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借花獻佛
與桓溫在怡情居一別,劉霄轉頭就去了尚書省署衙。
因在徙任大理寺推丞庾倩時候犯下的無心之過,無形中卻開罪了大理寺卿蔡邵,這絕非劉霄的本意。
以今時今日的權勢和地位來說,劉霄對蔡邵不至於心存畏懼,但無謂樹敵無疑蠢人所為,劉霄還沒有得意忘形張狂到那個程度。
劉霄找到岳父褚歆的時候,恰巧內史令張籍和戶部尚書顧悅也在,因皇后喪禮,張籍來找尚書省要錢來了。
還在門口的時候,劉霄就聽見張籍的聲音,只聽他惆悵說道:“去歲皇太后三十五壽把內庫的錢花了個一乾二淨,褚尚書,顧部閣,你們說,陛下的意思,何皇后的喪禮一定要大辦,我這個內史令哪裏還能拿出錢來?”。
“國庫去歲的收入與往年差不了多少,今年二月起又接連征戰,朝廷多半賦稅便花在了征伐秦國上,張內史,內史省的家難當,朝廷的家更難當!”,這是顧悅的聲音。
劉霄下意識停下腳步,張耳聽了起來。
“何皇后在陛下心目中分量想必褚尚書和顧部閣都知道,如今替陛下誕下皇子卻鳳駕仙游,不管怎麼說,何皇後有功於社稷。我的難處諸位大人看在眼裏,這個忙幫也得幫,不幫也得幫!”,張籍接着道。
“那是,那是”,屋內傳出岳父褚歆的勉強笑聲。
隨後,屋子裏頭卻是一陣沉寂。
劉霄稍稍一想便明白了怎麼一回事。到處都在要錢,戶部尚書顧悅難道還能憑空白手戲法一樣生出銅錢來不成?
岳父褚歆好幾次在劉霄耳朵邊上提起過,說顧悅一直在他面前訴苦,改制改制,不但沒能替朝廷打開財源,反而因州郡體制尚未運轉順暢,眼瞅今年的賦稅能不能照常收繳國庫還得兩說!
職掌所系,到時候國庫空虛拿不出錢來,顧悅這個戶部尚書難逃罪責,他能沒有怨言?
大的局面暫時誰都無力改變,不過皇后喪儀的花費未必沒有權宜之計。
在門外頭暗忖一陣,劉霄心中有了主意,閃身出來抬腳跨入房中。
“喲,漢侯也來了”,張籍忙起身招呼見禮。
“坐坐坐,今兒日頭打西邊出來了,張內史一向為尚書省稀客,難得難得!”,劉霄回了張籍一禮,再拱手向岳父褚歆和戶部尚書顧悅致意。
褚歆沖劉霄點了點頭,伸手請劉霄在他邊上坐了。
眼瞅劉霄入座,張籍不無失望嘆道:“各家都有為難處,在下今日帶興而來,恐怕只能失望而歸了”。
“喔?這是何故?”,劉霄故作驚訝問道。
“只因皇后喪儀的花費還沒着落,張內史來找我戶部救急,漢侯,難不成你兵部也是來找我要錢的?”,顧悅一臉苦相笑道。
“那倒不是”,劉霄答。
沉吟少許,他又道:“不過張內史的事情不容耽擱呀,再困難也要熬到皇后大喪過去”。
張籍知道劉霄平時不顯山不露水,暗藏的能量卻不容小覷,忍了又忍,禁不住心中升騰起的一點希望,於是看向劉霄道:“在下知道漢侯最識大體不過了,為皇后大喪這事,在下愁得整整三日不休不眠”。
“有么?”,劉霄笑看向張籍,道,“我觀張內史氣色着實不錯呀!”。
“快莫說笑,快莫說笑”,張籍訕訕道。
劉霄知他尚在焦頭爛額之中,說笑便適可而止,接着蹙眉低頭盤算一陣,過後才張口問張籍道:“張內史,你盤算過沒有,大喪的花費究竟還短多少?”。
張籍一聽劉霄這話似乎有戲,希望更加強烈,接口便道:“在下盤算不知多少回了,大致還短六十萬錢上下”。
“六十萬錢?!”,劉霄一聲驚呼。
“對,差不多就是這麼個數目”,張籍肯定道,不過答得有些難以為情。
六十萬錢,以整個謝家之力,並怡情居的產業來說,拿也拿得出來,問題是,誰會以私人錢財充公家之用?
