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 22:Blac Mamba 黑曼巴
我的雙腳,在某種尖銳的碎石子間游移,體力耗盡且看不見終點,耳畔陰風大作,四周卻漆黑一片,令我走得歪歪斜斜,如臨深淵。隨身背着四十多磅重的背包,裏頭卻沒有一件是屬於自己的私人物品,出燕子窩前我只知自己將不會折回,便看也不看順手撈起一隻,緊追彌利耶與紅髮男而去,這種慌亂之下,導致抓在手中的是把沒子彈的RA10.
我不知此刻自己行走在什麼鬼地方,唯一知道的是自己孤身一人,遠處既有模糊的槍擊聲,又有各種吵耳蟲鳴,還有毒蛇吐信的嘶嘶夾雜在其中。
“再堅持堅持,他們興許提前起義了,只消抵達槍響位置就能獲救。”一番自我安慰下,我裹緊連體服,開始腳步蹣跚地爬坡,當上到某個風口,人的第六感猛然告知我前方很微妙,似乎正有什麼東西潛伏着想割我腦袋。此物雖無聲無息,更沒有絲毫人味。
果不其然,當腳繼續踏出幾步,我便感到有條黑影撲了下來,忙舉槍胡亂瞄準,方才記起手中的是把燒火棍,拋擲一旁后,打腰間抽出短刀。在這種黑燈瞎火的環境中,它更靈活。
“住手,古非拉克,我是愛潘妮。”在我迎着它疾步衝去,那東西見弄巧成拙,慌忙開口喊出兩個陌生名字。搞了半天,居然是個年輕娘們。可這個聲音為何如此耳熟?
我伸手前探,很快摸到鼓脹的胸脯,還有一個犀牛小翹鼻,那果然是小傻妞!雖鬧不明白她為何出現在此,我一時間悲喜交加也全不理會,忙抱住來人肩胛,將腦袋伏在她懷中。
“Alex”她大吃一驚,隨即掙扎着想要將我推開,連連大叫:“可是,你早就死了啊!”
幾分鐘后,我安撫她坐下,倆人緊緊依偎彼此取暖,她這才從混沌狀態中恢復回來。
“你幹嘛穿着蝴蝶會的工裝?”她不解地望着我,黑暗中只見兩隻鉛青色眸子在眨巴。
“因為冷,適才你打算殺了我嗎?”藉著這些閑聊,我摟着她柔軟肩頭,開始詢問起幾小時前她無端失蹤,究竟去了哪裏。然而面前的她,似乎遭受了重大摧殘,已是神志不清,許是多半記不得我是誰了。想着我向她伸出手,笑道:“既然如此,就當重新相識吧。”
“我怎會不記得你?事實上我天天都盼望這是場噩夢。天哪,當你真正站在我面前,然而卻不是那個你,我卻不知是悲還是喜。Alex,你面前的人,雖然外貌仍是失蹤前的模樣,但她的內心,就像我們走過路過的所有地界,早已是支離破碎,體無完膚了。你無法想像,我經歷了什麼?178天,我快要遺忘這世間的一切,我被迫看着你們一個個化為血泥肉餅,卻無能為力,我哭喊我大叫我撕心裂肺,這種哀傷就像是輪迴地獄,無休無止。”
這件事發生在一個半月前,我與呂庫古小姐在水銀心瓣重逢,相互擁吻的瞬間。在當時不論怎麼靜下心去想,也難以體會。而今自己遭上了才明白當時的她,內心有多凄涼與絕望。
我不能肯定經歷過的多場魔魘,足以令自己有所改變,但在一些觀念上,多少還是產生了質疑。瑪德蘭興許就像別人說的,有着許多不為人知的過去,在早於我誕生之前,錯也好對也罷,它們已被鑄成。種種疑點皆指向了一個神秘的年份—1974年,這一年或許發生了許多場足以改變一切的激烈衝突,它的最初,都是從72年有人衝擊霧龍牙島開始的。
我架着Leeann,繼續在樹林中奔逃,腳下的地勢開始節節攀升,不論她還是我,都已疲憊不堪,我可能更甚一些,便借口為她檢查傷勢,來到一塊巨石背後坐下,稍事休整。當我揭開沾滿血污的破禮服,見女人半側身子已止血,並在令人頭皮發麻的傷口上化了膿,青青白白的膠狀物,猶如琥珀那般,在打火機微弱火光下閃着光芒。
“你架着我跳明窗前,怎麼不事先通知一聲?早知現在這麼狼狽,也該等我在地上撈幾件禮服穿上。你就不能照顧些我的面子?為什麼同行的女人都比我強?絲毫不懂顧及男人的感受。”我打開手提箱查看金箔羽衣,見其無恙,便將懷中手絹包裹之物丟了進去,合上箱蓋。並用眼神告知她,所有心血沒有白費,兩件至寶沒有在一系列的混亂中受損。
她伸手問我要了支煙,飽吸一口,滿足地合上雙眼,整個人更緊地依偎在我身上。
“黑水仙究竟修鍊的是何種邪術?傷成這樣難道不該去醫院么?”我無奈地笑笑,撫着她沾滿油污粘稠的長發,嘆道:“其實,老子現在挺後悔奪了那東西,萬一你沒在瀑布底下死成,又與瑪德蘭舊情復燃勾搭,那樣的話,就沒蘇菲什麼事了,我豈不是無法降生?”
