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連長站在原地,身姿筆直,幾乎是用一種軍姿的莊重在看着葉絕,他在等一個答案,等這個新兵蛋子,等這個自己最操心也是最上心的排長給他一個答案,那一瞬間,他甚至有一種在託付身後大事的錯覺。
自己在五連待了只有三年,這三年的時間裏他費勁了心機拼盡了老命,無奈怎樣的努力都不能讓五連擺脫被裁撤的命運,其實裁軍這也算是個很正常的事情,軍人更是要以服從命令為天職,可是他堂堂五連長——李峰,不想這麼眼睜睜看着五連就這麼沒了,就像這漫山遍野枯草下掩蓋着的黃土,風一吹就散了,散了就什麼都沒有了。
那個時候這片荒蕪的土地上將不再有五連的連旗,不再有曾經響亮的連歌,不再有每個清晨戰士們揮灑而下的汗水,什麼都沒有了,曾經的一切就再不見蹤影。
李峰自認不是一個矯情的人,他是西北黃沙里養出的漢子,天性豁達,對着漫漫長空就着一碗酒都能覺得興起的人。可是在有些特定的時刻,他還是想要留下些什麼,只要一點兒印記也好,如果不能夠在這片土地上刻下曾經的功勛,至少讓他將自己認為最好的兵送出去,送到一個更為廣闊的天地去,帶着屬於五連的血液在那裏馳騁。
葉絕能感受到連長目光里的深情,是的,那是一種近乎於濃烈的深情,如果這眼神放在像李誠那樣的軍營敗類里,他會覺得這眼神讓自己很不舒服,只想要一拳過去打碎那人滿嘴的牙,可是這樣的眼神放在連長的身上只讓葉絕覺得沉重。
那裏有一種他現在還不能明白的情懷,他只莫名的覺得今天的連長有些不對勁,很熱血很澎湃很不像平時的他。
“李連……”葉絕一旦有什麼困惑或者想要耍賴的時候就會用這種哼哼的語氣叫喚李連,李峰心裏只覺得有些好笑,但是面子上還是繃著,聲音短促有力的像是在發佈命令:“葉絕!利刃的選訓定在下個月十號,五連將力薦你為參選人員,你有沒有信心完成任務,為五連爭光!”
這是一個問句,李峰卻用一種斬釘截鐵的陳述語氣砸了出來,一下下的就像是鋒利的冷兵器。
“有!堅決完成任務!”又是一個端正的立正,葉絕下意識的喊了出來,他心中暗嘲自己果然被部隊同化的厲害,這才多長時間啊就養成了這麼一個保證完成的破習慣,這要讓以前的朋友看到了不得笑死自己。
“好,你出去,之後我會把相關材料給你送去,你現在可以去休息了,”李峰揮揮手,示意他把門關上。
臨出門前,葉絕像是想到了什麼,轉過身來訕訕的笑着:“連長啊,您到底收了康子什麼東西啊,這小子可是嚇壞了,您就還給他……”
代替回答的是一瓶隔空砸來的礦泉水,葉絕急忙彎腰躲了過去,隨後直起身子來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李峰一記犀利的眼刀扔過去,沒好氣的說:“那小兔崽子收藏了整整一大包的安全套,還他媽的全都縫在枕頭裏,真他媽的丟人!”
“哈?”葉絕反應過來之後就笑噴了,捂着肚子笑的簡直是捶胸頓足,等到感覺李峰瞅自己的眼神不大對了,他立馬站直了身子,“啪”得敬了一個軍禮,果斷轉身過去推門出去,不過臨出門前,他還是背對着李峰,問了一個讓他自己都非常困惑的問題:“李連,你為什麼要選我去?”
身後的李峰想也沒想,華麗麗的扔出來一句話立馬就讓葉絕內牛滿面,頓覺責任重大,那時候連長特囂張特風/騷地說:“老子看了一輩子的兵,眼神比咱們師長還毒,你小子天生就是個兵王的料子,你他媽的給老子努點兒力,別讓老子後悔自己看走了眼!”
