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定州郡

第一百五十八章 定州郡

劉霄所料不錯,桓溫今日來找他還當真有事。

兩人在雅間邊吃邊敘,桓溫有意無意把那話題扯到謝泉遭到參劾一事上來。

時間過去將近大半個月,皇帝將彈劾的奏疏轉到大理寺之後便再無後續消息。

說起來大理寺卿蔡邵對尚書省多少有些不滿,不久前,尚書省在未曾知會他一聲的情況下,突然下敕罷了他手下的人。

這樣做雖然在道理上說得通,但尚書省行事未免太過咄咄逼人,貌似根本沒把他這個從二品的大理寺卿放在眼裏。

桓溫在私底下聽到些消息,說是蔡邵表面上按兵不動,背地裏卻在加緊稽查謝泉的罪責,甚至劉霄和褚歆等人的頭上也不是沒查過。

據說已經有了些眉目,畢竟事實就擺在那裏,徹查起來並不困難。

人證物證在手,蔡邵有心藉此發泄一下對尚書省的不滿,但他卻得不到御史中丞陶悅和刑部尚書司馬恬的響應。

七品縣令謝泉完全可以由大理寺單獨審結,但一牽涉到三品以上大員,依新官制應由大理寺、御史蘭台和刑部三司會審方可定案。

這也正是蔡邵遲遲未有動作的原因。

桓溫把這條消息告訴劉霄的時候,劉霄當即大吃一驚。

他原本以為憑藉自己的雷霆手段,已經將此事大而化小揭了過去,最多如皇帝不久前說的那樣,罷掉兄長謝泉的縣令之職,等風頭一過,再找個機會替他尋個好些的去處,如此這場風波便得以善了。

可沒想到因為自己年少氣盛,行事太過鋒芒畢露,因小節不周引出不小的麻煩來。

“想想還是小侄太過年輕,行事輕浮孟浪,到頭來反倒讓桓公替我操心!”,劉霄自責道。

“非世侄之過,實為人心難測呀!”,桓溫笑道。

劉霄感覺今日的桓溫分外善解人意,不似往常那般讓人敬而遠之,事有反常必為妖,他便懷疑起桓溫告訴他這則消息的用意來。

“世伯,小侄如今很是擔心,既然人心難測,恐怕我兄長之事難得善罷”,劉霄換了個稱謂,借勢拉近他和桓溫兩人之間的關係。

“這又算得了什麼!”,桓溫提箸夾了塊點心送入口中,略作咀嚼后一口咽下道。

“運籌帷幄,我是不如世伯的”,劉霄將馬屁拍了過去。

桓溫斜斜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沒吱聲。

劉霄只好再道:“世伯,眼下朝廷看上去一團和氣,可人心未必如你我。更化改制,必定有人得利,有人受損,眾口難調呀,小侄也感到頭疼不已!”。

“你總算找准了問題的癥結所在”,桓溫接口道,“明裡暗裏的這些人,他們的矛頭根本不在你謝家,也不在我桓家,誰損了他們的好處,他們便反對誰”。

“世伯此言一語中的”,劉霄當即便贊,隨後又問,“然則,更化改制已經騎虎難下,退是不可能退的”。

“還記得你昔日在長安之言?”,桓溫問道。

當日在長安劉霄說過不少話,哪裏分得清桓溫問的是哪一句?

佯裝思索片刻后,他便問起桓溫具體所指。

“天下大族,小侄都不曾放在眼裏,唯有桓謝聯手,則事無有不成!”,桓溫模仿起劉霄說話的口吻,倒也惟妙惟肖。

劉霄聽罷一笑,面露幾許慚色,道:“不到黃河心不死,不見棺材不掉淚,當日大勝歸來,難免有幾分自得,如今想來的確慚愧得緊,讓世伯見笑”。

“老夫今日可不是來看世侄笑話的”,桓溫端正神色道。

“那世伯的意思是……”,劉霄小心試探起桓溫的用意。

“殺雞駭猴,再議遷都,拖不得!”,桓溫道。

劉霄心中一凜,隨之完全會意,一字一頓問道:“這隻雞,宰殺起來怕是很有些棘手,豫州和建康空虛呀,不得不防!”。

“所以需要你我齊心協力”,桓溫趁熱打鐵道。

劉霄仔細權衡一陣,以為這麼做至少在眼下對他並無迫在眉睫的壞處,於是抬頭問桓溫:“好是好,就是不知世伯心中是否有了定見?”。

“三管齊下,其中兩者與世侄有莫大的關係”,桓溫答道。

隨後,他便一一詳細道明原委。

其一,徹底解除苻堅這個禍患,以消除朝廷遷都長安的懼心,但是僅憑晉國一己之力,這個代價估計不會太小,還要重新拾起聯燕伐秦的大方略。其二,將郗家從青幽徐兗拔除出去,這需要征東將軍桓豁移防豫州,且中軍精銳四校必須回歸北營,準備得越充分,發生動亂的可能性越小。其三,嘗試通過郗超這層關係對郗愔兄弟施加影響,如能兵不血刃的解決問題最好不過。

劉霄這才算完全明白桓溫的心意。

桓溫說兩者與他有莫大的關係,這一則估計想讓他再度出使燕國;這二則么,兵馬調動就需要錢糧,既要剿滅苻堅,又要防備青幽徐兗,估計桓溫還想找兵部要兵員。

出使燕國劉霄沒有異議,畢竟有功於大晉;但是錢糧兵員,今歲來晉軍征戰不休,補充起來談何容易?

