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渡危:若重來一次,還願同道。
【前世番外-危止視角】
這是危止第二次在奇奇怪怪的地方遇到那個奇奇怪怪的人了。
說人也不準確,因為那人身上滿身死氣。
即便帶着古怪的藤枝掩飾,旁人瞧不出什麼,可他天生佛骨,再掩飾也能瞧出那就是一具行屍。
那屍體身上帶着古怪的異香,並沒有任何尋常行屍的腐朽枯敗的味道,乍一聞是月下開出來的冷透的花,等反應過來,才發現像是被葯汁子浸透了,透着說不出的清苦。
行屍與他擦肩而過,本也不過是個過客,可那行屍忽然轉過頭,認真看了他一眼。
說看也不恰當,因為危止發現那人眼中毫無神采,就算是尋常行屍,沒道理是那樣沒有焦點的眼。
那身堪比裹屍布的灰色衣裳連着兜帽,口鼻都捂住了,只露出了一雙帶着疤痕的眼睛,帶了些煞氣,眼睛黑白分明,如同黑洞洞的深淵,一片死寂。
危止猛然醒過來,她是在聽前面的動靜,以及,聞味道。
果然是個盲人。
實在是……個怪人。
危止本以為就這樣與人擦肩而過,卻在滇西的深山裏,再一次遇到了那個奇怪的屍人。
那人正慢悠悠從他這次目標的蠱寨中走下來,灰衣浸成了赭色,一路沉沉地走下來,形同惡鬼,陰冷的,疲倦的,殺性未褪,手上拎着的兩個竹簍里,一邊似乎是個嬰兒,一邊裏面似乎裝着蠕動的古怪物體,瘴氣瀰漫中,多了血腥味和冰雪味。
危止攔住了這人,“敢問,閣下拿的,是這蠱寨里的母蠱?”
怪人目不斜視,“大師若問我,我也只能答一句,這蠱不是好蠱,於修行無益。”
“烏雪青蛇煉製的蠱,我知道。”危止看着那個怪人,“那你拿去,又為何?”
她頓足,“自然是為了銷毀。”
危止看了她一會兒,“滇西有馭屍,你是行屍,可方圓十里之內,沒有活口,我很好奇,你是怎麼殺人的。”
五十步之外的黑寒蠱寨之內,已經幾乎沒有一個活口,除了那個竹簍里的嬰兒。
屠村這事兒,一個行屍居然能獨自一人做得這般利落。
簡直是……一個奇迹。
可惜行屍沒有再給他任何回答,直到走出去幾步,那行屍方才轉頭,“大師若真心想要給自己降降溫,不妨去極北之地找個雪窩窩埋着,運氣好,還能遇到雪靈,取了它的伴生石,倒比別的好。”
危止向上準備撿漏的心斷了,“你怎麼知道?”
“您的體溫太高,我會腐敗,得離你遠點。”
……
危止沉默了,是一句大實話,但聽着就是說不出的詭異。
屍人一步一步下山,危止還是上了山,看到了案發現場,整個村已經被夷為了平地,一片暗紅色的泥土,裏頭混雜着數不清的東西。
很顯然,是直接讓整個村子直接溟滅了,若真是這個屍人乾的,他只能說一句這真是他聞所未聞的強大邪功,完全超出了他的知識範疇。
他本該向下追過去,把那個禍害辦了,但他在轉身之際,看到了道門陣法送鬼入地的痕迹。
那是十分標準的快速超生陣法,道門人只有那麼一家喜歡殺完人還管超生。
但那個宗門,如今應當沒什麼人了。
而且……怎麼會有人屠村,還能拎着唯一尚未來得及種蠱的嬰兒走?
