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第二天,我想出去散散心,看到自己蓬頭垢臉的樣子,想到去陳克祿的理髮店理髮。
到了理髮店,陳克祿忙着幫一個姑娘燙頭。我沒有太在意,想着燙頭髮估計不是一會就能好的,正準備走的時候,陳克祿忽然笑起來。
我感覺到有些蹊蹺,再仔細看坐在椅子上燙髮的姑娘,不由得驚叫起來:“梅香,真是你啊。”我不由得驚叫起來,內里湧現出一股暖流,眼睛裏也冒出了眼淚。這是我和梅香相隔近十年之後的一次相見。梅香還是小時候的那樣的臉,不過,身體像是長高了一倍,更像是城裏人了。
“聽說你改名字了,叫齊汛。”梅香大聲笑着說。
我不好意思的笑笑說:“四年級的時候,改的名字。”
“難怪,我覺得你叫齊家鳳挺好聽的啊。”梅香笑着說。
“你還記得我原來的名字啊?”我說,感受到無限的溫暖。
“為什麼改名字啊,你之前的名字很好聽啊。”梅香依然笑着問,那微笑的樣子,還有小時候的影子,讓我不由地回到小時候。
我由衷地笑起來,十分開心地說:“梅香,估計只有你還想起我之前的名字啊。梅香,你還是小學二年級的梅香啊,一點都沒有變啊。”
梅香對着我轉過身去,故意讓我看她後腦勺,然後開心地笑着說:“辮子剪掉了,現在燙髮啦。”
我看到櫃枱上長長的辮子,立刻就想起小學二年級時梅香的小辮子。那時我很想伸手去摸,但不敢去觸碰。如今依然有一樣的感受,梅香就像是我內心裏呵護的公主,而我,只是她的奴僕。
“辮子長吧,一直沒有剪過喲。”梅香依然那樣笑着,和小學二年級的時候的那種感覺差不多,我似乎有些陶醉了。
我感覺自己錯過了什麼,眼淚再一次奔涌而出,使勁眨眼,對着梅香勉強笑着,不解地問:“多麼漂亮的辮子啊,怎麼突然要剪掉?”
“我要結婚了。”梅香依然是那樣的笑着,非常可愛的樣子,“到時候來喝喜酒喲。”
我的內心裏一陣難過,眼淚在眼眶裏亂轉,極力保持着微笑着對着梅香,很想問梅香和誰結婚。
陳克祿在一旁笑着說:“桂香的男朋友是閆小風,聽說還是你的初中同桌呢?”
“閆小風?”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說和你的同桌啊。”梅香笑着說。
“是,是同桌。”我說。“秦市中學二年級是同桌。”我想起閆小風的老爸做化工老闆,家裏很有錢,那時候家裏就買了小轎車,估計現在的財富更多了吧。我想到這裏,忽然有種擔憂,但又不好說出口。過了很久才問:“你們什麼日子結婚啊?”
“十一月二十。”梅香笑着說。
我點點頭。
“這不是齊汛嗎?”理髮店外有個人問,聲音似曾熟悉。
我轉過頭,看見一個穿着時髦,戴着蛤蟆鏡的男士正朝我看。我看着並不認識的男士,手腕上戴着一塊金燦燦的手錶,皮鞋擦得錚亮。
“不認識我啦?”還是那個似曾熟悉的聲音問。
我搖搖頭,感覺到來者不善,便不想理會,便想和梅香告辭。
“看來,你是真的不認識我了。”來者說著摘下蛤蟆鏡,露出一張熟悉而陌生的臉。
“是你啊。”我對着閆小風笑着說。
梅香指指我的毛衣,問:“你女朋友幫你織的?”
“不。”我連忙改變意思笑着說,“是啊,是啊。”
梅香笑着說:“真好看啊。”
“真不錯喲。”閆小風也看着羊毛衣得意地笑着說。
我不知怎麼的有點反感閆小風,當著梅香的面又不好表現出來,但楊俊峰在場不便和梅香說什麼了,於是笑着說:“你們先忙,我回去了。”
梅香對我揮手示意再見,再次回到椅子上。
我立刻逃離了理髮店,匆匆回到學校的寢室,將自己關起來,就像是把自己關在一個籠子裏一樣,不想出去,也不想任何人來打擾我。
臘月里,我終於收到了鍾依萍的來信,無比激動地急忙打開信,一字一字看:
齊汛:
你好!
我馬上就要結婚了,日子定在臘月二十四(一月二十日)。
請你務必過來參加我的婚禮。
希望你能來。
我們也能見一面。
謝謝!
鍾依萍
一九九零年一月十五日
我看完信,猶如晴天霹靂,為什麼是這樣的,為什麼呢?莫大的悲痛襲來,心裏無數個聲音叫喊道:不可能的,不可能!怎麼會是這樣,怎麼會呢?鍾依萍,究竟是怎麼啦,鍾依萍,這不能啊!
