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大旗
“事已至此，成敗全在老天爺了！”，劉建一臉悲憤，他在心中很是後悔。當初接到洛陽告急的消息，豫州刺史謝萬提議北上增援，劉建就曾懷疑過燕國背後的真實動機，但他也找不出有相當說服力的理由，來勸謝萬一心一意守好下蔡一線。再者，劉建本以流民小帥起家，幸得當年鎮守豫州的謝尚青眼有加，委之以心腹，因而劉建對謝家很是感恩戴澤，也就不好明面反對繼任豫州的謝萬了。
劉霄自然不知道劉建這些心思，他這會一門心思想的是如何守住城池。城外，燕軍大營內的士卒高舉的火把時分時合，緩緩于軍陣中前凸出大隊人馬，劉霄手指燕軍大營對劉建說道：“劉都統，我軍應速作準備，燕軍下一波攻勢馬上就要來了”。
不等劉建答話，果然一里開外的燕軍大營中牛角號聲猝起，數面一人多高的大鼓咚咚擂響，燕軍營中大旗揮動，約兩千之數的兵卒轟然而動，連天怪叫迭起，下蔡城如狂風暴雨中的一葉扁舟，即將迎來燕軍第二次席捲而至的攻城。
“全軍備戰！”，劉霄大喊道，“弓箭手準備！”。
隨着劉霄一聲令下，沒歇上幾口氣的晉軍士卒們在軍官們的喝罵下行動起來，見過身邊的死亡和鮮血后，恐懼已被仇恨和麻木所代替。“狗胡！爺爛命一條，豁出去了！”，一個晉軍士卒咒罵道，於箭壺中抽出一桿箭羽，貼着城牆垛口俯下身體，眼睛死死盯着燕軍攻城的隊伍，耳朵豎起來隨時候着軍官的命令。
燕軍大隊人馬潮水般湧來，三百步、二百五十步、兩百步……燕軍步卒腦袋上頂着的那些奇形怪狀的頭盔都已看得分明，順便那些猙獰醜陋的面孔，在火光的映照下也逐漸清晰起來。
“上弦！仰射！”，這次下令的是都統劉建，非常之時，劉霄知道進退，已把城牆上的指揮之權在剛才讓給了他。
嗖嗖一排箭雨沿一條曲線飛速鑽入黑沉沉的天幕，鋒利的箭頭在火光中留下上百寒芒，讓人不寒而慄。劉建卻不停歇，接連下令各隊弓箭手輪番放箭，一排排箭羽在茫茫夜空中劃過一道道完美的弧線之後，第次噗噗噗釘入地面，或深深釘入正在衝鋒的燕軍步卒身體中。
霎時，燕軍隊伍里一片哀號，一陣箭雨便有百餘步卒倒在攻城的路上，燕軍的攻勢隨之一遏。
指揮攻城的燕軍軍官被激得凶性大發，手起一刀砍翻一名裹足不前的兵卒，把那血淋淋的彎刀揮向天穹，暴怒地驅趕着前進路上的兵卒，“給我沖，給我沖！我鮮卑族的勇士從來沒有背對敵人死去的，城中南人的軍隊並不多，他們快撐不住啦！給我沖！”。
說話間燕軍已沖至城下不足百步距離，劉建毫不含糊，嘩地拔出腰刀指向敵軍，高聲喝命道：“弓手散開！自定目標，弩手放箭！”。
劉建剛下完軍令，燕軍中的弓手已經抵近城牆開始仰射，雙方往來的箭羽有如飛蝗，城頭上的晉軍傷亡逐漸增大，被敵軍射中要害的晉軍士卒甚至來不及慘叫，悶哼一聲便撲倒在地，有好些正在放箭的弓弩手斃命后甚至向前撲倒，如斷線的風箏般跌下城牆。
劉霄俯身在一處牆垛，一面觀察敵情，一面小心提防着不知哪個方向亂飛過來的箭支，敵軍甚眾，晉軍的弓弩並不能完全阻滯敵軍攻勢，轉眼間便有五六百人衝到了城下，開始搭起攀爬城牆的雲梯。
恐怕馬上就要短兵相接了，一旦敵軍攻上城牆，憑晉軍兵力勢必難以抵擋。劉霄思慮再三，忙交代跟在身後的親兵在牆頭尋來協助劉建防守東門的朱江，所幸，朱江還活着，而且完好無缺。
下蔡城東不足一裡外的燕軍大營中，此刻有一人立馬帥旗之下，目不轉睛地看着前面不遠處下蔡城頭上的一舉一動，見到攻城的隊伍已至城下，不由得喜上眉梢，環顧左右道：“南人的弓弩甚為稀疏啊！”。
左右作陪的人也紛紛笑道：“司徒好計謀！呵呵，調虎離山之後截其歸路，南人安能不敗！”。
