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鄭青梅一個人在走廊里默默地繡花。
我還是認為這是一個絕好的機會,想好好地和鄭青梅待一會。悄悄地搬出一把椅子,然後佯裝着坐到椅子上看書,不時觀察着鄭青梅的反應。
鄭青梅全然不管我的操作,一直認真地繡花。
我只好走到鄭青梅跟前問:“繡的什麼花?”
“我也不知道,”鄭青梅面無表情的樣子,“混時間。”
我看到鄭青梅一張清白的臉,她今天沒有化妝?我想,忽然有點可憐她了,故意說:“其實,你素麵朝天比化妝更漂亮。”
鄭青梅勉強地笑笑,說:“其實,一個人的美,應該在於內心。”
我吃了一驚,沒有想到鄭青梅會說出這樣的話,然後,小心翼翼地問:“你是指夢進城嗎?”
鄭青梅笑起來。
“說實話,一開始看見夢進城,就想,怎麼有這樣醜陋的人呢?”我淡淡地說,“這麼長時間了,發現夢進城是一個好人,一個值得信賴的人,而我,自愧不如。”
“你怎麼啦?”鄭青梅好奇地問。
“我膽小,怕事,還自私,從不考慮別人的感受,也不去追求喜歡的人,現在連個女朋友都沒有,活該這樣。”我對着鄭青梅說,像是發泄一般,更像是對着鄭青梅懺悔。
“我也一樣,愛慕虛榮,愛化妝,總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鄭青梅笑着說,眼角里流出眼淚,“誰知道,他有女朋友,還腳踏兩隻船。”
“我幫你去修理他。”我大聲喊道。
鄭青梅輕輕地搖頭,“算了,沒有意義,那樣的人,不值得。”
“對不起啊,”我感覺很不好意思,說,“我不會說話辦事。”
“沒有什麼,”鄭青梅勉強笑着說,“你和熊禮英怎麼樣了?”
我搖搖頭,“我們僅僅就是朋友關係,估計人家早忘記我了吧。”
“齊汛,我發現你帥氣了,也成熟一些了。”鄭青梅說,感覺像是悟到了什麼。
“真的嗎?”我熱切地看着鄭青梅,感覺看鄭青梅的感覺不一樣了,不再是那個只注重美貌的人了。
“什麼時候,再跳霹靂舞?”鄭青梅故意笑着說。
“好啊,隨時都可以。”我也故意笑着說,“你唱的歌真好聽,比原版都好聽。”
鄭青梅終於笑起來,但笑的聲音有些嘶啞,小聲說:“我有點想我表姐了。”
“你表姐在哪裏?”我吃驚地問。
鄭青梅捂住臉,身體不停地抽泣,小聲說:“她在尼姑庵。”
“尼姑庵?”我極為好奇地問。
“她,還是大學生呢。”鄭青梅一邊擦眼淚,一邊小聲說。
“你表姐怎麼去尼姑庵了?”我追問。
“很多人對於這樣的選擇不理解,”鄭青梅傷感地說,“其實,就是談了幾年的男朋友,分手了。”
我長嘆一口氣。
“現在,我感覺,”鄭青梅忽然止住了眼淚,神情堅定地說,“我也想出家了,看破紅塵了。”
“你可別這樣啊,”我急切地說,“你不要因為一棵樹死了,而放棄整個森林啊。”
“進入空門,無牽無掛,多好啊。”鄭青梅冷冷地笑着說。
“我覺得還是不要進空門,”我故意說,“想想你的那個人,該多麼痛苦啊。你看我一個人,多麼孤單啊。”
“你,孤單?”鄭青梅問。
“是啊,”我說,“我一直都是一個人。”
“你其實是個花心大蘿蔔,一點都不專一。”鄭青梅笑着說,“處處留情,最無情。”
“你說我嗎?”我問。
“是啊。”鄭青梅笑着說。
我感覺到臉紅,其實,我是這樣的一個人,或者說,一個很好奇的人。
“你看木山,那才專一,重感情。”鄭青梅說。
我點點頭,深深地自責。
鄭青梅難過地說,“我再也不相信什麼愛情了。”
“什麼是愛情?”我忽然問。
“我也不知道,”鄭青梅愣愣地看着我,“你認為,有愛情嗎?”
