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門后
基羅拉着問手上的手銬,把他牽到了那扇大門左邊的牆邊,在與周圍牆壁絲毫無異的地方劃出了一塊矩形,恰好能容一人通過。問的手被拽到後邊,由基羅在身後跟着,他們在外面那隻紫光越發顯得光亮的眼瞳的照耀下進入了深不見底的黑窟中,至少從外面看是這樣的。
看不清的人總會有一番自相情願,隨着兩人的進入,身後的空洞被立刻補上,在基羅的驅使下,問連回頭表示一下詫異的機會都沒有,只能繼續向前走。沒走幾步,腦袋便磕上了牆,原來在那深不見底的表象之下,只不過藏了近似電梯轎廂大小的空間。隨之便感受到了失重,這塊不大的空間正在下降。
原來真的是個電梯。
問依然面朝著那面剛剛正撞腦袋的牆,基羅也和剛才一樣牽着那手銬上的鏈子,狹小的空間中沒有一人發言,在黑色幕布的掩蓋下像是一座急速移動的棺材。不知過了多久,也許秒針早已跳動了好幾圈的旅程,也許心臟也完成了好幾次跳動的指標,在耳不聞聲,眼不見物的四面牆中間,也沒人在意那可有可無的時間。
“誒——”不知是誰在黑暗中嘆了口氣,聲音在兩個看不見輪廓的形體中來回飄蕩,順便也傳到了女人的耳中,晦澀之感又一次轉瞬而逝,這讓她的手不禁緊握了一下,那隻紫色的左眼露出一絲疑惑:似乎過於順利了。就情報上的信息來說,這兩個人雖不知其具體實力,但卻是歌者手下的組織——木偶店的本代繼承人之二,或許對他們的水準可以存疑,但歌者本人是絕對不容懷疑的。即使是當初的第一任首席,也是藉助坍縮晶體才將其擊傷,到最後也無力追捕。他們既然能當這種人的手下,就絕不可輕敵。
於是她儘力靜下心來,仔細梳理了一遍情況。那兩人不惜費力至此,無非是想找尋最後一層的秘密,此刻不管他們是詐降還是真敗,都絕不可遂了他們的心愿,應該將他們扔到一個難以尋見方向的地方。片刻的思考結束后,她眼瞳一轉,將那趟電梯又加速了一層。
他們將去往的,不是那各種資料明確指出的最後一層,而是比那一層還深的地方,即使在這裏工作幾十年的人都不會知道的海溝監牢。那裏現在已經沒有正在服刑的重刑犯了,畢竟他們都變成了深埋的骸骨。
而且他們絕不會想到,自己苦苦尋找的那所謂“最後一層”,竟在自己的頭頂。女人站起身來,那隻紫色眼瞳發著若有若無的光芒,在這最後一層的黑中忽閃着。一份文件在她手中幾乎被捏成了紙屑,在殘存的幾片上,有幾個特別加粗的字體:
“不可殺。”
電梯開門了,在經歷不知多長時間的黑暗之後,他們終於迎接了……稍微明亮一點的黑暗,至少輪廓能看見了。在身後基羅的驅使下,問在前方不緊不慢地走着。
這裏的地面並不平整,倒不如說是坑坑窪窪,不知上一次有人到此處,又是什麼時候的事了?不知什麼材質的天花板上不住滴着水,沒一會兒,他們兩人便渾身濕漉漉的。
轉過彎來,迎面的是一條狹窄的走廊,這裏雖然一樣沒有燈,但不知是什麼東西發著幽綠色的光,讓這狹長之地有一絲可見之處。年久失修的牆面上早已沒了牆皮,只有幾片白色的碎屑還留戀地掛在上面。如果憑直覺來說,這堵長長的破牆應該更接近塔外,因為其對面,就是一個又一個的監牢。
鏽蝕的鐵門被基羅拉開,發出又長又刺耳的尖叫,一股惡臭味撲面而來,與其說是牢房,倒不如說是腐朽的墓穴。問走了進去,毫不在意地坐在那張如石頭般冷硬的床上,扭過頭來,房間的原主人正在用自己的頭骨努力做出禮貌的微笑,腐爛的衣服存余殘片,粘在床沿上,摳都摳不下來。
基羅站在對面,眼神依舊迷離着,寸步未離,顯然充當了那控制之人的獄卒。
此刻,他們比骸骨更沉默。
所以,在這一切似乎都已經到了無法可救的絕境下,那早已出發卻遲遲未到的增援呢?
