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張懷玉剛到家門口,便見常青倚在門邊上。嘴裏叼着狗尾巴草,看樣子已經等了許久了。
張懷玉不理他,常青就跟狗皮膏藥似的緊緊跟着。等張懷玉放下藥箱,長長舒了一口氣。又咕嘟咕嘟灌了兩杯茶水才掀開眼皮看了常青一眼。
“什麼事?”
常青頗有些不耐煩地,“我當您老眼睛瞎了呢,五姑娘怎麼樣了?”
“不怎麼樣,快死了。”
常青瞪大了眼,有些震驚。他拍了下桌子,眼裏寫滿了威脅:“到底怎麼樣了,不要亂說話。”
這樣的恐嚇對張懷玉起不到半點作用,他漫不經心,甚至連看都沒看常青一眼。
“她不願意嫁人,太子又不娶她,還能怎麼辦?”
常青皺起眉頭,眼瞧着張懷玉從兜里掏出柳飄飄的玉佩來扔在桌子上。嘭得一聲,炸的常青耳朵一痛。
“這麼嚴重?”
“不然呢?”張懷玉扯着嘴唇,“太子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我又不會說謊。”
“她心裏有的是誰,那位又不是不清楚。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不願意嫁給衛三就只能去死了,難不成你指望柳大人會為了一個庶女奔走嗎?再說了,長房裏兩個本就容不下柳飄飄。”
常青聽着,撈過那塊玉佩。
“你好好照料着五姑娘,這事日後再說。”
張懷玉嗤笑了聲,“日後,要到什麼時候。”
且說衛三,本是上門提親的。卻又帶着一堆東西回了國公府,方芸在家裏早就等急了,見衛平一副神遊天外的樣子就知道這事沒成。她不禁冷笑,就算再欣賞柳飄飄的明事理,骨子裏卻依舊瞧不起她的身份。
衛平望着方芸皺起的眉倒有些慶幸,就算柳飄飄答應了往後也不一定能適應方芸的強勢。
“母親。”衛平拱了拱手,“五姑娘病了。”
“病了?”方芸冷笑,“哪裏是病了,分明是存了趨炎附勢的心,也不看看自己什麼身份。”
衛平低着頭,他一向不會反駁方芸,所以咬着牙附和她的話,“母親說的是。”
方芸心氣順暢了些,她望了望衛平,低眉順眼的樣。一個庶子,卻是最有可能擔起偌大國公府擔子的人。
她不由得放軟了語氣,“我兒人中龍鳳,什麼樣的配不上。”
衛平依舊垂着眉眼,含笑道:“是。”
方芸知道他不是真心的,可衛平始終是這個家的一份子。即使是表面上的和睦,也足以維持人心。
待方芸走後衛平才伸長了脖子,他踮起腳對着柳府的方向。自然是什麼也看不見的,只有一路的柳樹不住搖曳。
衛平收回眼,換上官服。
今日他應該去大司農的府上學習,知遇之恩可比一個女人重要的多。
只是柳飄飄那雙浸滿了水一樣瑩潤的眸子,在腦海里遲遲揮散不去。
陸戟等了很久才等到常青,夕陽漸落,映紅了大片的江水。
他聽着常青細細彙報柳飄飄的情況,握着魚竿的手緊了幾分。良久才聽見他低低說了句:“是嗎?”
常青看不出陸戟神色的變化,他依舊悠閑的收回魚竿,掛上魚餌。然後隨手這麼一拋,魚線盪出去,江面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有那麼一瞬間,常青覺得可能陸戟也不是那麼在乎柳飄飄。不然怎麼會一點反應都沒有,風吹起陸戟的長發,在這蕭瑟的江面有幾分凄涼的意味。
“常青。”陸戟的嗓音沙啞,像沉寂了數年,“我缺一個理由。”
“一個可以娶柳飄飄又不讓旁人徒生口舌的理由。”
常青搖了搖頭,他蹲在陸戟身邊像一隻忠犬。
“奴才不知道。”
於是陸戟也不說話,他扔了魚竿。頎長的身影站在茫茫天地間,孤寂平白衍生了。
他本來就是個孤獨的人,走在結滿了冰的江面上。一個不注意就會踏破冰窟窿,落得個屍骨無存的下場。
人要是寂寞太久就不願意放棄好不容易得來的那點慰藉。
陸戟走在江岸上,水波翻湧。他想起柳飄飄和他說的許多事來,治水還是太子妃的人選,亦或是那天晚上一刀捅死刺客的決絕。
他們是同一類人,就算柳飄飄表現的再懦弱。攤開那層皮也能看見她血脈里翻湧的,和他名為一樣的野心。
他們天生適合玩弄人心。
柳飄飄的小貓佩靜靜躺在陸戟掌心,精緻可愛的小東西,是柳飄飄會喜歡的東西。
陸戟抿了抿唇,意識到自己被柳飄飄耍了。
那個人怎麼可能甘心去死,反倒是像場表演,一個等着陸戟入場的表演。
他不由得嘆氣,剛才那點縈繞在心頭的竊喜褪去了。
柳飄飄對他的喜歡不足他的三分之一。
隨手揪了把草,陸戟重新展露笑顏。
他鬆了口氣,把那塊小貓佩掛在自己的腰上。又把自己的月牙佩給了常青,吩咐他從庫房挑些女孩子喜歡的東西和月牙佩一起送過去。
常青有些詫異,“不去看看五姑娘嗎?”