我搖搖頭,說:“我從未談過朋友,不知道有沒有愛情,我想,應該有吧。”
“你一進廠,就和裴春梅好?”鄭青梅輕聲問。
“我沒有啊?”我吃驚地說,像是在問自己,心想,那只是對一個人的好奇心。
“你對慕再榮又產生好感,是不是很濫情?”鄭青梅依然冷笑着說,“對了,還有熊禮英。”
我感到震驚,想不到鄭青梅時時關注着我,而我卻一無所知。
“你應該向木山那樣,你看黃平對燕子,魏華松對付敏,哪個像你那樣見一個喜歡一個?”鄭青梅厲聲說著,不時環顧四周。
“我是關注一個人,說簡單一點就是交朋友,普通朋友,不是去追求一個姑娘,再說,我害怕追求誰,因為,我一直都很自卑,那種自卑是骨子裏的,我認為很多事,都不可能發生,但是,內心裏又充滿好奇,喜歡,擔心會害了人家,但我會默默地祝福。”我怯怯地說。
鄭青梅愣愣地看着我,她的臉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過了一會,說:“既然喜歡一個人,就要想千方百計得到她,然後全力以赴對她好。”
“我不是這樣想的,喜歡一個人,希望她幸福快樂。”我肯定地說。
“只是建議,希望能喜歡一個人,就喜歡到底。”鄭青梅笑着說。
我點頭,很想問鄭青梅是否曾經想對我好,但很快就否定這樣問的必要,因為我想,如果這樣問,無論結果怎麼樣,對彼此都會很尷尬,我想。
我說:“我一個人,無論怎麼樣,都無所謂啊,什麼樣的苦無所謂。”
“你到底喜歡誰?”鄭青梅問。
“遠在天邊……”我鼓起勇氣說,臉一陣發燙。
鄭青梅四下里看,然後又站起來往院子裏看,仔細想想,但還是沒有猜出是誰。
我很想說出鄭青梅的名字,看着有點傷心的鄭青梅,只好說:“一樓的。”
“一樓?”鄭青梅更加疑惑,問:“誰啊?”
我忽然想起那個和慕再榮一樣髮型的姑娘,還不知道別人叫什麼,不由得笑笑,說:“我還不知道她的名字,和慕再榮一樣的髮型的姑娘。”
“你真逗,慕再榮走了,你又移情別戀了?”鄭青梅笑着說。
“你知道她叫什麼名字?”我十分好奇地問。
鄭青梅不緊不慢地說:“她叫鍾依萍。”
“鍾依萍?”我問,感覺這個名字很有意思。
“表姐一年也只有幾次的機會回家,每次回去的時候都是半夜回家,天沒有亮就回庵里。”鄭青梅思索着說,“我想回去,但擔心見不到表姐。”
“你可以寫信,”我立刻說,“約時間見。”
鄭青梅點頭。
我心中湧現出各種各樣的想法,頓時覺得好奇,更為這樣一個看破紅塵的女大學生惋惜,接着問:“我能不能見到她一面呢?”
鄭青梅說:“可以啊,我寫信打聽一下表姐什麼時候回家,然後我帶你去見表姐。”
我高興地問:“真的嗎?”
“真的。”鄭青梅笑着說。
我看到鄭青梅的眼睛裏閃着奇異的亮光,感覺這樣的一天一定會到來。於是,我懷着無限的美好希望,等待着有這樣一天儘快到來。
一天傍晚,我在寢室里躺在床上看書。
鄭青梅悄悄走進7號寢室,等我反應過來,鄭青梅已經走到了很近的位置。
我嚇了一跳,手裏的書都掉落到地上。
“哈哈,膽子這麼小?”鄭青梅笑了兩聲,說,“馬上去6號寢室去一趟。”鄭青梅說完就走出7號寢室,回到了6號寢室。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跟着鄭青梅來到6號寢室,發現7號寢室的男生都在這裏坐着。心想:這不是很平常了嗎,最近7號寢室的男伢除了我,有事沒事都喜歡到6號寢室來玩。
鄭青梅關上門,像是審訊似的問我:“齊汛,你到底有沒有女朋友?”
我不知所措,就目前實際情況看確實沒有,於是,我淡淡地說:“沒有。”
“梅香不是你的女朋友嗎?”鄭青梅故意問。
我的臉頓時發燙。
“是不是女朋友?”鄭青梅繼續問。
“同學,那時是小學二年級同學,聽說訂婚了。”我趕緊分辯。
“齊汛,你有一個優點,”鄭青梅像是對着眾人說的,“誠實。”
寢室里的人都大聲笑起來,有的還鼓掌。
我一連說了幾個,“謝謝,謝謝。”
鄭青梅很高興地說:“我幫你介紹一個,行不行呢?”