況且,無論張籍開口要多少,劉霄也沒打算一口全部應承下來。
不讓天子和太后體會到朝廷的窘迫,他們便不會有破釜沉舟進行全面革新的願望和勇氣。
“張內史,這個數額未免太大了些”,劉霄犯難道。
見劉霄說話的口氣多少有些鬆動,張籍哪裏肯輕易放過他,順着竿子便往上爬,道:“但凡別地兒有個着落,我便不會向漢侯開口了,在下知道漢侯辦法多,比起旁人來強過不止半點的”。
說完這句,他還有意無意瞟了瞟不遠處的戶部尚書顧悅。
“這樣吧,我答應四十萬錢與你救急,剩下二十萬的缺口,只能請張內史自己想想辦法了”,劉霄最終表態道。
“哎呀,這敢情好!”,張籍喜出望外,連忙稱謝,道,“早知如此,在下應該早早來拜漢侯的,有了這四十萬錢可謂救下我一條老命!我這……”。
張籍看上去歡喜得手足無措,一雙老眼中全是對劉霄的感激。
“張內史無須多言,都是為了國事”,劉霄笑道。
“也是,也是”,張籍跟着道,“大恩不言謝,在下慶幸昔日沒有看錯人!”。
這話就只有張籍自己聽得懂了。
說他昔日沒有看錯人,那是因為自昇平三年劉霄第一次入宮拜見皇太后算起,跟着一路下來,張籍在天子和太後面前不知說了劉霄多少好話。
起初只因張籍看劉霄順眼,隨後相互之間的交集和利益交織得越發緊密,即便張籍得任太史令,據傳聞全系褚歆和劉霄兩人之力。
事到如今,誰該感謝誰,的確有些說不清楚了。
隨後,劉霄為安張籍之心,又許了調撥四十萬錢的日期。
張籍自然好一番致謝,這才心滿意足的與褚歆和顧悅作別,急匆匆返回宮城。
等張籍離去,褚歆不無憂慮問劉霄道:“長度,你上哪裏去籌集這四十萬錢出來?”。
岳父在替他擔心,劉霄知道。
正好戶部尚書顧悅也在這裏,劉霄不憚順手推舟送個人情,於是笑笑道:“小婿自然有小婿的法子,不但拿得出何皇后大喪所需的四十萬錢,快要見底的國庫也可順手補進一些”。
顧悅一時聽得興緻大起,好奇看向劉霄問:“難道漢侯羽化成仙了不成?上哪裏變出這麼多錢來?”。
劉霄不再賣關子,道:“大晉之富,首在荊揚。方才我來尚書省之前與桓大將軍見過一面,替朝廷從荊州要了些錢糧過來”。
“還有這等好事?難不成桓大將軍良心發現?”,顧悅多少有些不信。
“天下稅賦本就應該入國庫”,褚歆插話道。
“岳父正解”,劉霄道,“不過,道理歸道理,事實歸事實,桓溫肯松這個口,也算難能可貴”。
褚歆壓根不相信桓溫會平白無故的突發善心,以他實際掌控的州郡之財來接濟朝廷,想了想便問:“既許朝廷動荊州的錢糧,桓大將軍想必另有所圖吧?”。
“這是自然”,劉霄答,隨即便向褚歆說起為征東將軍桓豁麾下軍隊增加編製員額的事情。
隨後又說,桓溫此舉並非完全出自私利。想來征東將軍桓豁駐軍的位置,既要防備苻堅再度入寇,又要防備燕國什麼時候翻臉,更重要的是,還要提防盤踞青幽徐兗的郗家有所異動。
“郗家?”,褚歆暗自心驚,沉吟片刻后道,“難道桓溫已經打起了郗家的主意?”。
“不僅桓溫,小婿未必不想動他郗家一動”,劉霄忙跟着道,“正如岳父大人剛才所言,天下賦稅理應全部上繳國庫,哪能允許州郡私自截留?強中樞,弱州郡,我已與桓溫取得共識,許朝廷動荊州錢糧,這是桓大將軍當著天下人的面做出的表率”。
褚歆聽罷沒有立時表態,戶部尚書顧悅卻喜不甚喜,接口便道:“長度呀,不管出於何種原因,若將來州郡稅賦皆歸國庫,你便做了一件大大的好事,於公於私,請受我這個戶部尚書一拜!”。
隨後,顧悅還當真鄭重其事,端正身軀向著劉霄一揖。
劉霄忙還了一禮,道:“顧兄,你我之間的情誼不提也罷,倘若再要這般客氣,我可要惱了!”。
“不對不對,漢侯,非我顧悅謝你,是大晉國的戶部尚書在謝你!”,顧悅振振有詞道。
劉霄無可奈何,索性由他去了。
不過隨後褚歆臉上愁容再起,不等劉霄和顧悅兩個一謝一答完,便看向劉霄說道:“長度,桓溫的初衷只怕不似我等。郗家多次作梗於你我,固然可恨可惡,只怕桓溫借你我之力掃除郗氏后,下一個指不定會輪到誰?!”。
當著褚歆和顧悅的面,劉霄也沒什麼好隱晦的,道:“小婿豈能不防他這手?七弟謝玄就要班師建康了,取荊揚之錢糧,充實的不僅有徵東將軍桓豁麾下兵馬,我看那游擊、驍騎、材官將軍的人選,並射聲校尉,也該動它一動”。
褚歆聽劉霄已經留有後手,稍稍放下心來,道:“如此便好,這些事情你兵部自己拿主意,報到我這裏來,我署名落印便是”。
“還有一事因小婿慮事不周,惹出些未曾料到的麻煩出來,要請岳父大人代為轉圜”,劉霄又道。
看劉霄的表情不像大事,褚歆便讓他直接說明。
劉霄便把桓溫過給他的消息說與褚歆聽了,聲言大理寺卿蔡邵可能對尚書省徙任庾倩的做法有些不滿。
而蔡邵的不滿未必因為他跟庾倩有什麼過得命的交情,只因尚書省事前沒和他打一聲招呼。說到底,尚書省動了大理寺的人,可作為大理寺卿的蔡邵預先毫不知情,臉面上掛不住。
褚歆了解完事情的原委,當即應承下來,道:“無妨,不說長度慮事不周,我這個尚書令也有疏忽,這兩日得空我便親至大理寺一趟,撂下一張老臉替蔡寺卿賠禮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