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怕它不是
第9章怕它不是
中年人非常貼心的把監控視頻往前面倒退了幾幀,正好就停在了讓娜渾身上下全是裂口的畫面上。
陸沉看着這個圖像,過了一會後問道,“既然經看過了全過程,那現在你們還覺得,我和爆炸有關係么?”
“我們只是調查機構,我們不進行判斷。”中年人重新恢復了那股子“應付應付得了”的神情,不再有之前那種咄咄逼人的感覺,“陸醫生,在唐慶隆示意你進入控制室的時候,有人給你發放訪客卡么?”
陸沉眨了眨眼睛,過了好一會才回答道,“沒有……”
“破壞安保制度,客觀上導致風險敞口……”中年人一邊寫一邊嘟囔着,剛剛說了兩句,他突然抬起頭對着表情詫異的陸沉說道,“不要緊張,這個評價內容不是針對伱的。對你的調查已經基本結束,再過大約半小時,你就可以回去了。”
——
當陸沉重新看到蔚藍天空的時候,他甚至一點“劫後餘生”的慶幸感都生不出來。
太累了,十幾個小時不睡覺,集中注意力反覆回答問題……這個創意就和“人道”一點都不沾邊了。而後面的變化更是讓人心累。
現在,陸沉只要一閉上眼睛,眼前就會從黑煙中浮現出讓娜最後的景象。身為醫生,陸沉是見過治療無效后死亡的病患的。但這樣悲慘甚至絕望的場景,別說見過,陸沉甚至沒聽說過。
從讓娜身體孔洞中湧出的液體,可能是大量變性的蛋白質,摻雜着死亡的紅細胞或者其他什麼細胞液。
那個場景是如此令人絕望,以至於陸沉的第一反應就是否定它的真實性。那可是示範醫院,在這種高級別醫院裏,正在接受低溫治療以求緩解高熱的讓娜仍然把自己給活活煮熟了。
這種絕望的感覺,甚至讓陸沉沉默了下去。他非常確定,自己是沒有能力向其他人準確傳達這種絕望感的。他甚至不能向穆知然解釋,自己在看到這個景象的時候,為什麼會絕望的差點脫口而出一句“還不如早點放棄,早點死了至少不用這麼遭罪”。
說到“早點放棄”的部分。
陸沉摸出電話,看了看時間,又把電話塞回了口袋裏。
要不然先回宿舍睡一覺?嗯……這肯定是個好主意。我現在困的好像都看見穆博士了——這個時間段,她應該還在做實驗吧?
陸沉朝着一個方向開始了步行。但這個方向的選擇則是完全隨機的——這裏是綜合調查局的“工作地”,而綜合調查局這種特殊機構自然是不會有什麼公開標註的。剛剛從調查局裏出來的陸沉連北都找不見,更不用說“找到回宿舍的方向”了。
他沒走幾步,就聽見自己身後傳來了一陣快速的腳步聲。雖然聽見了腳步聲,並且判斷出這個聲音離自己越來越近,可精神疲倦的陸沉仍然沒能反應過來。好不容易等他回過身來看的時候,一個軟乎乎的身體已經砸了過來。
陸沉被撞的一屁股坐在地上,懷裏抱着本來應該還在實驗室里的穆知然,不知所措。
——
一覺睡醒,看着陰沉的天,陸沉一時間有些搞不清楚自己到底睡了多久。
頭疼欲裂,而且天昏地暗。陸沉勉強從床上爬了起來,坐在床邊愣了好一陣子,這才大概回憶出了幾個重要片段。比如那持續了十六個小時的提問,比如詢問室外已經陌生了的蔚藍天空……還有把自己撞了個跟頭,在自己懷裏哭了好久的穆知然。
以及……渾身上下皮膚全都皸裂,裂開了許多暗紅創口的讓娜。
陸沉深呼吸了幾次,之前沒脫衣服就睡下了,如今倒是方便——披上外套就能出門。
一路快走,順便給穆知然發了個消息通報了一下自己已經清醒后,陸沉直接趕到了物理所的辦公室里。
找了一圈,陸沉卻沒能見到唐慶隆院士。根據助理老師所說,今天上午唐院士去參加學術委員會的定期例會了,估計得明天才能回來。
物理所撲了個空,這讓陸沉更加焦慮。在生物樓里找到楊偉民后,陸沉心裏的這種焦慮才稍微和緩了一點。
眼見陸沉急沖沖推門就進,楊偉民先是一驚,隨後連忙開始安慰起了自己的這個學生,“他們也是履行職責,並不是針對個人的,你不要太把這種事情放在心上……”
“楊哥,出大事了。”陸沉腦子裏亂成了一鍋粥,他可沒工夫和自己的導師打什麼啞謎。“我看到錄像了……四十二床,就是那個讓娜……”
陸沉哆嗦着,羅里吧嗦的開始講述自己所看到的一切。楊偉民一開始聽的直皺眉頭,後來越聽越心寒,越聽越擔心。
這種啰嗦和缺乏重點的描述本身問題不大,可能只是自己的學生沒有休息好,情緒太緊張了。但是這個描述的內容,它聽起來可不是一般的不正常。
人類的體溫是存在極限的,如果只靠自身發熱,那極限不會超過四十三攝氏度。但這種情況有例外——中暑所帶來的高熱可能會導致人體溫突破這個“關卡”。
但讓娜不可能有什麼中暑的風險,她唯一的風險應該是體溫過低。人體能夠產生的熱量是有極限的,散熱同樣也有極限。一般來說,人體的短時間產熱極限大約是1000瓦,而室溫下的散熱極限是400瓦。
示範醫院給讓娜的降溫手段大致估算一下,大概額外有800瓦的散熱能力。這個水平下,讓娜的體溫不說下降,至少也應該是“保持穩定”才對。
無論如何,人類的生理結構決定了讓娜在這種手段的壓制下,絕不可能把自己給活活煮熟了。
哪怕煮熟,那也需要很長的時間——低溫慢煮本來就得十幾個小時起步。
但視頻里的景象卻完全不是這麼回事。陸沉所看到的視頻中,讓娜的生命體征倒是一直都挺穩定——直到那完全沒有預兆的、結果致命的皸裂發生前為止。
陸沉認真回憶了幾次,他非常確定從“一切正常”到“全身皸裂”,前後不過幾秒鐘的功夫。使用行醫記錄儀的薩瓦爾博士甚至沒能給讓娜進行任何治療,皸裂的讓娜就變成了白光。
“我記得你說過,托馬斯之前也持續高熱對吧?”作為醫學專家,楊偉民對於臨床癥狀的敏感度極高,“持續高熱,這可能是個癥狀……”
“楊哥你說啥呢……”陸沉無語了,“啥類型的疾病能讓人變成光啊?奧特曼病毒?”