我頓時極為緊張,不想找什麼女朋友,或者談女朋友,因為廠里的效益不好,目前生活都存在問題;但想到是鄭青梅的介紹,不想拒絕她,於是大膽說:“早就預料到了。”
“你的第六感很准。”鄭青梅笑着說。
“真的?在哪?”我有點迫不及待。
“遠在天邊,”鄭青梅笑着對我說,“近在眼前。”
我感覺到了什麼,用極快的速度掃視着整個房間,果然發現有一個陌生的小姑娘:大約十六七歲,學生模樣的姑娘,雙肩書包放在胸前,有點怯怯的神情注視着我。
“我相信你的眼光。”我大膽地說,猜想這個姑娘,就是鄭青梅要給我介紹的女友。
“人家可是校花喲。”鄭青梅說完,果然走到那個學生模樣的姑娘跟前,雙手附在姑娘的肩上。
真的是她呀!我心裏面一陣緊張,再一次打量那個姑娘:白白的臉龐,泛起了一絲紅暈,穿一件藍色t恤,比鄭青梅要胖一點,更為豐滿。
這時,寢室里的人都開心的大笑起來,吵吵鬧鬧的說些什麼,十分的開心。
我這時有點難為情了,因為這件事一點準備都沒有。我有意識地向後退,想找個機會溜出去。
魏華松和黃平跑到門口堵住房門,那樣的一系列的動作,逗得寢室里的人,一陣大笑。
鄭青梅又說:“我們是認真的,你難道還不相信我們嗎?”
“沒有,從來沒有。”我也不知道說什麼,急急地補充了一句:“她叫什麼名字?”
本來很平常的話,寢室里人又是一陣哄堂大笑。
姑娘大方地走到我面前,伸出手來,示意握手,說:“我叫李雪梅。”
我感到頭皮發麻,身體無法控制地緊張,但裝着鎮靜地握住了李雪梅的手,立刻感到姑娘的手無比柔軟,那樣的柔軟進入到我的內心裏。終於,算是有了嚴格意義上的女朋友了。
“我叫齊汛。”我故意大膽地說。
“早告訴李雪梅了。”鄭青梅笑着說。
寢室里前一秒都極為安靜,有人控制不住發出細微的笑聲。猛然地,寢室里響起雷鳴般的掌聲。
我和李雪梅的相識,使得我不再孤獨,不再是寂寞,時不時地站到走廊向宿舍旁邊的小路望,經常可以看到李雪梅上學,放學。
李雪梅總是回頭望望,向我揮揮手。
一次李雪梅放學經過,我終於鼓起勇氣喊:“李雪梅,李雪梅。”
李雪梅果斷地走進宿舍小院,然後沿着樓梯上了二樓。李雪梅的舉動讓我感到既緊張又高興。
李雪梅漸漸地走近我,我再一次感覺到頭皮發麻,沒有地方可去。忽然想到8號寢室是空的,沒有人住,就迅速躲避衝進8號寢室。
李雪梅跟着走進8號寢室。我看見李雪梅大口喘息,胸部隨着呼吸一起一伏,不知所措。
我想到人家還是學生,便立刻調整了心緒,不好意思地問:“放學了?”
李雪梅高興地點點頭,說:“嗯。”
我看着李雪梅放書包,還是有種內疚,人家還是一個學生,這樣做是不是不道德,又想到黃平的女友燕子比李雪梅還有小一兩歲,也就覺得心安了。
李雪梅大方地問:“你是哪裏人?”