林舊和弗麗嘉正在全速趕過去,在要用傳送道具的時候,他們才發現信號所說的位置無法在這裏確定坐標,那個本應明確的地方不知用了什麼手段,像是憑空從世界上挖去的一般難以找尋。無奈,他們只能先傳到最近的地方,再依照木偶道具的感應摸索着向前找。
“我說,不是說秦游在外邊接應嗎?沒看見啊。”隨着手中的木偶信號越發強烈,預示着目的地也就越來越近,但完全沒有看到那位盡職的牽絲人的身影。
“呃……”弗麗嘉陷入了尷尬的沉默中。她要怎麼說?實際上從當時的信息中她只知道問和基羅在協同作戰,至於秦游和木偶普伯特並沒有提。按照任務簡報的一貫作風,沒說就是沒有,所以她現在心虛的很。
可沒辦法,她迫切地想知道阿爾多蕾的下落。在昨天和木偶的單獨談話里,推測她很可能正在與觀眾對峙,甚至很有可能是現任首席,也就是公認的除初代之外最強的首席克里。雖然旁人不清楚,但弗麗嘉心裏卻明白,阿爾多蕾已經不是九百三十年前的那個歌者了,那次的重傷到現在都沒有恢復完全,“歌者”本身的權柄也幾乎被盡數剝奪。憑現在的未愈之軀,極有可能出現難以彌補的問題。
阿爾多蕾對於弗麗嘉來說是個相當特殊的存在,在幼童時期,稚嫩的她曾問過很多很多次:
“阿爾多蕾媽媽,你是我的什麼呀?”
每次她都會用溫柔又不失調皮的語調回答她:
“嗯……可以叫我姐姐喲。”
自己是在玩笑,在那個年齡里水平頗高的玩笑,她以為對方也是如此。
自己不是她的女兒,這點在自己覺醒異能時終於覺察了出來,血脈相近的人在異能上也會有相似之處,但自己的火,和阿爾多蕾的“掌握”,確實是毫無關係。那天下午,當那團微不足道的火焰在那雙小手中熄滅后,眼淚從那雙如寶石般湛藍的雙眸中湧出,明媚的陽光也驅不走心頭的陰翳。
直到晚上,她還是窩在房間中,雪白柔順的長發此刻卻亂糟糟的,像只鳥窩一樣。她把門關的嚴嚴實實,彷彿這樣,自己那可憐的幻想和悲傷就不會飄出去。她把自己捆在被子裏,不讓一絲光芒透進來,她害怕接觸溫暖的光亮,因為自己的心像被寒風颳倒般疼痛。
但溫暖還是來臨了。一個柔軟的身子貼上了弗麗嘉的後背,胳膊將她緊緊抱住,彷彿怕自己逃走一般。弗麗嘉仰起頭,看着背後那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龐,暖和的體溫圍繞着自己,她終於忍不住痛哭出聲,抱住了那位叫了好多年的媽媽。
在漆黑一片的房間中,那團火焰終於溫暖了自己最重要的人。
自此之後,弗麗嘉再也沒有糾結過“是否為母女”這一問題,或許血脈會帶來得天獨厚的聯繫,但她早已與阿爾多蕾不可分離。
所以弗麗嘉不顧危險,執意要自己尋找線索。儘管從來沒有明確答案,但她心中始終感覺得到,自己可以成為那補足阿爾多蕾力量的最後一塊拼圖。
“唉——”林舊的一聲長嘆,喚醒了弗麗嘉的深思,她還沒有找好理由。
“走吧。”林舊說著,向著信號更強烈的地方走去。弗麗嘉愣了一下,趕忙跟上,心中卻有些忐忑。
即使林舊沒說,弗麗嘉也知道,他到底明白過來根本沒有接應人這回事。不過卻沒有立刻撤離,這讓她有點驚奇,當然更多的是可以繼續的欣喜。
看着弗麗嘉欲言又止的樣子,林舊撫摸了一下手中的木偶,開口道:“就算我不去你也不會罷休的,這也算是工作之中的保護。”
“你不是不承認那份工作的嗎?”
“昨天木偶老闆給我開工資了。”
“你才幹了幾天啊……”
就這麼吵吵嚷嚷的,不也挺好的嗎?只要找回阿爾多蕾,就能再回到這種生活,這種溫暖平靜的生活。
“對了,我剛才聯繫了秦游,她馬上就會過來支援,畢竟我弱得很,你還沒道具。”那隻道具的收納口袋可能現在還在宅邸的後院草坪上躺着。
“不會吧!”弗麗嘉的幻想被打破,心情立馬就不美好了,“她要是過來,一定會教訓我不守規矩的!”
“你確實不守規矩,被罵也不冤枉。”
弗麗嘉還想出聲抗議,卻被林舊捂住了嘴,三兩下竄到了一旁的角落裏。在長滿青苔的矮牆邊,他緊張地朝着一方看去。
順着林舊的視線,疑惑的弗麗嘉也向那邊看去,瞬間倒吸了一口涼氣。在那邊的路口,一個面容兇惡,臉有刀疤的男人正穿着便裝,有意無意地四周巡視着。在離他不遠的地方,也有幾個人正在做相同的事情。
“史密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