陸戟搖搖頭,“不用,去宮裏看看父皇吧。有些事情也該該解決了,老二總不能一直是個皇子。”
天子的頭風由來已久,這次更是纏綿病榻半年之久。因為難得清醒,所以皇後代理朝政,太子監國。
陸戟每隔兩日就會親自侍奉陸珉起居。這次清醒前,陸戟已經連着三四日沒有休息。為的就是陸珉醒之前可以第一眼看見自己,這個擔得起百善孝為先的兒子。
饒是柳恩賢也沒有這樣的耐心,大多數時候柳恩賢都是在皇帝身邊待着由宮女伺候。讓她親自為陸珉翻身擦洗,她是不願意的。
這二十多年裏,她已受夠了陸珉。若沒有得到足夠的愛,自然難以施捨自己的善心。
可陸戟不同,他天生的好耐性。可以日復一日不厭其煩幹着相同的事,只要回報足以抵消他所受的苦難。
果不其然,這樣的細心足以打動天子。
當陸珉醒來,看見趴在自己床邊的陸戟感動到失聲。青年眼下的青黑和擔憂的神色看着都無比真誠,更是因為自己的蘇醒驚喜到手足無措。陸珉看到一向冷靜的陸戟,顧不及整理衣衫就急忙傳喚御醫的背影有幾分感慨。
倒不是陸炎沒來,只不過他不像陸戟那樣能放下身段罷了。
半是真情半是假意,陸戟抖落幾滴眼淚。
“父皇。”
兩個字就夠了,陸戟耷拉着青黑的眼皮,有氣無力地垂下腦袋。
陸珉拍拍他的手:“回去休息吧,這裏有御醫呢。”
陸戟估摸着時間,到現在陸炎應該進宮了。
他仍有些困,但不知道為什麼睡不着。
進了伏息殿,果然看見了陸炎的身影。
兄弟兩個皮笑肉不笑地寒暄一番,就乖乖地等着陸珉召見。
不多時便見帷簾拉開,虛弱地陸珉正坐在床上。
兄弟兩個垂首,一人站在一邊。
“聽說你前兩天遇刺了?”
陸炎露出笑容,“沒什麼事父皇。”
“刺客抓到了嗎?”
“沒,”陸炎有些為難,“出了些意外。”
“哦?”陸珉轉過臉,看向陸戟,“怎麼不多休息會?”
陸戟躬身,“惦念着父皇的身體,就想着過來看看。”
陸珉不語,只說:“那你說說看,是什麼意外?”
陸戟見他這樣說,並不慌張。
“是兒臣的客人,中書令的女兒名喚飄飄,她那日嚇壞了。便失手殺了刺客。”
“難為她了,一個姑娘家的。”陸珉嘆了口氣,“我身體不好,你們少給我惹事。”
兩個人都是點頭稱是,暗地裏互相看了對方一眼。
“謹聽父皇教誨。”
“我有什麼好說的,就是你們兩個的婚事叫我操心。皇后剛才也說了,老二你跟雨溪早有婚約也該完婚。總不能讓人家姑娘先提,你也是,她是你未過門的妻子,你一年跟人家一句話也說不上是為了什麼?”