這些人口中的司徒，自然指的是燕國的上庸王慕容評，這個好計謀，便是與攻打下蔡的主將燕國長樂郡太守傅顏分兵，慕容評自領三萬大軍，折而向北佯攻晉國控制的洛陽。以慕容評對晉國的了解，洛陽是幾年前桓溫好不容易北攻秦國的輝煌戰果，晉國之前諸位皇帝的陵寢之所在，屯兵下蔡的謝萬如果不救洛陽，不僅桓溫不答應，晉國的朝廷也不會答應。
如此調虎離山之下，下蔡必定空虛，傅顏領兩萬大軍出其不意攻之，城破之後，晉國的豫州便敞開大門，也由不得謝萬不引軍回援，謝萬疲於奔命之下，慕容評再與傅顏前後夾擊，如此，則豫州不復為晉國州郡！
此刻立馬於“燕”字帥旗之下的，正是授命攻打下蔡城的燕軍主帥傅顏，他彷彿已經看到麾下勇猛的鮮卑健兒們蟻附登城，肆意屠盡晉國守軍，將那面大大的“燕”字大旗插於下蔡城闕……
不過，下一刻他卻失望了。傅顏以為看花了眼，揉了一揉再看向下蔡城頭，此時城闕之上不僅僅立有一面“晉”字大旗，猛然間還多出了一面“謝”字軍旗！
“謝”？！難道是晉國豫州刺史謝萬不成？傅顏的腦袋一時轉不過彎來，隨即又否定掉自己這個念頭，他手下的偵騎可是明白無誤的稟告他，謝萬親率兩萬餘大軍出城了！
正在傅顏患得患失間，他大燕國的鮮卑勇士也果真不負眾望，如螞蟻般黑壓壓的順着一架架雲梯接連攀爬上城牆，不過出乎意料的是，此時城頭上不是燕軍士卒在肆意屠戮他向來瞧不起的南人，而是見那面“謝”字旗頻頻左右揮動，小小下蔡城頭上晉軍如潮水湧出，把他眼中的燕國勇士殺得丟盔棄甲。
城頭箭矢紛飛，木石俱下，更讓傅顏氣憤的是，晉軍於城頭上支起數口大鍋，把那燒的滾燙的沸水潑灑向雲梯上的燕軍士卒，一時慘叫聲不絕於耳。
“哪裏冒出來的南軍？！”，傅顏在驚駭之餘相問左右，全然沒了剛才談笑間敵城告破的自得姿態。
“下蔡守軍不是只有千餘人馬？”，左右面面相覷，皆不得要領。
“謝”字軍旗繼續揮動，在傅顏看來，此刻正在小小城頭上拼殺的晉軍士卒已不止千人，密密麻麻佈於城牆上的晉軍無休無止，每一次長刀揮落，便有一名燕國勇士慘叫一聲跌落城牆，戰局也為之一變！
再頑強抵擋盞茶功夫，隨着一架架雲梯被推倒，城頭上的晉軍弓弩隨即開始發威，壓着城下的燕軍不計弓矢的猛射，同時檑木和巨石如雨點般砸下。
燕軍終於開始潰敗，失去勝利的希望后，繼之升起的是對死亡的恐懼，任憑軍官們如何喝罵斬殺，燕軍潰兵如潮。
待燕軍潰走一兩百步距離，忽地下蔡城東門大開，騎兵！竟是騎兵！
傅顏眼見潰軍即將衝擊到本陣，晉軍騎兵又突然出現，片刻間晉軍騎兵的馬速上來，自此便毫不停滯，穿插在燕軍潰兵中一路掩殺。傅顏大駭，正巧胯下坐騎似乎也感受到了死亡的氣息，不安分地揚起四蹄，不住打轉，差點把傅顏掀翻在地。
“快！快！給我截住那些潰兵！”，傅顏手中馬鞭指向陣前，急命左右道。
可是已經晚了，不要命地往回跑的燕軍士卒已經迎頭撞上本陣，如一道楔子直插軍陣當中，燕軍大營一片混亂，已非人力所能挽回的局面。
燕軍大敗，萬餘士卒紛紛奪路逃竄，只恨爹娘少生了兩條腿。晉軍一將親率不足六百騎，追亡逐北馬不停蹄地穿插砍殺，驅趕着燕軍兵卒自相踩踏。
“謝校尉，非常人也！”，城牆上的劉建由衷感嘆道。本以為今晚已到絕境，未料卻又絕處逢生。轉眼間攻守易形，劉建看着城下發生的一幕又是解氣又是欽佩。
城頭上的軍卒們再也抑制不住內心的喜悅，火光下如林的長槍、弓弩、長劍等兵器在夜空中往來揮動，喜極而泣的呼喊聲如海嘯驟起：“晉軍威武！謝校尉威武！晉軍威武！謝校尉威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