“一切就像你說的,都是命格,天註定了的,人力無法改變。我看得出,你熱衷於扮演痞子,很少有屬於自己的時刻,但那並不令人討厭。”女人從不正面回答問題,也似乎沒有悲喜,她突然睜開雙目,沖我露齒一笑,問:“比如說,在太古時代,有個人殺了另一個人,但此人隨後大徹大悟,做了無數善舉,隨着時間推移,他逐漸被世人所傳頌,信仰被建立了起來,他也成了某種象徵。而在這時,有人翻閱古老典籍,找到他先前殺人的記載,想要駁斥某些學說。但在狂信者眼中,被殺的那個人,原本就是要贖原罪的,同樣是生命卻無人珍視。久而久之,當這種事再被提起,死者一家反被視作邪靈。你對此有什麼見解?”
“萬事都別過頭,走了極端才會被稱作邪教,在我看來,幾乎全是瘋子。”我聳聳肩,老實說她的話太過深奧,我壓根就沒概念。但與此同時,我憶起適才樓廊大戰時的返金線一事,便向她大致描述一番,問:“那對妖冶眼睛不知所謂何人,它竟分不出我究竟是誰。”
“是的,返金線只是一種思維,它沒有聲線分不出男女,更何況你是一塊盲癍。”
“盲癍?你是說我?”“是的,這裏就只有你。”“那是什麼含義?”“字面意思。”
通過一番剖析,女人釋清了這個百思不得其解的困惑。不論揣摩我的人是誰,它只能延循最基本的邏輯做猜測。也許它已將瑪德蘭摸得一清二楚,但就是難以窺破驍鷙是誰。因我將在數年後才會誕生,在這時代對它而言根本不存在,這要怎麼找?所以我是塊盲癍。
“難怪啊,它見天鵝絨后,將我誤解成狄奧多雷了。”我伸手扶她起來,忽然心生一計,問:“麗恩,在我們前方,必然潛伏着許多魑魅魍魎,你是否也能像獍行那樣,搞出某種目障,例如眠月鏡棱,鐵妝壁花什麼的,令我在頭冠骷髏們眼中,成為另一個人或乾脆瞧不見?”
“要是在決戰前,我興許能嘗試一下,但現在我身受重傷已成了累贅。你能跑就趕緊跑,不必再顧及我,即便被骨櫛驍靈俘獲,它們在找出答案前,也不會輕易殺我。”
我本就沒指望她太多,見女人腳步踉蹌,便再次將之駝上背,原地蓄足氣力,開始一步深一步淺在濕透的落葉間攀爬,不久后便繞出灌木叢,來到了樹林的邊緣。方才見到連綿不絕的鐵絲網,以及一座打了地基建到一半的工地。
出入口前站着九隻仰頭長嘯的頭冠骷髏,兩名扈從騎士正徘徊在附近破樓間,這條必經之路早已被它們佔領。我不由冷笑起來,這至於嗎?我和Leeann不過是奄奄待斃的爬蟲,哪怕只有一隻,也夠我們受的。看來,它們是絕不容人油燭台被帶出島礁。
“金倫加工程一期,它什麼時候已經開工了?”女人伏在背上掃了一眼,也是冷汗滲滲直下,她指着工地盡頭的山脊,說:“羅密歐點就在那座峭壁上,已有人備下了兩套空中滑翔服,只要能抵達那裏,便可快速逃離。你先將我放下,讓我想一想該怎麼辦?”