危止停住了腳步,認真轉了一圈,用自己為了“討要”蠱蟲保留的部分靈力,探了一遍,果然是殘餘的引動天地之靈的陣法。
乾脆利落,毀滅性極強。
有點邪門的正道。
當真邪門。
沒等危止再遇見那個邪門的人,邪門的人自己找上門了。
人也不準確,這回是魂魄。
被他念往生咒的時候被迫吸引過來的。
“大師,你能不能放過我。”
那人聲音懶洋洋的,透着說不出的喪氣,“我只是身體稍微壞了那麼一天,你就開始念經了是吧。”
危止十分歉疚,“我也不知道你不在屍體裏。”
他認真掃了一眼,這魂魄沒有邪氣,沒有血光,到底是怎麼留在人間的。
行屍可沒有魂魄。
他開始認真盤算,“無上宗這個年紀的魂魄,會陣法的,只有那麼一個吧,你是閻野的徒弟?為什麼還要逗留人間?”
“因為不想下去啊。”魂魄半死不活地講話,“你要再不鬆開,我可要完蛋了。”
危止看了一眼那魂魄,這可不是沒有準備的樣子,那分明是篤定了他度化不了她。
“我記得,閻野好像的確有個飛升前的關門弟子,叫林渡,想必你殺黑蠱寨,也用的是陣法?我看你把所有蠱修都殺了,只留了襁褓中的嬰兒,而你身上毫無業障。”
“你屏蔽了天機?”
危止發覺這人身上謎團太多了,層出不窮的異狀,古怪得讓人摸不着頭腦,大約比滇西山間的霧障還要多出些濃雲,觸手不及,卻又分明存在。
他問,“你究竟要做什麼?”
林渡反而問起了另一個問題,“臨湍,是你什麼人?”
危止默默又給這個閻野的弟子身上添了一筆謎團。
“出家前的族人。”危止斟酌着言辭回答道。
小小的魂魄團像模像樣地點頭,“不重要?”
危止斟酌片刻,“唯一僅存的族人。”
那就是重要了。
魂魄團一時沒有說話,蜷縮在他放着的木魚旁邊,白色光團一明一滅,看着像是在呼吸。
危止終於注意到這一點,“你……是不是快散了。”
“還行,但再不回去就要散靈了,你把木魚收起來,我自己能回。”
危止趕忙收起木魚,找出一張符紙,固定了她的魂魄。
現在林渡沒手沒腳還不能動了。
她覺得危止是故意的。
危止的確是故意的,他很難想像一個屏蔽天機,放棄輪迴,屠村清蠱的人,究竟還會做出什麼離譜的事。
現在沒有業障,是因為那些蠱修的確不是什麼好人,出了名的黑蠱寨,一人出寨子就一定有人喪命,他去,也是為了奪取那個蠱的。
誰知那符紙里困住的魂魄開始和他討價還價,“我說,我們做個交易怎麼樣,大師。”
“蠱蟲不能給你,但有更好的替代品,我對冰雪的感應能力是頂級的,幫你抓個雪靈,不成問題。”
危止好奇,“你怎麼確定,我是想要那個蠱的寒力?”
“你給我弄個胳膊腿兒,讓我能行動我就告訴你。”
危止想了想,真把符紙捏成了有胳膊的,就是沒腿兒。
林渡:……真賊啊。
“還是那句話,你熱得不正常,堂堂佛子,去黑蠱寨,總不能是為了替天行道吧。”
危止:……真賊啊。
“你就這麼確定,我一個佛子,不能是去斬殺邪修的?”
“您也不用嚇我。”靈符晃動着兩條胳膊,“因為沒有我,你找不到更好的選擇,你身上的氣息,雪靈絕對會跑得遠遠的。”
危止淡笑着看那紙人躺板板,舉着兩條紙胳膊不知道在幹什麼,有些滑稽可笑,“你知不知道,你說話的味道,和閻野那人年輕時候如出一轍。”
原本閻野年長他一些,他以為那人是對着晚輩才如此冷淡狂傲,後來發現閻野對着那群老傢伙更狂野,總有種獨高眾人一層,棋盤上唯他獨掌局勢的感覺。
沒想到養出來的徒弟,也是一般無二。
誰知下一瞬間,那躺板板的符紙金光一現就立起來了,化成了一個小人模樣,沒有臉,但危止分明瞧出了她一瞬間的神氣。
危止這才想起來,無上宗百年之前遭遇邪魔清洗,那時候就再沒傳出絲毫林渡的消息,算起來,那時候,林渡在修真界也不過算個未滿百歲的孩子,那樣的神氣,才是正常的。
“臨湍教你的結印?難怪你剛才舉着手。”危止認出來,“難怪你知道我和臨湍相識。”
原來臨湍也教過這小傢伙。
他精神微微放鬆了一些,“也可以,交易的條件是什麼?”