感慨萬千的從連長辦公室出來之後,葉絕確實沒想到康子那混小子居然還堵在宿舍大門口就等着自己呢,權衡了一下利弊之後,葉絕決定從后扒着下水管道翻窗戶進去,不過還沒等他繞到後去,康子那小子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就撲了上來,葉絕右手擋着這小子的擒拿,左腿一個橫劈過去硬是把人給踹在地上了。
“小王八蛋啊,敢偷襲你連副了啊!”葉絕語氣惡狠狠的,腳下卻放輕了力道,抬起腿來懶洋洋的打量康子一眼,轉身就要上去。
“葉連副——”康子這廂居然還沒學着教訓,哭天喊地的又撲了上來,葉絕被他弄得實在心煩,乾脆鎖胳膊鎖腿把人結結實實的按在了牆上,“你小子想造反啊?皮有多癢啊?”
“連副啊,我那東西您究竟給要回來沒有啊!”康子還真有點急了,被死死按住還一個勁的掙扎,半張臉扭得大發了,脖子都要抽筋了。
“我說,不就是一包安全套嗎,這玩意部隊裏也發啊,又不是違禁品,你小子至於嗎?”葉絕囧的腦門上都是黑線,他就不明白了,枕頭裏頭藏個安全套而已,這小子至於急得跟死了親媽似的嗎。
“連副,你不明白!”
難得的這圓滑過頭的康子居然也橫上了,葉絕被他唬的一愣,不耐煩地問:“婆婆媽媽的到底是怎麼了,你給我說清楚。”
康子扭紅了的脖子立馬掰了回去,一張老臉忽然就臊得通紅,用一種低的幾不可聞的聲音很是扭捏地說:“那裏面藏着寶貝呢……”
“啥寶貝啊,不就是幾個套套……”葉絕無語的囧了,這都是什麼思想啊,你說留那麼多套套還不如多整點蒼井空小澤瑪利亞武藤蘭早乙女露依神馬的合算啊。
“重點不是那幾個,是另外一個……”康子的臉紅的都要滴油了,葉絕更囧了,還真是奇了個怪了,不過就是幾個套子怎麼就讓一個大老爺們扭捏成這樣了,以前自己宿舍兄弟被老師查出小黃書也沒見這樣啊,感情這是兵痞流氓比學生還純情呢?
“到底是什麼啊,你不說老子睡覺去了,你不困老子還困呢!”葉絕佯怒拔腿就走,果不其然康子立馬一把死死拽住葉絕,頭都垂到胸口了。
“那……那裏面有個……我……我跟我女朋友第一次……時候……射……射了用的……我一直帶過來……那一大包……是……掩……掩護……”
這聲音忒小了,小的讓葉絕幾乎以為是這個季節里不可能出現的蚊子在哼哼,不過努力聯繫了一下上下文之後,他還是明白過來了,感情這小子在那一大包套套里珍藏着他跟他女朋友寶貴的第一次時候用的那個啊……
他媽的那玩意得多骯髒多罪惡多不衛生啊,這、這、這簡直就只能用FU/CK來形容啊,這他媽的是什麼狗屎愛好啊,我操了!
再一想到可憐的連長說不定就是在查找到這包違禁品的時候不小心翻了翻,然後某人珍貴的第一次的那些粘糊糊的玩意就粘在了連長手上……
啊啊啊,這簡直就是天雷劫度九天神雷都難以全然昭示的雷啊,康子你小子這是怎樣的一種變態精神啊,終於,葉絕第一次無比痛恨自己那強大的想像力,他整個人都風中凌亂了……
“葉、葉連副……”康子紅着一張老臉,那小眼神羞澀的都要滴出水來了,葉絕強忍着想要劈人的衝動,皮笑肉不笑的拍了拍康子的肩膀,“你小子啊,牛!您就是爺!”
“那,那我的那個,您還能給要回來嗎……”康子練手捂臉,端端的是一副純情小少年的樣子,葉絕默默嘔了兩口心頭血,靠近了些壓低聲音說:“你是從哪聽說我打人的啊?”