“既然惹不起,繞開走不就行了?”我眯着眼左右觀望,見百米外似乎有個在冷月下閃着波光的泥潭,直插鐵絲網兩頭,便問她要小刀,打算先過去涉水試試。
“不必去了,沒瞧見正咕嘟嘟冒着沼泡?這裏本就是工地,將它填了比什麼都容易,卻沒那麼做,表明了就是等你自作聰明瞎亂闖,隨後撈上來抓捕之用的。”她不耐煩地揮揮手,止住我冒進,然後直視前方,自言自語起來:“左邊的第三個,曾被我削去過腦袋。”
“誒?話說回來,這種高級會員哪怕剁了腦袋也死不了,這是怎麼回事?”
“理論上它們是不滅的,不論遭受多大的傷也能痊癒。除非是超高溫度的氣浪爆炸,一瞬間燒得乾乾淨淨才有可能完蛋。但最可怕的是,走在鋼筋水泥叢中的兩名扈從,”女人蹙緊柳眉,唉聲嘆氣,說:“因為我不知他倆的特長,會是什麼?這就跟打撲克差不多,咱倆早已被他人摸底,而對方卻始終沒亮過牌面。”
通過女人的一番介紹,我大致對金色階梯的架構有了些了解。高級會員原則上是賓客,既可以作為驍靈參加追剿也可以不參加;而扈從騎士屬於酒場看家護院的衛士,本身就負責保衛霧龍牙島;在他們之上,還有一群更精銳的貼身保鏢,喚作灰霧,這次陪同翡翠之華在外,所幸沒逗留在島礁上;而再往上,就超出了麗恩背後的情報網調查,不知所謂了。
原來搞半天,與咱們交手的還只是嘍啰級,難怪橫皇所率領的金光黨會如此忌憚他們。
“我現在更擔心的是,接應咱們的人停留在海上過久,容易被察覺,到時就算跑上峭壁,最終也走不了。”女人說著說著,忽然見眼前一黑,忙伸手扯住我衣角驚呼:“你幹嘛?”
“幹嘛?當然是去有勇無謀地硬闖,干坐在樹下你就能抵達羅密歐點?別做夢了!”我拍拍胸脯,朝她擠擠眼,道:“當然我也不想被人擰下腦袋。它們只道東西仍在我身上,自會緊追而來,這樣的話就給你提供了逃生的機會。我適才正在計算頻率,鐵絲門前的幾隻驍靈喜愛繞來繞去,大概會有三秒左右的間隙,在那時它們都是背對着這邊。”
不論她想說什麼,我都決計要去做這件事,這其中自然有我的考量。大咧咧衝擊門崗?那是送人頭,我需要花些精力繞暈頭冠骷髏,然後期待機會成型。至於機會是什麼?就是起先引得兩隻扈從撲騰出去的外界因素,不論闖進霧龍牙島的是誰?他們製造了一場騷亂就會製造下一場,如果我們被人盯上,他們也同樣會注意這點。而到了那時,這裏就成了戰場,正好可趁亂躥走,將戡亂之事留給他人去干。
我在手中端穩Mac10,一咬牙鑽出樹叢,迅速跑向沼澤潭。這裏正如女人所說,是片無法逾越的非流地帶,正泛着臭泡,活像個化糞池。我的行跡果然引起了頭冠骷髏的矚目,但它們精得很,依舊留下幾隻固守原地,以防備有人趁隙漏網。眼見五隻骨櫛驍靈如狂風般噼噼啪啪追來,我怪叫一聲又躥回林子,隨後跟它們玩起美式足球的過人沖球。
七零年代還沒有像樣的大師級球隊,現在通行的那套古人們見都沒見過。雖然驍靈腳程快,但在盤根錯節的環境裏,優勢被抵消了。而且它們判斷我身上帶着人油燭台,以及天鵝絨,不敢使勁追擊。如此一來,我就等於拿到了免死鐵卷,化被動為主動了。這相比只會盤腿打坐的Leeann,實際更加靈活,也容易改變規則。
