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跟來的時候一樣,只不過順尋顛倒了一下變成驢車倒汽車,汽車倒火車,並沒有因為是去參加利刃的選訓而又什麼不一樣的待遇。

葉絕和連長兩個人窩在晃晃蕩盪的驢車裏,木板拖車在黃土地上掀起了一陣陣的塵土,北風一吹鋪頭蓋臉的就打了上來,簡直要把人都塗成一個泥人。

葉絕使勁在臉上抹了一把,用作訓服的袖口擦了擦嘴角的黃土,對着慢悠悠往後晃的泥巴路吐了一口,然後才轉過腦袋對着連長笑出了兩排整齊的小白牙。

“連長啊,您這也太艱苦樸素了啊,咱連隊也不是窮酸到連個車都沒了,這又不是接新兵,您說這大泥巴路的給您整上一身,多有損您連長英明神武的形象啊,”葉絕掏出軍用水壺灌了一大口,又將壺笑吟吟地遞到連長面前。

李峰看着眼前這個笑的見牙不見眼的兵蛋子,他想起當初第一天接新兵的時候,他就站在連隊門口,看那幾個新兵蛋子都擠在一輛驢車上,眉毛眼睛都愁到一塊去了,再加上滿身的黃土還真是怎麼看怎麼落拓,現在呢,自己要送這個才來不久的新兵蛋子走了,還是一樣的黃土路,但不一樣的是現在的葉絕可是笑着的,小樣還笑的挺張狂。

李峰能看的出來,葉絕是真開心,雖然這小子成天嘴巴里嚷嚷自己就那麼幾把刷子,去了選訓肯定會被刷下來,但是臨走前這幾天臭小子射擊體能五公里越野那是樣樣上心,簡直插上一個翅膀他就能飛出地球了。

這個兵啊,鬧騰是鬧騰搗蛋是搗蛋,雖然成天的都不讓人省心,但是李峰看得出來,他這沒心沒肺嘻嘻哈哈的外表下,藏着點不一樣的東西,和五連太多隨波濁流的士兵不一樣的東西,用老團長的話來說,那是值得珍惜的東西,當然這裏面的歪道道太多了,李峰這個粗人搞不清楚那麼多,他只想着這個兵絕對不是孬兵,他是自己看的上的兵。

“怎麼著啊,你小子還指望着老子給你八抬大轎的送進師部去啊?”李峰抬起腳假踹一下,葉絕鬼精鬼精的立馬閃了過去,蹭到後面坐着還是笑嘻嘻的,特實誠地說:“別啊,連長,又不是娶媳婦,八抬大轎幹嘛啊。”

“小兔崽子!”李峰一腳又踹了過來,這下是結結實實的踹上了,他這才滿意的從褲兜里掏出煙來點上,裊裊的煙霧瞬時把他整個人都罩住了,聲音透過那層煙霧盪過來也有了點不一樣的質感:“我就是想讓你小子記住,記住咱五連的窮山惡水,記住這漫天的黃土,到哪都別忘了!喝水時候都要想起來這裏的黃土味!”

連長的這幾句話聲音其實並不大,只是一字一句都莫名的有力,葉絕用力的點頭,只可惜那時的他只是聽在耳中便過了,未曾往心裏去過,直到很久以後,他再想起那天連長抽的煙還有隔着煙霧飄來的這句話,他才能夠感到曾經的五連,那漫天的黃土味道似乎從未曾飄散過。

如果有些東西曾經種在心間,它總會深深地紮根,哪怕是在你看不到的地方。

連長那天把葉絕送到距離團部五十公里的補給站后就回去了,臨走前他給了葉絕一個標準的軍禮,只留下了一句話:“臭小子,好好乾,別給咱五連丟人!”

葉絕在漫天沙塵中目送連長離開,等到那輛晃悠悠的驢車徹底離開了自己的視線,他才扭了扭敬禮太久有些僵硬的肩膀,嘴角咧開個無奈的笑容,暗自嘲諷自己真是當兵的啊當兵的,居然不知不覺就被同化到了這樣一種地步,似乎以前那個崇尚自由為天性的葉絕早不知道遺忘在了五連後山的哪個旮旯角落裏,那個青春小鳥一去不回頭啊。