陸炎神色忽然沉下來,又不能反駁陸珉。只能悶聲說知道了,陸戟知道他嫌棄王雨溪的臉。可王雨溪的臉本就是因為他才毀的,若不是他擅自離開隊伍。王雨溪也不會從一個容貌昳麗的姑娘變成如今的半面傾城,半面修羅。
陸戟正想着,又聽陸珉提到自己的名字。
“你呢,說要自己選,有中意的了嗎?”
陸戟點點頭,本想扯七扯八一番卻見陸珉擺擺手。
“現在沒空管你,得先把老二的婚事辦妥。”
陸珉不住嘆氣,“你就算嫌棄王雨溪也不該在大司空的面前表現。他本就怨恨你,你是我捧在手心裏的,那王雨溪又何嘗不是大司空的千金。他們王家,七八個男丁就這麼一個女兒。”
陸炎依舊悶悶的,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
陸珉也不理會他。自營敲定了婚期。
“下月初六,是個好日子明日你就去下聘書。不要再讓我聽到什麼不和的言論,不然仔細你的皮。”
陸珉歇下后陸戟才去給柳恩賢請安。
走出伏息殿,月亮已經上了中宵。
陸炎似笑非笑的看着陸戟,“大哥。”
陸戟側頭,“什麼事?”
“你說做皇帝是什麼感覺。”
“這個你得去問父皇。”
陸炎收聲,嘖了句:“你還真沒意思大哥。”
“我一向如此。”
皇宮是什麼地方,彼此的眼線摻在一起,說錯一句話到了別人的耳朵里都是大逆不道。
陸戟好心提醒:“好好對待王雨溪。”
“那你呢,你會好好對待白梓妍嗎?”
“什麼意思。”陸戟側過臉,盯着陸炎。
“你不喜歡白梓妍,為什麼要招惹她。”
陸戟深吸了一口氣,可惜現在不是小時候。不然他們之間所有的不滿都可以用打一架來做評判,而不是什麼都在虛偽里博弈。疑問也好,怨恨也罷。這樣直白的提問會讓陸戟有種陸炎準備好短兵相接的錯覺。
“因為她姓白。”
他沒有和陸炎深入交流的想法,可對方忽然在這個時刻正兒八經的把他當成大哥。他們之間的爭鬥暫時告一段落,心平氣和的懷着謙虛的心情來請教這位兄長,在如水的月色里總是逍遙自在的陸炎難得露出一副愁苦的樣子來。
他深深地皺着眉,耷拉着嘴角,看着陸戟苦澀又無奈的搖頭。
“我前不久才見過王雨溪,她簡直讓人害怕。”
“哪裏讓人害怕,那張臉嗎?”
陸炎下意識想否認,可是在陸戟面前他總是無所遁形。作為兄長,陸戟可以輕易看穿陸炎的謊言。
果然在短暫的思考後陸炎承認了,他確實嫌棄王雨溪的臉。
而且,作為庶女,王衡再怎麼疼愛她也不會因為這個女兒改變自己的政黨。他最需要爭取的是白梓妍,可陸戟就如同在他和白梓妍之間橫亘的天塹,深深阻斷了二人。
可是他無法怨恨陸戟,在陸珉醒來之前,事情尚有轉機。可現在陸珉醒了,他和王雨溪的婚事成了定局就再也沒有反轉的可能。
陸戟和白梓妍糾纏,不就是為了拖到陛下蘇醒嗎。
等着他清醒,親口斬斷自己的希望。
“可是沒有她,毀了臉的就是你了。”
陸戟的神色淡淡,月光下有種渾然天成的冷漠。
陸炎無法抑制的怨恨,可他也深知,他反駁不了,反駁不了陸戟的話。
他想讓陸戟痛苦,這輩子都無法釋懷的痛苦。每每提起,恨不得將自己溺斃的痛苦。
要讓他,活着比死了更難受。
他抿着唇,不知為何,笑了。
成親之後就是封王,而後前往封地。
遠離雲京,等待着帝王的召見,而後才可以千里迢迢一路風塵僕僕地趕來。
只為了匍匐在他的腳下,做一個臣子。
何等諷刺。
可是他還沒有輸,事情還有轉圜的餘地。
“天色不早,大哥早些安息吧。”
陸戟點點頭,前往柳恩賢的未央宮。
未央宮掌了燈,燈火通明,像雲端的宮闕。
“曾經很多個夜晚,我都是點着燈一夜熬到亮。”柳恩賢笑了,“她沒有斗過我,她的兒子也沒有斗過我的兒子。”
陸戟抬起頭,看見對面的母親十指蔻丹像染了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