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回
兩個時辰后，銘纖便往朝鳳殿去了。尺素沒有去送她，她隔着門聽到大家和她告別，心裏很是悵惘。如若自己有足夠的能力，還用的着讓在意的人一個個離開嗎？那時候，她是那樣肯定地對着泉下有知的毓綉承諾要好好待銘纖的！
也許人生沒有不如意便會有些值得開心的事情尾隨而至。銘纖是緲煙宮裏見識最廣、最開朗的人，她一走，緲煙宮安靜地有些讓人不適應。連着幾天，小福子都會爭取更多朝鳳殿的消息來。銘纖深得長公主的賞識，和玉嬤嬤一左一右服侍着長公主。尺素聽小福子如此說，心下一點驚訝都沒有，或許這才是她認識的銘纖，那個跟着毓綉、笑語不斷的小丫頭。雖然心下覺得欣慰，還是覺得心裏有些空落，少了銘纖那些小點心，霽湘發現尺素進食也更少了，和王姨十分擔憂卻無計可施。可巧，這日下午，德公公居然來了緲煙宮，他說煊熾下旨，當日的晚膳要在緲煙宮裏擺。德公公走後，霽湘沒好氣地抱怨：“小姐，前日不是說要在緲煙宮用午膳么？結果還是往琴香院去了，今日指不定要是怎樣的結果。”尺素點了點她的鼻子道：“死丫頭，準備酒菜就是了！”霽湘跺了跺腳哼了一聲便去忙活了。
晚膳時分，煊熾還沒有到尺素便在桌前坐了下來，她望着那些豐盛的吃食，等着小福子那聲“皇上駕到”響起。這一次，煊熾是沒有讓尺素失望，他沒用多久就來了，遺憾的是尺素已經知曉他是從琴香院來的，而且已經用過了晚膳。煊熾進來了，尺素起身行了大禮。煊熾有些驚訝，他愣了愣道“這是什麼意思？”
尺素笑道：“皇上來了，臣妾萬分歡喜，特意讓他們備了上好的酒水，皇上忙了一天，想是餓了，還是快些用膳吧！”煊熾看着滿桌的吃食，臉色有些陰鬱：“不是勸朕一切從簡么，怎麼這麼快就忘記了。”尺素頓了頓正色道：“對待自己的夫君，一切可以從簡。對待萬人之上的君王，這些簡單的酒菜又算得了什麼。皇上還能有空來緲煙宮看看，臣妾感激涕零，怎敢怠慢！”
煊熾沒有說話，他轉身嘆了口氣對霽湘道：“菜都撤了吧！”霽湘福了福便要上前來撤菜，尺素伸手攔着道：“皇上怎麼也不問問，臣妾是不是吃過了！想必皇上已經用過膳了，那麼為何不讓人通報一聲。莫不成入了你皇家，便連尋常人家吃飯的權力也沒有了？”
煊熾轉過身來，他的臉色很陰沉，而尺素也是滿臉怒意。煊熾突然笑了，他冷冷地道：“看看現在的年尺素，怎也變得如此庸俗？”
尺素的心就這樣驟然涼了。庸俗？呵呵，她緩緩開口：“是，不在乎不牽挂就不會庸俗了。臣妾真是錯了！”
聽尺素這樣說，煊熾皺着的眉頭舒展開來，他的心頭有了不曾有過的暖意，卻依舊冷冷開口：“年妃的淚水這幾日似乎多了些，也難怪，默許的良人就要做他人夫了。”尺素不再開口，她知道此時說什麼錯什麼，還是保持沉默好了。煊熾聽着身後隱隱的啜泣，有些不忍，甚至還在回味尺素剛才的話語。一陣沉默過後，他緩緩開口：“明日一早，朕派人來接你。今晚還是養足了精神，要不然明日讓你的舯堯見了你憔悴的模樣，攪了人家成親的興緻！”話音剛落，尺素便道：“恭送吾皇！”
煊熾轉身看向尺素，卻見她別過頭去不看他，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他甩了甩衣袖憤然離去。為什麼，明明想要看她清婉的笑容，明明不想看她寂落的神色，卻依舊忍不住要傷害她。
琴香院到了，隱隱飄着淡淡的碧螺春香氣。方才從琴香院去緲煙宮的時候，雪莣便笑着去煮碧螺春了。她笑起來真是像極了那時的年尺素，那日初見就晃了眼。方才聽到煊熾要去緲煙宮，她還是笑着的，只說煮好茶等他回來。為何，那個本應不像其他妃嬪一般爭風吃醋的年尺素卻不見了？即便林雪莣只是個影子，即便是不切實際的夢，也就讓他片刻沉淪吧，誰讓他是那麼想念記憶中的年尺素！想到年尺素，心中尖銳地疼痛。甩甩頭，煊熾朝琴香院裏走去，只是那一瞬間，他卻在問自己，她此時是不是又躲在黑暗中哭泣...