果然不出所料,這些黑頭們在林子裏狂奔一圈,總落在我身後三棵樹的距離外,顯得蔫頭蔫腦。我時不時躥到林子邊緣,又一頭扎進去,反覆在沼澤前計算距離。究竟打哪頭出會更猝不及防?骨櫛驍靈只是金色階梯會員,它們對地貌的認知不會更多,我此前卻一直在研究。而這夥人本身又都是社會名流,養尊處優慣了不太熱愛運動。僅僅是憑藉金剛不摧的身軀在耍淫威,但起作用的仍是一顆人腦。起初剛顯露神通時,着實將我嚇得不輕,而今糾纏得久了,我就如當初與百鬼潭的首涅女屍鏖戰,自身漸漸適應下來。
而且在盤繞的過程中,我又有了新的發現,那就是在兩者相距很近時突然爆喝,會令骷髏們瞬間發懵,隨後被身後緊跟而來的同夥撞上,從而滾作一團。我在林中穿插了幾分鐘,當判斷無誤,便高吼一聲,隨即鞋跟蹭草皮,將自己順着濕濡泥地推出去,甩出了天鵝絨。
頭冠骷髏們全沒防着,只是一味追跟,當見到若文望之魂撲面而來,便本能地想要閃避,而看清腳下時,便一隻擠着另一隻魚貫摔進沼澤之中。我由頭至尾就沒打算角力,既然殺不死那就利用物質原理,總而言之,出了身臭汗,我逐漸擺脫了它們。
當再度繞行回鋼絲門前,我往樹下掃了一眼,女人似乎已不在原地,不過林子漆黑得很,很難看清究竟是不是。可門外的光景卻不容樂觀,起先固守的四隻仍在,不僅如此一名扈從騎士也聞訊從工地破樓跑了回來,正斜着眼盯着我怪笑,似乎篤定得很。
這是個竹竿體型的黑人瘦子,連腦袋也是狹長形的,與Boyz2Men組合里的ShawnStockman長得有幾分神似。見到骨櫛驍靈躍躍欲試,便抬手制止,端着銀槍緩步朝我走來。
“身為被熱情款待的貴賓,闖入別人家中盜竊,總不太象話吧?你說呢,狄奧多雷?”此人一面風輕雲淡說著,一面抬手舉槍,對準自己太陽穴,問:“準備好了嗎?那開干吧。”
我卻聽得嘖嘖稱奇,這夥人果然將我誤會成閃靈了,必然是中樞大腦翡翠之華傳達給眾人的信號。這也代表,扈從們素未見過老妖,不知其人真實樣貌。72年時它還僵死在水銀心瓣的葬屍坑裏,理應世上也沒幾人見過。不過,對方高估了我,必然知道狄奧多雷的手段,區區一個守衛就敢上前挑釁,不啻在說明,他也許有把握能拿住我。這下,我開始有些慌了。
怎麼辦?我起先有思量過威懾眾人的打算,如果被鎮住,就可以實施下一部韜略。可眼下情景,此人必深藏毒謀,我是繼續偽裝下去,還是向他吐露實情?想着,我放空頭腦,很快勾連上對方返金線。那黑人緩緩放下銀槍,在等着我的開口。
“事出有因,實是無奈之舉,我與你家老闆本是熟人,但造化戲人,並不想與你們為敵。”
此人一聲不吭站在原地,眼睛游移不定,卻不作任何回答。時隔不久,他撓了撓頭,衝著身邊的空地,乾笑幾聲,道:“我明白了,這卻有趣。”
什麼意思?難道那塊空地上站着個看不見的人?正對他做出重要指示?我還沒想明白,便聽得身後發出一聲震天撼地的巨響,整片被雨水打濕的泥地都在微微顫抖,會場方向升騰起白熾火球,我一直在等的那些製造騷亂之人,終於動手了。
另一個扈從騎士從破樓頂上躍下,招呼剛從沼澤里爬出身的頭冠骷髏們急速向那頭躥去,由此鋼絲門洞開,只留下這傢伙獨自一人。他目送着同夥漸漸遠去,眼神開始變得冷峻,忽然爆喝一聲,叫道:“說什麼都太晚了,放馬過來!讓我試試你幾斤幾兩!”
