊著我的腳腕給我掛到路燈桿上,現在骨頭都爛沒了。”
“記得我說過的話嗎?天下人奉你為君,所以你才成了皇帝。”
“再說,咱們一家人犯得着計較這些嗎?”
“如今不也挺好,你是皇帝,我也是皇帝。”
“大家坐在一起喝喝酒,暢聊生平,還有什麼不知足的。”
扶蘇的心情平復了些許,一口飲盡碗中的酒水。
“單純與我重敘舊誼的話,你犯不着乘坐蒸汽戰艦過來。”
“有什麼想法儘管道來。”
“趁着咱們兩個還有口氣在,能解決的都解決了吧。”
陳慶臉上浮現出笑容:“那可就多嘍!”
“第一樁事,秦、漢兩國正式建立邦交。”
“你罵了我那麼多年賊酋、逆首,我就不跟你計較了。”
“咱們還是按照以前的姻親關係來論。”
“你是我大舅哥,所以秦國是兄長之國。”
扶蘇無奈地搖了搖頭。
是我想罵你嗎?
朝廷通傳天下的詔書,還能怎麼稱呼?
“此事牽涉眾多,須得朝堂商議后再做決策。”
“闞兒那裏我會說服他。”
“還有什麼?”
陳慶幽幽地嘆了口氣:“殿下,您應當清楚,秦、漢相爭,或許會葬送了你我一生苦心經營的成果。”
“咱們兩個該同心協力,竭盡所能地避免同室操戈。”
“世界很大,完全可以容納兩個大國。”
“兄弟鬩於牆,外御其侮,道理大家都懂的。”
扶蘇正色道:“這不是你我之間的事,而是秦、漢兩國的國政要務,非是三言兩語能決定下來的。”
陳慶搖了搖頭:“我跟你講情分,你跟我講國政,還能不能聊下去啦?”
扶蘇尷尬地笑了笑:“聊,有什麼不能聊的。”
“你不是要完成昔日約定,與我在歐羅巴舉杯共飲嗎?”
“那咱們回程的時候,我順道去漢國遊覽一番。”
“國政是國政,人情是人情。”
“你們漢國的功勛老臣,以前大部分都在我麾下任事呢!”
“許多年未見,也不知還有多少人記得我。”
陳慶這才滿意,接著說道:“第二樁事,趁着咱們兩個還在人世,給孩子們把家業分了吧。”
扶蘇詫異地問:“什麼家業?”
陳慶招招手:“拿天下輿圖過來。”
殷人侍衛恭敬地上前清理好茶桌,把捲軸緩緩展開。
“你是我大舅哥,所以讓你先挑。”
“劃一道吧。”
陳慶掏出兜里的鋼筆遞給對方。
“這是……”
扶蘇瞬間明白了他的意圖,忍俊不禁道:“我要是取了臨近漢國的土地,你能給嗎?”
陳慶理所當然地說:“給啊,君子一言駟馬難追,豈有食言之理。”
“不過你划完之後,可就該我劃了。”
“咱倆誰都不能反悔。”
扶蘇低下頭盯着輿圖反覆端詳。
他隨手一筆,劃分的可是方圓幾百甚至上千里的廣袤土地。
“據傳月氏王是你的後人。”
“這裏怎麼分?”
扶蘇用筆尖戳着輿圖,語氣不快地問道。
陳慶不慌不忙地瞄了一眼:“給他留塊地方吧,大不了你補你一塊就是了。”
“從歐羅巴那裏切,可以嗎?”
扶蘇禁不住問道:“你就那麼有信心拿下歐羅巴?”
陳慶爽快地說:“如果你看到漢國工部呈上來的報表,你會比我的信心更強大。”
“最多五十年,漢國的鋼鐵洪流必將橫掃整個歐羅巴。”
“不過你我恐怕是等不到捷報傳來的那一天嘍。”
扶蘇感慨片刻,思索着用鋼筆在地圖上勾畫。
“秦漢合力,當世無人能敵。”
“所以……”
他先沿着亞洲大陸劃了個圈,連太平洋都囊括了一半。
接下來就是歐羅巴,扶蘇又心安理得的圈進去臨近秦國的部分。
再之後……
他對着非洲橫看豎看,比比劃划,結果把陳慶惹急眼了:“你怎麼多吃多佔呢?”
“總共才多大的地方,都快被你圈進去七成了。”
“那裏荒僻不毛,你要來幹什麼?”
“我也得對國人有個交代啊!”
“把筆給我,你老眼昏花的不中用。”
陳慶伸手去搶奪他的鋼筆。
“先生,明明是你讓我先划的。”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也是你說的。”
“哪有食言毀諾的道理。”
扶蘇左右躲閃着不肯把筆給他。
“拿過來。”
“我早有腹案,先划給你看。”
“不行咱們倆再商量。”
陳慶前傾着身子抓住他的手臂不放。
“我先划完再說。”
“你拿過來吧。”
“等等……”
樓下的櫃枱內,嵇堯撐着腮幫子津津有味地觀望着樓上的動靜。
“嘿,你說樓上那倆老頭幹嘛呢?”
“我看着都快打起來了,要不要上去勸個架?”
掌柜抽空仰頭觀察了一會兒:“是在勸酒吧?”
“不,好像是爭什麼東西。”
“他們身邊帶着好些人呢,用不着咱們多此一舉。”
嵇堯坐直了身體:“這倆老頭也是有意思。”
“什麼寶貝值得你們爭來爭去的?”
“要是鬧個不好誰犯了病,咱們茶樓說不清呀!”
“不行,我得去瞧瞧。”
掌柜的剛要阻攔,嵇堯已經興沖沖地朝着樓梯奔去。
“少東家!”
“少東家!”
他連喚了兩聲,嵇堯卻頭也不回。
“唉!”
“萬一人家是爭房子爭地,你不是自找沒趣嗎?”
掌柜的連連嘆息,心裏也不免好奇。
兩位花甲老人到底在爭什麼,吵得臉紅脖子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