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春去桃枝枯
但誰知道沒等她開口，黃櫻拿着茶盤邊上的毛巾，打了她手臂一下：“還笑！還笑！你就沒點正經樣子！家裏都搞成這樣了，你還笑！你就看家裏人笑話是吧？死女包，真的，你求神拜佛，別有時運低的時候，不然的話，到時大家一齊看你好戲！”
陳曉欣被母親這麼一說，還帶着笑的臉，一瞬間就如同定格，然後有淚珠從眼角滲了下來，她強笑着搖了搖頭，伸手拿了紙巾去抹，可是怎麼抹，也止不住。她伸手按住要站起來的父親，一邊流淚，一邊強笑着：“媽，我時運好低了，你知不知道？我讓人甩了！”
她哽咽着，又抽了幾張紙巾，抹着淚，強擠着笑臉：“對，本來說國慶去領證擺酒的，他走了，不單甩了我，還打算誆我跟他回去，為他的創業計劃充當免費勞動力！”
黃櫻一瞬間愣住了，喃喃道：“那怎麼辦？之前都跟親朋好友說了你國慶擺酒的啊！”
“阿嫂！你講什麼！”陳淑芳吼了一聲，站起身想過來哄陳曉欣。
但陳曉欣搖了搖頭，示意姑媽不要過來：“不止這樣，在公司，我頂頭上司拿着我的業績邀功請賞，我累到半死，就升幾百塊工資！還不夠我自己給團隊報的出租車費！媽，你說，呵呵，我時運夠不夠低？”
說著她甩開姑媽陳淑芳的手：“姑姐，放租放租，放租搞得掂，你以為我想折騰？咱們的場地，是在河南邊啊！不是在河北邊！就那租金，又要養鄉下幾戶當年爺爺承諾的老親戚，又要給這邊的房貸，還要給你那邊的房貨，咱們這可是珠江新城的小區！這邊一個月就要給三萬多房貸，加上你那邊的，你算算，租金這麼一攤，都還不夠！”
廣州的房價，向來有“寧要河北一張床，不買河南一套房”的說法，所謂河，指的就是珠江，意思大約就是珠江北邊一張床大小面積的房價，要比珠江南邊一套一居室更貴，當然這存在比較嚴重的誇張，而且隨着時代的不同，它並不絕對，珠江南向現在也有很多高價位的小區，但普遍上，珠江南邊相對房價是要低一些的。
說著陳曉欣站了起來，指着倚在門框的哥哥：“老豆老母沒收入，廢柴是來討債的啊！這個家，每個月的用度，從哪裏開支？放租？行！你們想清楚跟我說，我去申請公司宿舍也行，自己出去租房住也行！”
她一口氣說完，嚎啕大哭着衝進房間，狠狠地甩上房門，把一切都拒之於外。
陳曉欣背抵着房門，緩緩地任由身體滑落，坐倒在地。
其實開始，她是想演的，通過情緒的發泄，來讓紛爭和吵鬧結束。
但從第一滴淚掉下來，心靈上所有的堅強的盔甲，就都被卸下了。
這是她的家啊。
她看着窗邊那幾枝凋零枯萎的桃枝，就似看着自己傷痕纍纍的心。
於是，她便肆無忌憚地放聲大哭，不是為了悼念逝去的春天，只是她想任性一下。
父親焦急的敲門聲音，姑媽埋怨母親的聲音，母親難得緩和了聲線的勸說聲，還有兄嫂的開解勸說，隔着門，一一傳進了她的耳中。
門，很快就從裏面打開了，陳曉欣一開門，就被搶在陳母前面的姑媽緊緊地抱在懷裏。
陳淑芳咬牙切齒地說道：“是他走寶了！他沒這個福氣！欣欣不要怕！你只要點頭，姑姐幫你找一個加強團的相親對象都沒問題啊！做得不開心，就不要做，姑姐有一口吃的，就不會拉下你！”平素刻薄的姑媽，懷裏有暖意。
陳勇伸手撫着陳曉欣的頭髮，沒開口，眼就先紅了，黃櫻伸手掐了他一把，然後對陳曉欣說道：“哭什麼？不行就把這邊房子賣掉，咱們回前進路老房子住啊，什麼大不了的事！不用這麼害怕的。”
連向來只會王者峽谷稱雄的陳曉軒，也安慰妹妹，說實在沒辦法：“我去送外賣，我養家啊妹頭。”不過下一句一說出來，劉宛晴在邊上連忙踩了他一腳，因為他說：“大不了，你一輩子嫁不出去，在家裏當老姑婆嘛！”
陳曉欣在姑媽肩膀上抬起頭，望向哥哥，突然哭不下去了，因為她很想打他一頓，儘管心裏感動。
垃圾箱裏那幾枝桃花枝，愈發的清瘦枯乾，在這溫馨里。
大家都很有默契，沒有再提什麼引起爭執的問題。
而陳勇和黃櫻晚飯大顯身手，做了十來個菜，從東星斑到客家三釀，從松鼠魚到溜肥腸，陳淑芳的兒子、丈夫也都被叫過來，燈火之下，圍坐在一起，家人的溫馨，消融了所有尖銳和不安。
但家宴也終會散席，霓虹替代了幾千年來的星月，照亮了這都市的夜。
陳曉欣陪着大嫂洗好了碗，回到自己房間，卻發現收拾垃圾時忘記了替換房間裏的垃圾筒，那幾根桃枝仍然在垃圾筒里，似乎帶着冷冷的嘲弄。
她之前所有的傷懷，讓她煩惱的問題，溫馨之後，都仍舊在那裏。
不論是那些要支出的開支，還是要倒閉的餐館。
廢柴大哥真的會去送外賣嗎？母親真的會把珠江新城的這套房子賣掉嗎？不，陳曉欣知道，不會的，就算她能去姑媽家裏蹭吃蹭喝，也改變不了什麼。
她幾乎可以清醒地預言：最後就是大家都很痛苦，很掙扎，但終於不得不把那餐館的場地賣掉。而且大多數情況下，還會因為那種對於祖業的執着和掙扎，失去了好的出手機會，直到類似銀行來催繳房貸，而不得不臨急出手，導致賤賣掉場地來解決問題——或者說，延緩這個家庭的危機。
陳曉欣深吸了一口氣，現實就是，除了她之外，家裏其他人，已經沒有勇氣或者能力去擔負這一切了。
這時她的微信響了起來，是一位獵頭髮來的信息：“這邊有個機會，您是否願意了解一下？”
然後對方發過來的初步信息，對方提供的年薪是差不多陳曉欣現在薪水的百分之二百。
而且還許諾了一定的分紅。很明顯，她操盤的幾個項目，實打實的運營效果，她在這些項目運作過程里的作用，她的手段和對團隊的經營，在同業之間有了影響力，對方才會開出這樣的條件，來表達自己的誠意。
接手餐館？還是去看看這個機會？
陳曉欣突然之間，有些動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