說到皸裂的後果,陸沉和楊偉民同時沉默了下來。最後還是陸沉首先問道,“事故報告出了么?”
“死亡人數還在統計,但是預計當時在示範醫院裏的人數不會少於一萬人。”楊偉民垂下目光想要說點什麼,但最終還是以沉默結束了這個感慨。
經過了大崩潰之後的人們,在大規模死亡事件上表現出了令人嘖嘖稱奇的嚴重“精神分裂”。每一個生命都值得加倍珍惜,但突然同時死亡幾千上萬人……這也不是什麼特別匪夷所思的事情。
除了嘆息之外,確實也沒什麼可做的。
“楊哥,這次你評院士的事兒可能得往後拖一拖。”陸沉打破了沉默說道,“不管這次爆炸的原因和幕後黑手到底是誰,反正我看……有人打算趁機難為一下唐院士。”
陸沉的判斷來自於那個得過且過的中年人。對方的這個態度幾乎已經到了完全不打算遮掩的地步——連自己進入控制室但沒有帶訪客卡,都能扣上個“破壞安保制度”的帽子。
不知道究竟是什麼人,為什麼打算為難唐院士……但這總歸是個敢和院士扳手腕的對手。冒昧摻和進去,楊偉民和陸沉這倆人可能連炮灰都算不上,眨眼就被碾成飛灰。
楊偉民也想到了這個可能,他皺着眉頭問道,“這事兒咱們沒法摻和啊……”
“我打算給唐院士提個醒,剩下的就只能看他自己了。”陸沉攤開了手,“反正知然的論文也搞出來了,畢業沒問題。”
——
再見到穆知然的時候,陸沉清晰感受到了自己女朋友的情緒低落。他安慰了穆知然很久,但收效都不怎麼明顯。
“我想不明白……托馬斯人還挺好的。他雖然不太喜歡說話,但還是很樂於助人的……”穆知然情緒低落,她靠在陸沉懷裏悶聲道,“他怎麼就和極端宗教扯上關係了呢?”
“其實扯上關係……並不代表他就認同或者參與了這樣的組織。”坐在操場旁的陸沉對懷裏的穆知然解釋道,“托馬斯可能有個朋友加入了極端組織,但他本人並不知情。”
在接回了陸沉之後,回到物理所的穆知然發現托馬斯的更衣櫃被撬了。而她還沒來得及向保衛部報告,就在休息室內看到了一張巨大的“通告”。
通告上說,托馬斯和極端宗教組織有關。並且通告上稱,對撞機的爆炸是由托馬斯細心策劃的襲擊事件。有關部門已經開始就此展開進一步調查,可能會在近期與各位詳談。
別人怎麼想穆知然不知道,但她覺得……托馬斯沒有這種作案動機,更沒有作案的能力。一個操控對撞機實驗的高能物理學家,他上哪兒弄這麼大當量的爆炸物去?
而且就算是處心積慮的破壞行為,為什麼唐院士在場的時候不引爆,反而要從醫院裏逃出來后再搞爆炸?如果目的是為了破壞,炸毀對撞機的同時還捎帶炸死一個物理學院士……這不好么?
穆知然想不明白,她執拗的認為托馬斯並沒有策劃爆炸案。而陸沉在聽完了穆知然的全部推論之後,選擇了閉嘴。
天上的紅色極光逐漸黯淡,盯着極光看了半天的陸沉突然說道,“如果……托馬斯真的是被冤枉的。”
“那麼,托馬斯的情況可能和讓娜一樣。”陸沉壓低聲音緩緩說道,“爆炸就發生在他們身上……這恐怕不是什麼恐怖襲擊。”
“不是恐怖襲擊?那是什麼?”穆知然扭頭問道,“事故么?”
“我倒希望它是事故。”陸沉搖了搖頭,“就怕它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