“趙誠是我女朋友的表哥,我聽我女朋友說的,”康子擦了把額角的冷汗,自己排長這會兒的目光那是相當不善,殺氣騰騰的簡直能用眼神把自己給秒殺死。
“哦,這樣啊——”孰料葉絕也沒多說什麼,只是拖長了調子伸着懶腰就走進了宿舍,任康子那混小子在後面泣血啼哭,他都是揮揮手不帶走一片雲彩的一去不回了。
沒等熄燈號吹響,葉絕就翻身躺在了自己床上,這個連長照顧自己給騰出來的單人間本來是二最角落一個堆放雜貨的小隔間,還記得自己剛來的時候不習慣那種十個人的大寢室,一晚上一晚上的睡不着覺,後來還是連長發現了,硬是給他挪了這個單間出來,雖然小了點,可好歹能讓他睡的踏實。
再這麼往前想想,這裏的日子雖然每一天都只是單調而又簡單的訓練,可自己這麼久的支撐下來,連長他對自己的照顧不能不說是居功至偉的,這一點上他就應該做點什麼,去報答自己這個連長。
再說了,他葉絕雖然是個天生的懶人,訓練五公里越野,他怎麼著都能給自己減個半公里,就連緊急集合,他都能多睡一分鐘,然後踩着合格線站到隊列里。
他對自己這種天性里的懶散再了解不過了,可懶散並不代表着對自己沒有規劃,事實上他的規劃從大學起就一直很明確,只是這所有的規劃自從被發配到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之後就被打亂了,他本來是夢想着去另一個軍區的兩棲偵察營的,只可惜跟自己同期的一混蛋仗着自己老爸有關係,把這個機會搶走了,而自己則成了同期國防生中最坑爹的那個,有時候葉絕也想過這世界真他媽的不公平,他得要靠着自己的努力去改變,他要是訓練出色了,他還不信自己就混不出去了,可是這點小夢想也他媽的破滅了。
剛到五連的時候,葉絕確實訓練拚命,各個訓練科目不止在新兵蛋子裏就是在老兵油子裏,他都是第一,可是那麼幾天之後,他被人堵在廁所揍了一頓,說是揍其實並不合適,應該說他只是被人逼着活活吞了一本書,那是部隊裏給人手一冊的紀律條例,他一邊吃一邊聽着那幫混蛋說:
“你他媽的當自己是老幾了?他媽的讓你媽逼的能耐啊,瞪什麼眼啊!瞪什麼啊!老子告訴你,下回你要是再在訓練里拿了第一,就不是吃書這麼簡單的事兒了!找操呢是,媽逼的!”
後來葉絕知道了五連一個不成文的規矩,他們訓練演習都要讓某後台硬朗的公子爺拿到第一,那位爺也就是象徵意義的在五連走個過場,五連只是一個跳板而已,人家不到半年肯定要調到機關去吃香喝辣的,可即便這象徵性的過場,人家也得拿個好成績不是,你葉絕是什麼人,不就是一個國防生,一個被扔到這破地方的窮學生,你能耐什麼呢?
那以後,因為明白了,就是因為太明白了,葉絕才越發的懶了,這些事情連長其實也是知道的,可他能改變的事情也太少了,太少太少了,人有時候就是要認清這個事實,誰都別拿自己太當回事,有時候你覺得自己很牛了,總會有比你更牛掰的人存在。
而這次所謂的特種兵選訓,葉絕用腳趾頭猜都能猜到連長是頂着壓力的,可他還是挑明了說要自己,葉絕不知道自己該用一種什麼樣的心情去面對這樣一份期待,這樣一份信任,他只是覺得心頭有什麼東西在搔刮,那隱藏了太久的熱血似乎在蠢蠢欲動。
從連隊到團部是一百二十公里,從團部到師部是三百五十公里,這距離有時候很長,但有時候也很短,葉絕那時並不會想到,這樣一次看起來似乎很平常的出發會給他的生命帶來多大的改變。
那是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那裏有他未曾夢想過的一切。
戰鬥,信仰和理想!
那裏是他未曾想像過的最好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