“普濟。”我說。
“這個廠,”李雪梅說,“前幾年很火,這幾年不太好了。”
“所以,我們來改寫。”我很狂妄地說。
“你不打算回去了?”李雪梅問。
“不回了。”我果斷地說。
“你們也拯救不了這工廠。”李雪梅看着我的眼睛,實事求是地說。
我的心像是被激浪撞擊了一下,感覺不久就要離開這個廠,不由得嘆了一口氣。
李雪梅對我笑笑,這樣的廠很多,再找一個唄。
我搖着頭說:“不過,沒有文憑,沒有技術,沒有人要啊。”
“那就等等,總有機會。”李雪梅很輕鬆的樣子說。
我像是看到了希望,同時感覺到自己激烈的心跳,“謝謝你的鼓勵,支持。”
“聽說你會跳霹靂舞?”李雪梅驚奇地問。
我微微地點頭。
“我想看看,好嗎?”李雪梅興奮地叫道。
我不好拒絕李雪梅的要求,自從上次跳了霹靂舞之後,也感覺自己自信多了,像卸下了沉重的包袱。
“跳啊,教我跳吧。”李雪梅用手推了推我。
我順手抓住了李雪梅的手,手把手教她跳霹靂舞。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樂。
一日黃昏,我倚坐在走廊上看書。
兩個寢室里的人聚在一起閑聊。
李雪梅背着書包,慢慢地走進小院。
“齊汛,你女友來了。”鄭青梅沖我喊了一聲。
“看,齊汛的女朋友多漂亮啊。”劉大嬌也跟着說。
我抬起頭,果然看見李雪梅走進院子了,高興地叫:“李雪梅。”
李雪梅也興奮地向我揮手,笑着走了進來。
鄭青梅突然走到我跟前,問:“你敢不敢吻你的女友?”
我笑笑,心想:這有什麼呢,又不是沒有吻過。
黃平說:“他沒有那個膽量,敢賭,賭什麼都可以。”
鄭青梅帶着挑逗的語氣鼓勵我說:“勇敢一點,賭一賭。”
我看着鄭青梅十分投入的樣子,心想:吻就吻。
付敏問:“賭什麼?”
黃平撓撓頭說:“賭晚飯,輸了請大家吃晚飯。”
付敏說:“你哪裏有錢呢?”
黃平說:“你不管啥,我贏定了。”
“要是輸了,不兌現怎麼辦?”鄭青梅一臉認真地問。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黃平脫口而出。
鄭青梅雙手擊掌,啪的一聲,叫道:“好,今天就看你們誰贏了。”
我猶豫起來,因為擔心李雪梅不會同意,便說:“還是不要打賭吧。”
“認輸了吧?”黃平猛地大笑,叫嚷道:“那好,你請客。”
木山笑着給我打氣,叫道:“不能輸啊。”
我一陣臉紅,又不好說什麼。
“談朋友,一個吻,沒有什麼,你要是吻了,我這個媒人也有面子。”鄭青梅着魔似的說,“就算感謝我這個媒人了。”
劉大嬌說:“齊汛,別怕,跟黃平賭,讓黃平請我們吃晚飯。”
黃平在一旁挑逗地說:“敢不敢,敢不敢?”
木山使勁推我,示意我大膽去做,走廊上的男伢姑娘用各種方式都像是在為我助威。
我深吸一口氣,也許是為了鄭青梅的要求,也許是為了今晚的晚飯。我裝着輕鬆的樣子微微笑笑,點點頭。
走廊里響起了熱烈的掌聲和叫喊聲。
這時,李雪梅已經上了二樓了,我急忙迎了上去,攔住了李雪梅,裝着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與李雪梅商量一樣,低頭附在李雪梅的耳邊小聲說:“李雪梅,有件事情,請你務必配合一下,好嗎?”
李雪梅笑着看着我,一邊走一邊問:“什麼事?”
我的話到了嘴邊,又縮回去了,感覺不好意思說出口。
李雪梅還是往前走,我攔也攔不住,最後鼓起勇氣說:“我想,吻你一下。”
李雪梅推開我,繼續向寢室的方向走去。
我的心也涼了,同時感覺不能做這樣的事情,但像似着了魔一樣小聲說:“幫幫忙,就這一次。”說完,一隻手使勁拉住了李雪梅,李雪梅的身體失去平衡,我趕緊雙手抱着的她的腰,還沒有等李雪梅站穩,我就立即當眾吻了李雪梅。
李雪梅十分氣憤,等身體站穩一把推開我,跑進了6號寢室。男伢們大都尖叫起來,然後是大聲開懷大笑,魏華松拉起了哨音;姑娘們大都捂住臉來笑。
我忽然感覺到自己被人愚弄了,十分愧疚地強裝着微笑。
鄭青梅突然大叫:“不好,黃平不見了。”
此時,大家才發現黃平跑得無影無蹤。
魏華松喊道:“早該想到的,我們下樓去找。”
魏華松和木山首先到6號寢室里找,沒有看到黃平;接着到二樓所有的寢室找,依然沒有找到;魏華松和木山飛快地跑到一樓,然後一個個寢室去尋找,還是沒有找見。
門房王老頭問:“你們在找什麼?”