建康的武庫以及好幾處敖倉差不多已經見底,軍械的產出就那麼多,而各州郡的賦稅上繳還要等到年末。

這個時候即便兵部開口找戶部要錢要糧,顧悅這個摳門摳到家的戶部尚書也未必肯鬆口給。

如果敖倉真正被颳得個底朝天,萬一要有個水旱災,朝廷如何收得了場?

不過只惆悵了半刻,劉霄隨即便有了主意。

朝廷拿不出錢糧,但是大晉卻有地方拿得出來,比如富庶一方的荊州。

作為更化改制的第一步,眼下僅僅革新了官制,中樞的架子總算搭建起來,但地方上的州、郡、縣依然處於過渡狀態。

設想中的地方官製為州、郡、縣三級體制,但事到如今仍有刺史、州牧並存,且全國的州郡區劃在取得關中之後更為混亂。

這樣一種狀況,戶部安能全盤掌握大晉所有轄地的錢、糧、戶?

桓溫在荊州苦心經營了十數年,直到現在,朝廷仍未詔任荊州牧,只任了毛穆之為安東將軍鎮撫荊州。

不是不想任下荊州牧,實為擔心投鼠忌器,一不小心觸犯了桓溫的利益。

其中的利害關係劉霄自然明白,他也知道接下來的革新會逐漸進入深水區,但是這些事情遲早得面對,躲是躲不過的。

把那前因後果想清楚之後,劉霄接着桓溫方才的提議試探道:“世伯都是在替江山社稷着想,小侄哪有不支持的?出使燕國,可以;要兵員,兵部也可配給;但是軍械錢糧,恐怕只能另想辦法”。

桓溫估計就是這麼個結局。戶部的底細,他這位台閣首輔要是不知情的話那就當真見了怪了。

不過不等他答話,只聽劉霄一嘆道:“要說起來,如今小侄與世伯的根本,都在中樞呀!”。

劉霄這話好像在自言自語,不過桓溫卻聽得好一陣納悶,隨後他便用疑惑不解的目光看向劉霄,大有詢問的意思。

劉霄看懂了桓溫的目光,略為欠身道:“世伯,眼下大晉的事猶如一團亂麻,我們這些高居廟堂者要做的就是抽絲剝繭、化繁為簡,中樞的革新基本到位,接下來該州郡了”。

“難道老夫不是這個意思么?”,桓溫還是不太明白。

“世伯與我之意殊途同歸,但是達成目標的手段略有不同”,劉霄答道,“小侄的意思是先正天下之名分,肅州郡之亂象,立中樞之權威”。

接着不等桓溫再問,劉霄細細替他敘說起言中未盡的意思。

所謂正天下之名分,即廢除大晉僑置的州郡名號,恢復大漢冀、兗、青、徐、揚、荊、豫、涼、益、幽、並、交、司隸十三州的區劃及名號,雖淪陷之地也不可免。

肅州郡之亂象的意思,在於正式下詔罷黜刺史名號,選配各州州牧和駐守各州的將軍,徹底實現文武分置。

何謂立中樞權威?遷都,由戶部牽頭從州至縣清查戶籍,丈量田畝,釐清大晉全國稅賦,充實國庫以強軍。

桓溫聽罷半晌無言,悶頭飲茶不語。

許久之後,他似乎想透了其中關節,笑謂劉霄道:“端的世侄這份眼界心胸,當世不知有幾人能與你比肩?你這個法子眼下看並非不可能,刺史不刺史的,放眼大晉也就剩下郗家了”。

“定要拔除之!”,劉霄笑道,“如果事得以成,則遷都一事隨之可提上日程,接着便可坐實州郡革新,藉此富國強軍。倘若真有那麼一天,小侄以為這天大的功勛定會讓世伯流芳百世”。

“轉眼數百年了,神州陸沉,難道這亂世,當真能結束在你我之手?”,桓溫很是有些感慨。

“戡亂神州,自拔除郗家始!”,劉霄不失時機再道。

“嗯”,桓溫點了點頭,道,“說了這麼多,你我終歸不謀而合。世侄呀,錢糧就不找你兵部要了,只要兵部給征東將軍麾下定足編製員額,讓其得以兼顧宋國、洛陽和豫州即可”。

“眼下征東將軍麾下不過兩軍五營,的確有些少,請世伯放心,此事就交給小侄吧”,劉霄當即應允道。

“還有,中軍裏頭的各軍各營,也要儘快把員額補齊呀!”,桓溫再道。

“莫說虎賁、羽林了,就是北軍中侯麾下的三軍五校至今仍未補齊,非我這個兵部尚書不願為之,實在是朝廷拿不出錢糧來”,劉霄把手一攤,一臉苦相答道。

“我這個大司馬大將軍也早該想到這些事”,桓溫道,“不要緊,從荊州支點,從揚州再支點,王述應該不會有意見吧?”。

劉霄一笑,道:“王吏部最是忠心體國了,得空小侄過去吏部見他一見,一句話的事情”。

桓溫放下心來,最後道了一句:“那就如此辦吧,苻堅那廝的人頭暫且寄存在他項上幾日,拔除掉郗家,忙活完遷都的事情,國喪之期應已過去,大晉的軍隊也該出來活動活動筋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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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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