不過那時候,葉絕並不知道就在他走的第二天,五連就送走了第一批戰士,接下來的一個月裏陸陸續續的全連人都走光了,當然有轉去別的連隊的,不過更多的則是復原回家了,就連他的連長李峰都復原了,那以後所謂天南海北一抬腿的距離,他卻再也沒有見過自己那個黝黑國字臉嗓門大的要命笑容卻很實誠的連長。

到了團部之後,兩個士官帶着另外幾個同樣是被選去參加利刃選訓的士兵上了另外一輛軍用卡車,沒給幾人休息時間就這麼一路往師部開去。

葉絕瞅了眼坐在對面的人,看起來年紀比自己還小些,戴着副眼睛挺斯文的,一身的作訓服打理的整整齊齊,有稜有角的,還是個少尉銜,算是這整個車廂里除了自己之外的十六個人里軍銜最高的了,葉絕眼珠一轉對着那哥們笑了笑,用一種特鎮定還特溫柔的聲音說:“誒,兄弟,你是咱團哪個連隊的啊?”

“三、三連,我是三連的……”跟表面上的斯文淡定不大一樣,這個少尉說起話來居然有些結巴,時不時的扶一下眼鏡,好像緊張的不行,葉絕登時被他這張口結舌的樣子逗笑了,旁邊坐着的一個黑乎乎的小個子也跟着笑了起來,懷裏抱着的95式5.8毫米自動步槍一晃蕩,槍口差點戳到葉絕鼻子裏去。

“唉呀媽呀,我說排長啊,你臉怎麼那麼紅啊,跟猴屁股似的啊,”黑乎乎的小個子亮出兩個閃亮的大板牙,笑的合不攏嘴了,葉絕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鼻子,似乎還在擔心那哥們的槍口真會塞進自己鼻子裏,一瞬間他居然腦補出了爾康的兩個大鼻孔都塞着95槍的畫面,於是乎,他立馬就悶笑到內傷了。

這時候,旁邊那個黑乎乎的小個子手肘撞了撞葉絕,笑容大發的都有點傻咧咧了,“誒,我是三連二排的李銘,那個是我的排長趙博文,我們都是一個排的,你是哪個連隊的啊?”

李銘這小子一口東北口音蹦的嘎巴脆,天然的自來熟簡直讓葉絕想起姥爺家看門的那條大黃狗,對了,那黃狗叫什麼來着,好像叫“四喜”,跟眼前這位李銘還真是他媽的神似啊。

“我是五連的葉絕,”強忍着笑意,乾脆利落的答了話,葉絕能感到自己的面部表情很有些抽搐,不過李銘卻是一點都沒注意到,他忽然靠近了點,整個腦袋都壓在葉絕肩膀上,神秘兮兮的說:“誒,有個獨家消息啊,咱這次選訓可是利刃往屆以來最難的一次,聽說他們那個鬼一樣的隊長都會來參加考核!”

“鬼?”葉絕愣了愣,他參軍時間並不長,沒這些在部隊都混了好些年的士官知道的多,關於利刃的種種傳聞他也只是無意中聽說的而已,就算這幾天纏着連長問了好多,可是這種軍事機密又有誰能說的清楚呢。

“這你都不知道嗎?”李銘似乎很滿意葉絕這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的反應,他幾乎是一個鯉魚打挺的坐直了身子,大眼睛裏滿滿的都是興奮,聲音卻壓得更低了些,“聽說他們那個隊長去過愛爾納突擊,滿分回來的人才!”

“哦,”葉絕淡定的點了點頭,右手無意識的撥了撥腳底下不知道什麼時候飄進來的一片枯葉,葉子中心還是綠的,四周卻已泛黃,細細密密的脈絡由梗那裏蔓延出去,像極了一個小型的蜘蛛網。

看起來似乎葉絕整個人都在放空,可腦子裏卻是一刻也沒閑下,愛爾納突擊他自然是知道的,可這確實沒有給目前的他帶來過大的震撼,這並不是說他有多囂張或者有多自以為是,只是有些東西傳說的太厲害了,他可能更願意親眼看看,才能夠得到驗證,一個比賽,再牛的比賽它也會和真實的戰場有差異,更多的時候只有身歷其境才會有真實的體驗。

腦袋裏忽然就湧上來這些亂七八糟的,葉絕胡亂的甩了甩頭讓自己的思維停留在李銘身上,這幾年的教養讓他養成了聽人說話要專心的習慣,表面上的禮貌問題他向來是習慣做的盡善盡美。

“兄弟啊,這你都不覺得牛啊?!”見葉絕似乎沒什麼被震撼到的反應,李銘眼睛瞪大了好幾圈,簡直都要瞪到葉絕的腦門上了,葉絕不動聲色的往後靠了靠,露出一個有些誇張的笑容:“牛啊,真牛,早聽說去愛爾納的都是牛人了!”

