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 清淚已惆
門外衝進來好些侍衛，扯着錦歸的胳膊要拖出門外去。錦歸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竟掙脫了他們朝尺素撲過來，她跌坐在尺素腳下拉扯着尺素的裙擺說：“尺素，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你要幫我啊尺素！你一定誤會我了，不是我，她不讓我見你，她…”一直沒有發話的胡妃這才開了口：“還不快拉她下去，小心臟了年娘娘的衣服！”侍衛們圍了過來又將錦歸拉起來朝門外走，錦歸還是掙扎，卻沒能掙脫他們，她朝身後喊着：“尺素，她們會遭報應的！她們會遭報應的！…”她還在說些什麼，聲音卻越來越遠，誰也聽不清楚她到底在說些什麼。尺素的腦海中到處是她方才被拖出去時的神情，她是那麼不甘、那麼絕望，紅腫的雙眼彷彿利刃一般埋藏着深深的恨意。雖然她是咎由自取，自己卻怎麼也恨不起來。
回到緲煙宮，尺素一天都沒有進食，錦歸的神情好似烙刻在腦海中一般揮之不去。霽湘沒有勸她吃東西，只是靜靜陪她坐着。天色暗了下來，尺素站起身來對霽湘說：“霽湘，收拾一床棉被，我們去看看她！”霽湘抿了抿嘴點了點頭便要轉身去取棉被，卻聽小榮子通報皇上駕到。霽湘停住腳步隨尺素接駕，煊熾見尺素麵容憔悴，自是知曉她是為錦歸的事情難過。他轉頭問霽湘：“娘娘用過晚膳了嗎？”不待霽湘開口尺素便勉強笑道：“臣妾以為皇上不來，才用了不久。皇上若是沒用過，臣妾這就吩咐花痕她們…”
煊熾沒有答話，而是猛地將尺素攬入懷中。尺素任他抱着，感受着他身上的溫暖。煊熾撫着她的後背說：“朕知道你難過！”尺素將頭倚在他的胸前，他的心跳那麼平穩有力，他身上的龍顏香氣在空氣里彌散開來。她忽而想到了與舯堯在城外約定終生的那一日，那一日舯堯也是這樣抱着她說要她做江舯堯的妻子。
尺素掙開煊熾的懷抱，她盯着煊熾正色問道：“皇上，哪天你一生氣，會把尺素送入冷宮嗎？”煊熾的笑容從唇邊暈散開來，他理了理尺素的青絲道：“不會！”尺素轉過身望向窗外，梅花瓣灑落在池子裏，絲毫沒有生氣。她突然好想回梅園去看看，她的臘梅一定不是這般狼狽吧！
德公公的聲音毫無預兆地在門外響起，他喊了聲“皇上”，猶豫了一下繼續說道：“錦容華服毒自盡了！”
尺素愣在了原地，錦歸就這樣去了。自己還打算去冷宮看看她，冷宮裏陰寒潮濕，還打算幫她添床棉被，告訴她自己還是把她當姐妹….
月亮在雲里穿梭，彷彿要努力越過厚厚的雲層，卻終究淹沒在大片大片的氤氳之中。尺素頃刻間才明白後宮是多麼可怕的地方，命運的陷阱讓一個個女子惆悵百轉，讓她們的心境迅速蒼老，讓她們的天性一點點抽離。更不能原諒的是，鮮活的生命轉瞬便化作了泡影。身在這奢華的牢籠中，又有誰，能預知自己下一刻的命運……
春天就這樣過去了，尺素已經依稀聞到了夏荷甜淡的香氣。煊熾說，爹爹和哥哥用不了多久就回京了。他沒有提及舯堯，她亦是不敢問的。錦歸的死讓她看透了很多事情，也讓她明白生命的脆弱和珍貴。
胡妃懷胎七月在皓月宮安心待產，煊熾每兩日便會去瞧她。長公主對尺素依舊是那樣威嚴，信弦隔三差五會來找茬，淮薇依舊每幾日便來緲煙宮看看尺素，只是歡笑卻少了許多。尺素再也沒去過浣碧院，再也沒有和淮薇提起錦歸，怕淮薇傷懷，也怕自己忘不了錦歸的模樣。
天氣熱了起來，梅花都凋落了。煊熾命人在流香殿前栽了好些的浸香菊，池子裏也弄了好些荷花來，花雖未開卻翠綠欲滴煞是可人。尺素漸漸不再去御花園，一來避免遇到信弦又是要有一番氣受，二來自己院子裏的景緻很合她的心意。往年她都會在梅園裏和霽湘忙着打理花草，現在卻沒有了這樣的興緻，全由小福子他們處理了。
連着幾日煊熾都沒有來，最近他的政務越發繁忙起來，尺素沒有問他在忙些什麼。這一點她還是很明白的，他是君王，而不是自己的夫君。許是天氣的緣故，幾日來尺素的胃口很糟糕，幾乎不怎麼進食，人也變得慵懶了起來，整日裏睏倦難當，整個人看上去消瘦了很多。
這日晌午尺素正歪在貴妃榻上，霽湘熬了些粥端到她面前她盡然掩嘴嘔了起來。恰巧煊熾這個時候來了，尺素忙起身接駕卻眼前一黑就要倒地，幸好煊熾疾走了幾步扶住了她。傳來了太醫煊熾依然焦急萬分，只是太醫卻滿臉喜色向他道喜。原來尺素並沒有什麼大礙，只是有了身孕，而且已經是三個月了。
一時間，緲煙宮裏一片喜氣。奴才們把胡妃的得意看在了眼裏更是急在了心裏，如今自己的主子也有喜了，皇上又是這般疼愛，往後的富貴更是不消說了。太醫診病時她已經醒了過來，卻一直沒有睜開眼，聽到太醫滿是欣喜地說自己有喜了卻覺得心下沉甸甸的。她突然想到了舯堯，她不敢想像舯堯知道自己有了煊熾的孩子會是怎樣的神情，又是怎樣的黯然神傷。她寧願就這樣睡下去，什麼也不用想。
大殿裏突然安靜了下來，她聽到太醫和下人們退出卧房的腳步聲。房門被關上了，房中也恢復了死一般的寂靜。尺素緩緩睜開眼睛，卻見煊熾依舊坐在床邊。他盯着自己的樣子也是那般專註，眼裏的威儀少了，更多的是尋常百姓家初為人父的驚喜。尺素別過頭不再看他，她突然害怕了這樣的煊熾，怕他融化了自己原本已塵封的希冀。他應該保持冷漠霸氣，而不應該有這樣的溫柔平和令她慌亂。煊熾握住了她的手，溫暖瞬間傳遍了她的周身。他雙手合十，將尺素的右手包圍在掌心中像是握着珍寶一般小心翼翼摩梭着，他輕柔地喊了一聲“尺素”。尺素轉過臉來，淚水順着臉頰滴在了枕衾上迅速暈散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