“看見黃平了嗎?”魏華松小聲問。
門房王老頭指了指洗漱間。魏華松和木山立刻明白,兩個人從兩邊的門沖了進去,硬是用武力把黃平押解到二樓的7號寢室門口。
燕子急忙擠了過來,衝到黃平跟前,擔心別人要把黃平怎麼著似的。
黃平被魏華松和木山押解到我跟前,第一句話就說:“哥們,我服了你了,你還真的吻啊。”
“別廢話,”鄭青梅說,“快拿錢請我們吃晚飯吧。”
黃平說:“饒了我吧,我沒有錢。”
鄭青梅說:“沒有錢,你賭什麼呢?”
“我以為齊汛不敢吻李雪梅,”黃平說,“以為贏定了的,哪裏知道這哥們現在這麼瘋狂。”
鄭青梅固執地說:“不耍賴了,拿錢。”
“我真的沒有錢。”黃平求饒似的說。
木山一本正經地說:“你沒有錢,那你當眾吻一下燕子。”
黃平說:“我可不敢,我們手都沒有拉過。”
鄭青梅問:“不會吧?還這麼純潔?”
黃平轉過頭來看了燕子一眼,小聲說:“真的。”說完,低下頭,一言不發。
燕子的臉通紅,捂着嘴巴笑,衝進了6號寢室。
鄭青梅對木山說:“你搜搜黃平的口袋,看有沒有錢?”
木山也不客氣,將黃平的所有口袋都翻了一遍,除了幾張廢紙,什麼都沒有。
魏華松和木山松還是使勁地摁着黃平,魏華松吼道:“錢,藏在哪裏?”
“說,說。”木山也吼叫起來,“說了就放你。”
黃平使勁揚起臉來,臉憋得通紅,大吼道:“你們兩人,把我往死里整啊,我的手臂都酸了。”
木山吼道:“誰讓你耍賴?”
“快點說,”魏華松使勁摁住黃平的胳膊,叫道,“老實交代。”
“放了我吧,我手臂快斷了。”黃平絕望地喊道。
魏華松和木山這才鬆手,黃平站直了身體一個勁甩膀子。
我看着黃平狼狽的樣子,心有所不忍,我想,不該和黃平賭這類事情,他趕緊走進6號寢室看李雪梅,李雪梅默默地坐在鄭青梅床上掉眼淚。
“我不是故意的,”我站立在李雪梅跟前,十分愧疚地說,“對不起,對不起啊。”
李雪梅抬起頭,她的眼睛裏噙滿了淚水,說:“你還是趕緊去找工作吧,我看你們天天不上班,都是閑着無事盡出么蛾子。”
是啊,我想,天天不上班,大家都閑着沒有事情,找樂子呢。
燕子從口袋裏搜出十塊錢,遞給黃平。黃平不好意思接,猶豫了片刻,還是拿到手裏,說:“謝謝,發工資還你二十塊。”
“這才是小兩口啊。”劉大嬌笑呵呵地說。
燕子伸出拳頭,砸在劉大嬌肩膀上。
大家一陣好笑。
黃平拿着錢飛快地跑下樓去了。
我拉着李雪梅走出來,兩個人站立在走廊上。
“別動,我給你們照個相啊。”鄭青梅說著,起身走進6號寢室。
大家都哈哈大笑,沒有當一回事。
一會,鄭青梅拿着一個長方體的皮包,打開皮包,從裏面拿出一個照相機。
大家都吃了一驚。劉大嬌問:“你什麼時候買的?”
“我表姐郵寄過來的,”鄭青梅笑着說,“今天,給大家照相,但是,洗照片得自己出錢啊。”
大家一致同意,一陣歡呼。
我吃驚地看着鄭青梅把照相機的鏡頭對準我和李雪梅,感覺到臉上火辣辣的燙。
“你們再靠近一點。”鄭青梅對着我和李雪梅說。
李雪梅開心地靠着我,露出了喜悅的微笑。
鄭青梅一連拍了三張,叫道:“好了。”
劉大嬌立刻拉着木山,也站在剛才我和李雪梅照過的位置,說:“幫我們照一張。”
鄭青梅勾下腰,將鏡頭對準了劉大嬌和木山,拍了二張。
這個時候,黃平提着幾包副食,飲料之類的東西上樓來了,讓大家自己拿東西吃,大家早就餓壞了,都沒有客氣,一陣風似的一掃而光。
鄭青梅吃完麵包,繼續給燕子和黃平照相。
我拉着李雪梅走到樓頂,兩個人在樓頂的一個角落坐下來。
李雪梅問:“你們幾天沒有上班了?”