我躲進了宿舍,再一次打開信,認真地看着每一個字,眼淚止不住流了出來……
我趴到床上嗚嗚地哭起來,好一陣子,周圍一片寧靜。
我看看掛歷,一月十九日,明天就是二十日,也就是臘月二十四,那麼明天,鍾依萍就是別人的新娘了,這是真的嗎?我走出廠門,靜靜地走着走着,不知道往哪裏去。
明天去,我想,一定要阻止這個婚姻,一定要把鍾依萍奪回來!然後想着可能遇見什麼事情……想着想着,時間已經到了凌晨。
我慢慢往廠宿舍走,想到了沙市宿舍小院裏的兩棵高大的樹,依然不知道那是兩棵什麼樹,還有那群夥伴,他們去了哪裏?多麼可愛的一群朋友啊,你們都好嗎?最後,腦子裏全是鍾依萍的影子,不由得猛地大叫一聲:“鍾依萍——”
周圍依然是一片寂靜!
我內心裏還是堅定我是真心實意的愛着鍾依萍,也相信鍾依萍是愛着我的,但是,為什麼就不能在一起呢?我感到十分心痛,恨不得馬上去鍾依萍家裏,找她的家人理論一番。
漸漸地,我的情緒似乎平靜下來,試想着鍾依萍現在是結婚,不是之前和自己是談朋友的關係了。她的親戚朋友,怎麼看我呢?我是什麼身份呢?我一心要在小學教書,我也不能做上門女婿啊。我為什麼要去鬧呢?
我心裏還是愛着鍾依萍,既然是愛鍾依萍,就應該放手給予她最好的幸福生活。我想,這個時候,為了我愛的人,只要她感覺到幸福就可以了。
我不會去參加鍾依萍的婚禮,無論如何我都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更不可能親眼去看鐘依萍和別人結婚。
一九九八年國慶節,學校放假三天。
十年了,依萍過的怎麼樣呢?不知道為什麼每到國慶節的時候,就會想起依萍,心裏一直牽挂着依萍,她過得怎麼樣啊?就想拋開一些雜念,去看一看鐘依萍。但每一次都因為這樣和那樣的理由沒有踏上行程。這一次,這是十年的一次重蹈,我不想再等了。於是,勇敢踏上去沙市的汽車,然後,轉車到了彌市。
我感覺越來越向鍾依萍靠近了,心裏無比的喜悅和激動:鍾依萍,你現在怎麼樣了,孩子幾歲了,是男伢,還是姑娘?
汽車駛到渡口,現在的渡口比十年前大多了,繁華,熱鬧非凡,已經看不到一點熟悉的痕迹,我心裏一直在想:我現在去看鐘依萍,是真實的嗎?我感覺我像在雲里飄一樣。
汽車直接開到汽渡船上。我閉着眼睛,感受着船徐徐向前,好久好久,沒有這樣的自由,沒有這樣的放鬆我的心情了。
船靠岸了,我迅速上岸,這裏空氣好清新啊。汽車載着我上岸,瘋也似的狂奔。路上的景物似曾熟悉。
終於,汽車到了彌市鎮,我下車,如今的路面寬了好多,兩旁是高樓聳立,街面上人來人往。
我想找到曾經和鍾依萍分手的地方,尋找了好久,好像是大概的一個位置,站,感覺,鍾依萍還站在那裏,她的眼裏噙着淚水……
我走到大堤,大堤上也新蓋了很多的樓房,好些漂亮的鋪面,再也沒有人擺地攤了。
我一步一步走着,低頭看着大堤路面的無數條幹枯的裂縫,就像是一個巨大的手掌一樣。
走着走着,內心裏湧現出很多懊悔,這是我一生的遺憾,永遠不能彌補的遺失的東西,但無法挽回了。
再次看到小學的上空飄蕩着一面鮮艷的五星紅旗,無比溫暖和親切。走進學校,從高高的堤壩看到學校的操場乾乾淨淨,教室里的窗戶擦拭得乾乾淨淨,課桌擺放整齊。
我走到那條小路,這是通往鍾依萍家的小路,忽然有種特別的幸福,我想鍾依萍現在忙什麼呢?會不會還在棉花田裏呢?現在在做什麼呢?
漸漸地,鍾依萍離家越來越近,心情變得尤為複雜:我想馬上停住腳步,迴轉過去。因為,過去了這麼多年,我不想打擾到鍾依萍了,就這樣讓鍾依萍好好的生活;然後又想,日夜思念,一直想來看看鐘依萍的心情又支配着我向前走,今天好不容易來,怎麼能輕易放棄?放棄今天那將是什麼時候才能和鍾依萍見面,已經等待了十年,人生有幾個十年?
越來越近,越來越來緊張不安起來,我想:見到鍾依萍怎麼說呢?鍾依萍一定會哭,我也會哭的。
快到門口,門口坐着一個老婦人曬棉花。
我停留了一會,還是堅持走到鍾依萍的門口。
鍾依萍的家門沒有多大的改變,只是十年了,房子陳舊了很多,依然是熟悉的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