“這個,以後再告訴你。”符紙小人這樣答道。
“我不談不具體的交易,天底下最難的條件,就是以後再議。”
危止絲毫不想上當。
那紙人說道,“若我是想拉你,走上一條,逆天而行的道路呢?”
小紙人看着囂張,落在危止耳中卻也聽得出來那話並不充足的底氣。
她在試探。
在試探他的性格和行事。
危止想,如果他拒絕了,她定然會立刻說出一個具體而體面的,能讓他接受的代價。
他試探着開口,“逆天而行,於我有什麼好處?”
“人嘛,總要試一次,或許,能時間倒流,重新回到過去,改變已經發生的一切,比如,你唯一的親人臨湍的獻祭。”
危止垂眸看着那個人,“世上有許多不可解之事,你當真覺得,回到過去就能改變一切嗎?”
“天命不可知,人力尚可為。”小紙人這樣回答。
“所以你沒有任何把握?”
“也不是,我一個人五成,加上大師,或許還能加兩成。”
“我只值兩成?”危止抬眉,“你一個魂魄糰子佔五成,我佔兩成?”
小人敷衍道,“那就三成吧,不能再多了。”
危止:……閻野到底怎麼教徒弟的?
“你這麼厲害,你還能沒有身軀?”
“……”小紙人抱膝蓋坐下,符紙拱成圓弧,在燭光下顯得怪可憐的。
“因為去了趟深海,屍體下深海容易被追殺,所以只能用魂魄下,結果取深海真靈遇到了點麻煩,魂力弱了點,身體又因為放在岸上沒有陰氣滋養壞掉了,麻婆婆給我新做身體也要那麼一年半載的功夫,要不然我至於被你招過來?”
小紙人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僵直地扭轉脖子,“很好笑?”
危止搖頭,“沒有沒有,一點都不好笑,你知道的,我們佛修就是這樣,我說是歡喜佛相你信嗎?”
林渡信他個鬼。
最後危止還是認命帶着這個因為身體壞了大部分,暫時沒有實體的人上路。
只在靈符中養不了太多的魂,好在他身邊還帶着塊養魂木,念了四十九天的經,才給她撈上符紙內,出發去了極北之地。
小紙人大部分時候都不太說話,不願意待在袖袋內,也不好和死物放在一起,最後就落在了他的肩頭,他背着的布袋的帶子提供了系帶,被風吹得時候就真成了肩頭的靈符,閑的時候才坐起來。
危止覺得還挺好玩,天底下也就這麼一個人,會比他還離譜了。
他們到了極北之地,林渡嫌他太燙影響她的發揮,讓他自己挖個雪窩窩先把自己埋了。
危止無語,“你這樣真的能找到所謂的雪靈?”
“當然,等我口令,然後你就跳出來,壓制住她,我去幫你拿伴生石。”
“我還以為你會直接把那東西殺了。”危止有些稀奇。
小紙人回答得冷淡,“我是鬼,不是閻王。”
危止算是服了這人,“你殺蠱修的時候可不是這麼說的。”
“他們村子害過的人命豈止千百條。”林渡說完頓了頓,“他們用女嬰煉陰蠱,加重蛇蠱的寒氣,不能留。”
危止瞭然,“那你那日留下的活口?”