“不是說好單挑嗎?你們出爾反爾!”見狀,我是又氣又急。
他立即舉起銀槍,衝著自己太陽穴扣動了扳機,我驚出渾身冷汗,不待那團黑霧散開,便甩開步子朝着遠處群樓飛奔。門前太過空曠,正是他們發揮所長之地,我將生不如死。要想以凡人之軀破他們,唯有躲進角度刁鑽的樓層工地,興許才能有勝算。
身後那團濃霧在慢慢聚攏,我深知化出來的螻蛄沒準已擋住去路,只是瞧不見罷了。便原地站下,扭頭往邊上的一個窗洞內翻入,不給它任何機會。而在過牆的霎那,卻見到了不可思議的一幕。那就是這隻扈從騎士與之前兩位仁兄大大不同,黑霧散去之後,它並未追來,而依舊站在原地,並且暴露出外形,清晰可見。這究竟是只什麼東西呢?嚴格講仍是骷髏,但不論陰爪還是後肢,都極為細長,特別是脖頸,活像具長頸鹿骨架。此物打肩胛處伸出長釘,生着兩對發亮的珠子,渾身烏漆麻黑,矗立在銀月下一動不動。
“這是在憋大招還是找不見我了?”我見此物如此古怪,不由掩身柏油桶后,喃喃自語。
時隔不久,它朝着樹叢方向嚎叫一聲,黑水仙被逮了個正着,只得戰戰兢兢爬將出來。
“你怎麼還待在原地?我從未見過如此愚蠢的笨娘們!”我不由悲嘆一聲,敢情扈從擁有林銳那樣的眼睛,早將事物看得一清二楚,若也能像別人那樣速度快到驚人,我將斷無生路。緊接着,更奇的事兒一件接着一件發生。女人抱着手提箱,應和着它的獠吼從邊上走過,時不時向著破樓方向張望。而這東西竟任由她穿過,絲毫沒有稍加阻攔。
“他說,為了怕你分心,無法全力以赴,所以讓我通過。並給出兩分鐘,如果你能堅持下來,也許他會考慮放行。而若是敗了,他會迎頭趕上將我斬殺。”Leeann高聲疾呼,問:“扈從騎士一諾千金,是絕不開玩笑的,說到就將做到。而我跑了,你該怎麼辦?”
“正像他說的,這是一場君子間的對決。區區兩分鐘,120秒,我只希望你能長對大翅膀,能飛多遠飛多遠,速速逃離險境。至於我,如果活着固然最好,如果掛了,Leeann,就將我遺忘,勇敢地去追逐真正愛你的那個人吧。”
成人的世界,沒有那麼多兒女情長,鐵的現實擺在眼前,這是女人唯一的逃生機會。而我期待的後援,多半是等不到了,因為騷亂聲始終停留在會場與公館之間。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根本來不及去干陰暗勾當,想要躲過襲殺,基本毫無可能。我只有一個機會,那就是千萬要把握時機,待它猛得躥至身旁,穩准狠投出天鵝絨。然後不斷複製動作。
那隻東西見女人逐漸跑遠,開始向著破樓健步而來。但凡玩過野外求生的,都知要留有退路,不能將自己逼入死角。此地正處在營建初期,腳手鐵架四處可見,而且為了方便作業,樓層間還架着板子,可以從容地翻檐越壁。我急速起身,向側窗過去。然而在站直的瞬間,我感覺後腦勺似被人摸了一下,難道它已進樓?可細觀之下,身邊空空蕩蕩。
“這怎麼回事?莫非附近躲着個看不見的人?這傢伙果然極不尋常。”回想適才他對着空地說話,當時就令人感到發怵,我顧不得細究,手腳翻飛開始攀樓,眨眼間十秒已然過去。
我上到二樓工地,信手掏出天鵝絨,探頭下去張望。這東西已進了大廳,正以人的勻速在走樓梯。由於體型過大,預製板都在顫抖。我見它不太像別人那般迅如閃電,便將梯道前的水泥袋、生石灰包用刀戳破踹下樓去,頓時樓角彌騰起一片辣眼濃霧,什麼都難以瞧見。
恰在此時,一陣鼓點般的腳步聲在不遠處徘徊,我渾身一凜,忙扭頭去看,四下冷風穿梭,連個鬼影也沒有。而那沉重喘息聲,仍在樓道里徘徊,這鬼一般的扈從騎士,不知施行着什麼妖法,我的一舉一動,都被那無形之人監視着,可它卻不來偷襲。
“這卻是奇了!照這速度,顯然兩分鐘很容易就能混過去。”我稍作冷靜,心想會不會是那句我與你家老闆是朋友在起作用?它或許沒得到答覆,也怕將我宰了,萬一往後不好交代?就在我分神的這一瞬間,鬼東西的長頸鹿腦袋打轉角探了出來。