次日清晨，當林婉儀伺候煊熾起床之後，煊熾便要往緲煙宮去，他急不可耐地想看到尺素，想看看她是以怎樣的心境前去和心上人的喜酒。還未出門，林婉儀便拉着他的手道：“皇上，臣妾是最愛熱鬧的，不如帶着臣妾一起去，也免得皇上沒個人說話。”煊熾望着她，突然有個奇怪的想法，尺素她是不愛熱鬧的。他點點林婉儀的額頭道：“朕要帶着年妃同去！”煊熾望着門外，絲毫沒有覺察到林婉儀一閃而過的失落和嫉妒，不過很快她便嬌笑道：“年姐姐去，臣妾便放心了。臣妾不是聽說，年姐姐和侯爺...”她這才發覺身邊的煊熾陰沉的臉，連忙噤聲。煊熾此時心突然沉了下去，那些陳年舊事，是潛伏在暗處的傷口，一旦被人提及是那麼倉皇。
德公公的聲音傳來：“皇上，年妃往這邊來了。”
煊熾一聽“年妃”這個詞，心裏就沉甸甸地，甚至有些疼痛。他點了點頭朝外走去，卻不想，林婉儀順勢挽着他的胳膊朝外走：“正好，臣妾也見見年姐姐。”
門外，尺素站在那裏，一襲白衣，素顏朝天，身後的天空是晦澀的，卻掩不住她的光芒。她站在哪裏，哪裏都是灰暗的鋪陳，點綴着她的光鮮。淡淡的風吹拂裙擺，髮絲一瞬間遮住了她的臉，煊熾無法看見她看着自己和林婉儀親密走出來時的表情。他看到的，只是那張沒有任何錶情的臉，他的心有些失落。尺素朝着他福了福，林婉儀便上前來給她行禮，一副幸福女子該有的歡暢。尺素淡淡道：“免禮。皇上在這裏，尺素何德何能受妹妹的跪拜。”冷淡的語調和孤傲的氣勢，又是這樣，煊熾有些微的惱怒，他向前走着，冷冷地道：“走吧！”
尺素朝着林婉儀淡淡笑了笑，換來的卻是林婉儀挑釁的笑容。尺素覺得可笑，林婉儀真是太稚嫩，後宮之中誰能保得了自己永沐皇恩，怎麼能容得下這樣明目張胆的叫囂。
煊熾上了龍輦，德公公上前扶尺素，尺素搖了搖頭道：“謝謝公公，尺素自己來！”煊熾聽得她這一句，突然想到了第一次帶着尺素上這龍輦時她亦是這樣說，竟然心下有了不舍和不忍。尺素才要提起裙裾上去，眼前遞來了一隻手，那隻總是牽着她給予溫暖的手，當然那是曾經。尺素猶豫了一下，還是自己上去了。煊熾的手緩緩抽回，他坐定之後並沒有看身邊的尺素。宮裏喜樂衝天，龍輦所到之處海呼“萬歲”，輦內一片寂靜。
出了宮門，京城裏亦是滿是喜氣。閏淮侯大婚，亦是舉國歡慶之事，縱然舯堯和煊熾有多少的恩怨，也是世人眼中的親密手足。尺素望向輦外，突然覺得漫天的紅很耀眼，她便倚着內壁合上了眼睛。這一刻，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為何這樣難過，她亦是分不清楚了，自己心裏住的到底是舯堯還是煊熾。不知道，就索性不去想了。
煊熾看到尺素閉着眼睛，看着她有些泛紅的眼睛，知道她昨夜定是又難過了一宿。當他夜素琴香院聽着林婉儀唱曲時，她卻在垂淚，甚至沒有一雙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給她溫暖...
煊熾這樣想着，便伸手要攬她入懷，快要碰到她的衣物時，卻縮回了手。他的表情重新變得凝重起來，端起了帝王的威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