“嬰兒無辜。”林渡頓了頓,“那是個健康沒有沾染蠱蟲的孩子,被鎮上的一對夫妻收養了。”
危止忽然說不出來什麼滋味,“你就不怕,換個人撞上你行兇的場面,直接把你徹底打得魂飛魄散。”
“我有自保之術。”林渡頓了頓,接下來的聲音很小,“世上也沒有多少人能殺得了我了。”
危止腳步一頓,不再說話,蹲下身開始用靈力刨坑。
林渡的魂力很強,估計是本身天賦異稟,神識過人,成為屍人之後用了什麼奇怪的術法不斷修鍊的緣故,乾元境以下的,根本打不過這個人。
最重要的是,洞明界這百年來和邪魔死戰,內亂已經沒人管了。
危止安靜挖坑,最後挖完轉頭警告她,“你別想逃跑,我的符只聽我的,隨時可以召回和你們道家的不算一樣。”
小紙人敷衍擺手,“你放心吧,交易還沒結束呢。”
危止果然真把自己埋起來了,又一場大雪降下,很快掩蓋了他來過的痕迹。
他能用神識感知到,小紙人安靜坐在無盡雪原的一棵樹上,就那樣一直坐着,因為沒有面目,都是符文,所以也不知道她是在看紛紛揚揚的雪花,還是在發獃想着什麼。
但他莫名覺得,在朔風之中,那道符紙,成了一片孤零零的枯葉。
也是,樹倒了,葉子也就枯了。
他不知道林渡還能堅持多久那個逆天改命想法,大約那想法太過幼稚了,除了少年人,大約也不會有人會開出那樣虛無的條件了。
可世上多少人都可以嘲笑林渡的想法,唯獨他不可以。
因為曾經他也是這樣的人。
危止想,這倔強掛在枝頭的落葉,千萬不要徹底碾落成泥。
“所以你的計劃是什麼?如果你真替我拿到了我的伴生石,我是不是也要付出相應的東西。”
林渡的聲音飄飄忽忽傳了過來,“很簡單,我需要一個活人幫手,我研究出了一些陣法,但有些東西,需要活人幫忙,而且是個力量強大的活人。”
“你是我權衡之下的最好選擇。”
危止聽着這話有點稀奇,“為什麼?因為我看上去比較容易接受你那虛無縹緲天馬行空的幻想?”
“因為你不服。”林渡開口說道,“你不願意屈服你的命運,我又為什麼要屈服於整個洞明界的命運。”
危止發覺閻野這小徒弟雖然承襲了閻野的臭脾氣,某種意義上,看人還挺準的。
明明相處時間不長,這人到底是怎麼看出來的?
不過,他想到了什麼,“權衡之下的最好選擇?我記得,無上宗似乎還有零星兩三個人沒死?”
危止反應很快,“以無上宗的性格,應該更想讓你入土為安吧。”
“所以,你要做我逆天而行的共犯嗎?”
小紙人的聲音分明是通過神識傳出來的,輕飄飄的,落在危止耳朵里,卻像是屋檐下的冰棱,看過去是尖銳鋒利的。
大抵是被真龍內丹帶來的極熱和極寒沖昏了腦子,危止答應了那聽起來過於稚氣的話,“好。”
反正他也已經失敗過了,再失敗一次,又能有什麼損失?
這一蹲守,他們就蹲守了足足九日。
九日的連天大雪,中途斷斷續續停了雪,那時候他們就間或說些話。
危止發覺,林渡總能在最短的語句里套出最有用的信息,摸出他的發作規律,發作時可以使出的力量,以及他的身世和性格。
這樣的敏銳,世所罕見。
可從前,幾乎從未聽過閻野的徒弟的消息。
真是奇怪,閻野那麼囂張,這徒弟居然這麼會韜光養晦嗎?