“二星期了。”我有氣無力地說。
“工資發了嗎?”李雪梅問。
“沒有。”我小聲說。
“那你,”李雪梅關切地說,“那你,還有錢嗎?”
我一聲不吭,眼睛裏有什麼東西打轉,眼前漸漸地模糊起來。
“我手裏,就這五塊錢。”李雪梅說著,從口袋裏搜出一張五塊的紙幣,遞給我。
我擺擺手,說:“不要。”心想,再怎麼也不能要你的錢啊。
“你在沙市,”李雪梅擔心地說,“你手裏沒有錢怎麼生活啊?”
“還能在食堂賒。”我眨眨眼,控制着眼淚說。
“你今後怎麼辦呢?”李雪梅問。
“什麼打算,過一天算兩個半天。”我想起了黃平的那句話,消極地說。
“那你要去找別的工廠啊。”李雪梅說。
“找了,效益都不好,不招人。”我實事求是地說。
“你拿着。”李雪梅再次把手裏的五塊錢遞到我的胸前。
我轉過頭去,堅定的語氣說:“不要。”
李雪梅的舉動,可能是出於好心,但這似乎觸碰到了我的尊嚴,眼淚從他的臉頰往下流淌,我想,無論如何不能要李雪梅的錢。
“齊汛,也許,我不該告訴你,”李雪梅說,“我經常看到你在走廊上發獃,有時候看書,你到底想幹什麼?”
我轉過頭,看着李雪梅,欲言又止,卻說:“我就是一個流浪者,一輩子都會漂泊,就像是沒有根系的浮萍,隨波逐流。”
“你就不能穩定下來嗎?”李雪梅問。
“我又不想學什麼手藝,也沒有一技之長,還有就是吃不了苦,幹什麼都干不久。”我說,算是徹底對李雪梅交代了。
“希望,”李雪梅認真地說,“你有所改變。”
“我輟學之後,心如死灰,一切都無所謂了。現在只有一個願望。”我哽咽地說,“希望你,好好讀書,就算是為了我實現夢想。”
“我想考師範,早點上班。”李雪梅說,淚水再一次滾落下來。
“好,好好讀書吧,”我依然很愧疚的說,“剛才,剛才吻你,真的不應該,對不起啊。”
“沒有什麼,”李雪梅搖搖頭說,“你知錯就改,我原諒你了。”
“無聊,”我低下頭,低聲說,“太無聊了。”
“其實,”李雪梅說,“你應該找一條屬於你自己的道路。”
“我……”我說,“我一直迷茫。”
“不要悲觀,”李雪梅說,“只要你勇往直前,堅持到底,就會有收穫。生活會慢慢好起來的。”
我搖搖頭,還是對自己沒有信心,抱怨道:“每天無所事事。”
“大家都是這樣在生活,”李雪梅安慰着說,“也許,你們工廠馬上就開工了呢?”
我擺擺手,感覺這樣的想法已經不可能了,等待了這幾個月,似乎明白了不久的一天,也會像那些離職的同事那樣,默默地離開。
“認識你,讓我享受到了很多快樂,謝謝你。”我說著,擁抱住李雪梅,此時唯有擁抱才能表達彼此的情感。
“為了你,也為了我,我一定好好讀書。”李雪梅的頭靠着我的胸脯,喃喃地說。
我拍拍李雪梅的肩膀,說:“以後,你不要老來這裏,這樣耽誤你的學習時間來看我,等你考上師範,我請你吃飯。”
李雪梅已經泣不成聲,她默默地點頭,然後說:“我想你了,怎麼辦?”
“就想想,我對你說的話。”我說。
“你說的哪一句?你說的話多了。”李雪梅笑着說。
“那就每一句話都想想,”我說,“一個月見一次吧。”
李雪梅點點頭,雙手緊緊地摟着我的脖子,用力地親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