我跑字還未喊出,頓覺渾身一陣抽筋,先是腿,然後是雙臂,跟着是脖頸。這種疼痛指數到達了三級,頓時眼前發花,淚水闐滿眼眶,不由慘叫一聲,滾出八丈遠。而當撐起身子,劇痛隨之消失,我實在不明白是如何發生的。不過,此刻的它已矗立在梯道前。
眨眼間又是十多秒走過。我見自己捱過了半分鐘,便往窗洞衝去,打算攀着鐵架爬向三樓,然後又可以浪費它半分鐘。可當雙膝越過窗框時,只感腳踝一陣麻木,扭頭去看,襪子已被鮮血浸透,小腿肚上被人狠狠剜了一刀。
“正因你寄魂他人,因此體驗不到他的感受,吃飯像吃空氣,哪怕崴腳也不知道。”這句話是在夜宴時,我感覺不了食物滋味后,女人給出的答案,一路走來,與骨櫛驍靈扭打,我也是不痛不癢。所謂的寄魂,如同鬼附身,受傷害的是被附之人,意識沒有感觸。
糟了,正因它們誤判我是狄奧多雷,所以才對症下藥,別看這隻扈從騎士走得不快,但它是精選出來應對我的。如此下去,我挺不過兩分鐘。頭腦雖在思考,但身軀依舊在竭力掙扎,我順着鐵手架摸到樓檐,已然上到三樓。
扈從的長頸鹿黑頭,從窗框口探將出來,似乎又沖我笑了一下。我只感覺陣陣劇痛正以突破底線的頻率逐層加劇,那不再僅僅是抽筋,而是自己的肌肉在被人一條條生扯下來。這個追擊我的強敵,正以一種看不見摸不着的手法,在取我性命。我痛得雙眼發黑,不由在塵土間打滾,期待自己跌下樓去,摔得腦漿迸裂而亡,也好過千刀萬剮。
“是黑曼巴!原來,這傢伙就是只行走的人形黑曼巴!”我終於意識到自己遭上了什麼。在幾天前,我還在與范胖抬杠,拿法國阿韋龍森林的山洞作比喻。可我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會在現實中碰上,並在這種單人對決中被收割!
我必須得為自己解套,黑曼巴的襲擊是有距離的,之前它還在爬樓,我相距十多米就已受不了。而這回,看似相隔一個樓層,實際靠得反而更近,自然是成倍受煎熬。要擺脫這個兇殘之敵,只有逃出它的影響範圍,相隔越遠越好。但願它不會被刺激,像別人般迅如閃電!
主意成型就要立即實施,在痛不欲生的翻滾時,我瞄到不遠處有條懸空的踏腳板,架在另一座樓房屋頂。那麼,我只要能堅持過去,再順腳踹到樓底,那麼將瞬間解套!我在考慮逃生路線時,那黑曼巴也在觀察地形,它和我同時盯上了這塊板子。
長頸鹿怪頭往窗內一縮,這傢伙折回原處爬樓去了,那種苦楚瞬間消失。但受折磨時間太久,我已感覺不到半邊身子,渾身發麻皮膚刺痛。藉著這一契機,我手腳並用上了踏腳板,十米,八米,五米,一步步向著黑沉沉的對面屋頂過去,走得那叫一個險象環生!
當爬到板子中段,我只聽耳邊乾笑聲頻起,突感喘不上氣,再一定睛,自己不知何時懸在半空中,似被無形之物擰住了脖子。他不是嚴格遵守規則嗎?還是一諾千金的騎士?怎能出爾反爾採用陰招?我不由竭力掙扎雙腿亂蹬,將口中蓄滿的濃痰四下亂吐,想迫出對方形體。結果,我驚異地發現,根本沒有那麼個看不見的人,身邊空空如也!
這個敵人太可怕了,不論他做出什麼攻擊,都是迄今為止不曾見過也難以想像的。我絕不能讓它近身,只消再來一次,我肯定折在這裏。拼着最後一絲氣力,我將走板狠狠踹到樓底,就這樣,我懸在距地十多米處的高空之中,如同邪教徒們踏橋登天。
黑曼巴的身影,此刻已穩穩站在樓頂油氈之上。它掃了我一眼,悠悠然說起人話來。
“我被囑咐,以最高規格款待你,但以我個人之見,還是由淺入深會更顯待客之道。然而很可惜,你只支撐了44秒,比起普通的骨櫛們還不如,真是太讓我失望了。”它朝底下探了探頭,發出猖狂的大笑,問:“不過叫我吃驚的是,你居然知道黑曼巴這種東西,是不是覺得將走板卸去,我就拿你沒轍了?”