林渡也漸漸說出了自己的計劃,“你聽說過嗎?其實在掌握時間規則的大能眼裏,這世間是一條靜止的長線。”
“所以我要做的,就是回到最開始的地方。”
危止問道,“可以你現在的力量,就算是準備好了所謂的逆轉時間的大陣材料,也無法承受那個陣法,會被直接壓得魂飛魄散吧。”
“就算你再努力修鍊,洞明界的規則,應當無法承受時間逆轉,你還是會魂飛魄散。”
他們是大世界的修士,不是三十三重天的仙人。
誰知林渡早就想到了,她回得異常平靜,“是啊,所以我想到了一個折中的辦法。”
紙人在枝頭晃着兩條可憐的腿,語氣輕鬆,“我選擇先跳到一個末法世界,天道規則薄弱,非常好進,再分離出我的精魄,用以存儲我的記憶,在那裏死亡的瞬間,我設置的迴轉陣法會啟動,再找到我在洞明界設下的錨點,再用我全身的氣運,我就可以回來,回到……最初的時候。”
“一切都沒有發生的時候。”
危止說不出來這個答案究竟有多震撼,在此之前,沒有人能這樣乾脆利落地利用生死輪迴之事,更不會分出自己的精魄。
他只覺得靈魂都被擊中,體內的血液一瞬間停滯,又在一瞬間飛快涌流,某一瞬間,他像是看到了年幼時的自己,在菩提樹下,淡然說出“既然真龍內丹束縛我為人的身軀,那我就是抓一蛟,捨棄自己的人身,也變成龍,這樣大約就不影響我度人了吧。”的模樣。
哪怕離經叛道,哪怕驚世駭俗,他們都要掙出一條生路來。
“你知不知道……魂魄不全的人,身體極弱,怎麼補也補不好,除非魂魄重新融合。”
“我知道啊,但不重要。”
“找到了。”林渡的聲音忽然再度傳來,“難怪我之前一直沒找到,她剛殺了人,吞噬了對方。”
“雪靈吃人?”危止有些詫異,“怎麼會?”
“兩種可能,她被彌散的三毒影響了生出的神智,但天地之靈被影響的概率奇低,二,她閑的。”
……
危止覺得哪種都不可能,他飛身而出,厚雪落了滿肩,又在一瞬間消融成氣霧。
下一瞬間,他伸手召回了那隻飛躍而出的符紙小人,繼而強行按在肩頭。
“能不能放我下去,你拿伴生石壓制你的反噬,我拿我的雪元丹,我們聯手殺了雪靈,一人取一個東西,很公平。”
“等一會兒,為什麼不相信我的實力,你好不容易在養魂木里養成的實體上次去深海撈東西都被打散了,現在連身體都凝聚不出來,不要囂張。”危止十分無奈。
“再說,你現在這樣再妄動鬼力,要是被你宗門剩下的那幾人察覺,定然會想要好好送你超生的,收斂點吧,麻婆婆給你做的傀儡快好了。”
林渡頓時沉默了片刻。
早知道就不說出那句最好的人選。
誰知真等打起來的時候,危止還真沒能獨擋一面。
彼時苦寒已過,他體內的真龍內丹給他的折磨,從至熱轉為了至寒。
那力量會先封凍他的經脈,讓靈力寸步難行,再一點點凍僵他的肌肉,骨骼,讓他戰鬥的動作更加僵硬。
險些被那雪靈一爪掏心。
到最後還是林渡察覺到了雪靈身體裏尚未消化鬼魂的求死意志,引動了鬼力,飛速布下陣法,他甚至沒能察覺那肩頭的小人究竟是什麼時候脫離他的控制的。
他只看見一道陣紋在眼前迅速浮起,沒等他反應過來那到底是雪靈的,還是潛藏在暗處的敵人的,就見雪靈忽然面色猙獰,低下了頭,胸口撞出詭異的弧度,像是……人臉和手。
白髮銀瞳的雪靈死死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體內的鬼破開了她的身體,繼而直接爆炸開來。
紛亂的冰雪之中,伴生石和雪元丹散發著淡淡的金光,將想要偷走它們的小符人壓垮在地上,雪水一浸,符紙徹底毀了。
危止手忙腳亂捏了個新符紙小人,過去把伴生石撿起來。
“這伴生石到底不如寒月靈的伴生石,冷熱可逆轉,你要是冷的時候,把自己烤烤吧,反正生火還不容易。”林渡飄回危止新捏的靈符紙人里,雪元丹也被她收走,不知道一個小小的魂體,能把東西收哪去。
“等一切準備差不多了,計劃最終啟動……我就不會再麻煩你了。”魂體林渡補充道,“也能徹底完成我們之間的交易,救你世上唯一一個血親。”
“林渡,你現在還有輪迴投胎的餘地,再往前,就回不了頭了,真的,不怕失敗嗎?”