“嘿嘿,那可不是,他可是咱特種兵里的驕傲,”李銘笑着,大板牙閃亮亮的,葉絕思維忽然就跳躍到了那什麼“誰用誰閃亮”的廣告去了,只是他還沒從那廣告裏把思維抽出來,李銘忽然又靠到他耳朵邊,聲音居然激動的沒有壓住,半節車廂的人都聽到了:“我還聽說啊,那傢伙有一年出任務光殺人就殺了好幾百號!”

“哈?!”這下不止是葉絕了,周圍的士兵都嚇了一跳,這消息可真是夠勁爆的,葉絕內心裏盤算着謠傳的可能性和以訛傳訛的程度,雖然能想到一些機要部隊是要幹些拿不到枱面上的事兒,可這一年好幾百號人聽着也太坑爹了,以為自己是執行死刑任務的獄警啊……

“李銘!別瞎說!”那個一直沒怎麼說話的排長趙博文這時候接起話來倒是一點都不結巴了,很有些雷厲風行的氣勢,金絲眼鏡下那雙不長的眼睛凝出些犀利的光芒,葉絕這才注意到他一直牢牢握住槍的手上有着厚實的槍繭,再看看周圍的人,能看得出來也都是真有些本事的人,估計誰都是深藏不漏的。

這時候,葉絕才有些莫名的緊張感,一個強者環伺的地方總是能夠激起人的鬥志,就像斯巴達那些和野獸關在一起的奴隸,時間長了都會有些野獸的血性被釋放出來。

那之後到師部的路上,車廂里都是零零散散的幾個人在竊竊私語,這幫兵都是從不同的連隊趕來的,這一路顛簸都累了,到了夕陽下山的那會兒就都睡著了,腦袋碰着腦袋,肩膀挨着肩膀的窩成一團。

疲倦的葉絕也睡得很香,而且還做了一個很甜蜜的夢,夢裏是大學時候的自己,塑膠跑道、林蔭長路和夏日裏永遠吹着空調的圖書館,那時候的日子愜意又安逸,簡直能讓夢裏的自己都流出口水。

可是,很快的,也就是一瞬間的事兒,他的心臟猛地加快了一拍,那是種很奇怪的感覺,就好像叢林裏奔跑的羚羊被潛伏着的獵豹盯上了,刺骨的寒氣和凜冽的殺意,於是有些鐵和血的味道從不知道的地方漫上來,充斥着人的整個胸腔。

葉絕睜開眼睛的一秒鐘,馱着他們的軍用卡車忽然響起了一個詭異的聲音,後輪胎在地上劃出了凄厲的弧線,葉絕甚至不確定自己有沒有聽到子彈破空的聲音,下一秒鐘,不知道從什麼地方打來了密密麻麻的子彈,雖然都是空包彈但是足以穿透軍用卡車的帆布車棚,那些子彈打在身上雖然不至於造成傷口但也疼的厲害。

“我操!”“他媽的到底怎麼回事!”車廂里好幾個人的清夢被擾亂,罵罵咧咧的端着槍才發現根本就沒有子彈,紛紛一拳頭捶在地上才翻滾到車廂的擋板下面抵擋這銷/魂的掃射。

現在的狀況到底是什麼?

照時間看來,應該離師部還有一段距離,這些空包彈絕對不可能是師部歡迎自己這幫人的大禮,難不成是利刃已經開始選訓了,可那也不太現實,說好的日期明明是十號,今天才八號!

葉絕趴在地上,感覺到背後無數子彈蹭蹭的掃過去,還真他媽的挺刺激,這麼趴了一陣之後,急促的槍聲忽然戛然而止,消失的無影無蹤,要不是車廂里到處都是彈頭,他簡直懷疑剛才自己是在做夢。

五秒之後,葉絕聽到急剎車的聲音在車廂外響起來,然後是車門開合的聲音,有人站在他們車下,從他的角度看過去剛好能從縫隙處看到一雙軍靴,黑色的軍靴顯示着來人似乎擺着閑散的跨立姿勢。

“都滾出來,”過了大概十秒鐘,有一個人的聲音響起來,聲音並不大卻帶着不容人反抗的強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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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刺(軍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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