風雪很大,將危止說的聲音吞去大半,但他總覺得,還想再勸一勸。
林渡這樣天賦異稟的聰明人,不該沒有輪迴。
“我身上有很多人的希望,所以我不能失敗,危止,你別忘了,我們是逆天而行的共犯。”林渡聲音冷靜又堅定,如積壓多年的冰層,堅硬,不會輕易崩裂。
危止說不清為什麼,但他總覺得,從她說這句話的這一刻起,他的肩頭好像就沒有那麼僵硬了。
分明是風雪之中,分明他也到了寒症上來的時候,可他就覺得,肩頭多了點熱度。
儘管那是只小紙人,是一隻沒有溫度的魂魄,沒有重量,輕飄飄的。
可危止就覺得,肩頭多了天下的未來,和他的未來。
如果重來一回,林渡渡天下之人,也會渡他嗎?
“林渡,接下來還要去哪?找什麼東西,我幫你。代價是……”
“若你成功了,也,順手渡一渡我吧。”
佛子向惡鬼發願,求惡鬼度其一生。
他帶着這個和多年前的自己靈魂叫囂成同一首風雪的人走出極北之地,走過兵荒馬亂的邊境,走過寸土不生的荒地,攀上許多個懸瀑中,撈過許多的“水中月”,石上清泉,冷月青松。
有時候他覺得林渡總在自苦,可又有人誰不把自己困在那萬丈紅塵之中。
她像決然的刀鋒,不破亦不立。
初見時她不過是僻靜山野里行走的惡鬼,所到之處,皆是血光。
如今再回頭看,原來她是這世間,所剩不多的清風。
她會小心翼翼避走山間,所過之處極盡所能留下絞殺邪魔的隱陣,會將撿到的遺孤悉心託人找到好的收養家庭。
即便他從未見過她生前的模樣,大多數的時候,她是沒有面目的符紙,是可止小兒夜啼的行屍,但也不難想見,她生前,當是明月清風兩相應。
可這樣的人,從未在史中留名,唯一的記錄,是閻野仙尊座下,曾有過一個徒弟,姓名都未曾留下。
也是這樣的人,她卻在死後逗留人間,為歸正這世間的亂象,為扭轉自己和他人的命運,拼盡全力,反覆謀算。
他看着她收集齊了大陣需要準備的全部東西,看着她閑時和路上都在不停的推演,忽然覺得,自己當年的拼盡全力的自救和尋找真正能壓制魔氣本源的記載,也不算什麼。
他常常擔心她的失敗和後路,可林渡卻從不去想她的後路。
孤擲一注的賭徒,逗留人間的惡鬼。
而他這個佛子,成了惡鬼逆轉命運線的隨從和幫凶。
就賭這一次,這最後一次。
林渡準備好一切,準備離開的時候,危止將最後一樣東西交給了她。
想要突破天地規則,到另一個世界,林渡的陣法核心,還需要凝聚天地規則的靈水,琉璃心是她的核心,還有一樣,是世間最強大的命門之火。
天上的雲水,地下的黃泉,琉璃的人心,還有,真龍的本源元陽。
本源元陽,並非其他,是人的命門之火。
而他是真龍,是這世上,最強的命門之火。
如果有他的火,成功率,會更高。
給出去,他活不了多久,可若不給出去,他也活不了多久。
佛門一直在尋找他,他逃了這麼久,也該回去了。
有人願意籌謀三百年,放棄輪迴,冒着魂飛魄散的風險,以一己之身,重回一切最開始的地方,他又怎麼能獨善其身。
路,是人走出來的。
而他願意并行。
危止開始通過佛門的占卜,給從前的自己,送去提示。
別獨自上路,總有人願意追隨。
林渡帶着那被琉璃罐封存的明亮火焰走向鬼門,危止帶着一身清凈走向佛門。
若重來一次,還願同道,共度天下之危,解己身之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