“嗚,嗚。”我倒是很想答它,可咽喉被鎖發不出聲來。黑曼巴方才注意到我臉呈豬肝色,不由略收神通,那股怪力瞬時立減,但我依舊被抓在半空。見自己不論如何也繞不過死神,我怒目圓睜,衝著它大吼道:“是,你們被僵死,還能怎麼著我?哪有這種不對稱決鬥,我還以為是一刀一槍博取功名,結果迎來的卻是超能力!你倆幹嘛不笑了?被我揭底牌了?”
“你看出什麼門道來了?先告訴你不是超能力,不妨跟我說說,對了沒準也能饒你一命。”它表露出極大熱忱,陰爪微微前探,我兜中的藍高盧隨即被掏走,這隻人形長頸鹿,就這般得意洋洋地沿護牆坐下,一邊抽煙一邊饒有興趣地欣賞銀月,竭力展示自己高風亮節。
“記住,我一直稱呼的是你們而不是你,說明還有個暗藏的幫手。在某個更兇險的鬼地方,我吃盡苦頭漸漸想明白一件事,那就是決不能相信視覺,事實往往不是肉眼所見的那樣。你操控着這東西,或是這東西操控着你,相互打着配合,無形中斷絕別人生路,如何?”
“雖然是個截然不同的結論,但肯定談不上蒙對。算了,還剩幾秒鐘,就痛痛快快收拾掉你吧。”黑曼巴爬起身嘆道,那股無形怪力開始將我拖拽往它的方向,每近一米,那種苦不堪言的劇痛就呈指數級攀升,我已不再存有偷生念想,便拼出最後一絲餘力,將天鵝絨甩出去。恰在此時,我聞聽一聲沉悶槍響,黑曼巴的腦門上多了個巨大窟窿,泛出銀漿般的污血。它本已在閃避,不料被人放冷槍,這下左右不是,胸口又被若文望之魂燒出個大洞來!
禁錮我全身的怪力瞬間煙消雲散,我直愣愣地往樓底墜下,快速掠過的樓宇雜景,在那一刻就像被凝固了那般,在某棵槐樹的樹冠下,正攀着一個人,那顆解我脫困的子彈,正由此人擊出!然而,這個救火隊員,卻不是狼狽逃跑的黑水仙,而是個我料想不到的人!
“豚鼠伯伯德納迪?”我還沒看清,便感覺眼前發黑,一顆虎牙打口中飛出,砸進水泥鋼筋的裂縫之中,整個人已軟塌塌歪倒在堆積的煤石之上。
“你怎麼樣?還能不能站起身?”側邊混凝土牆后探出顆腦袋,那是Leeann,這個笨女人真是蠢透了,居然不放心又折轉回來,愛情能當飯吃嗎?我怒不可遏地開罵,一抹嘴角牙血,竟半坐起身來。
“你他媽怎麼回事?我拋頭顱灑熱血,就是為了掩護你躥走,可你丫倒好,又回來送死!”我氣不打一處來,扶着石壁緩步向她過去,才走一半,便聽得身後轟隆巨響,黑曼巴不堪受辱,緊追我躍下。
Leeann嚇得面色煞白,比起厲鬼更為可怖,披頭散髮狂奔。我瘸着腿左穿右插,在建築群中沒命逃竄,同時不停往後甩出天鵝絨,令它難以靠近。女人建議我分兵,跑向工地另一頭的吊車,許是已有了韜略圖它。
當她踏上空曠的空地,附近又傳來連續槍響,擊得女人腳下泥漿飛濺,一個趔趄滾倒在黃沙石子背後,開始搜尋起這是誰在放冷槍?是夜色太黑瞧不清還是附近有其他守衛!
“趕緊向我靠攏!”一個洪亮的聲音響起,放冷槍的黑影從樹上爬到煙囪前,沖我大叫:“是我,與那娘們保持距離,她就是西蘭花女士!”
什麼意思?女人是菜場大媽?可這不是開玩笑的場合。豚鼠伯伯見我依舊在繞八字跑,不肯將她丟下,便繼續放聲高喝,道:
“這女人至始至終都在利用你,她的真實身份是四名扈從騎士之一!故意偽裝混進組織里,提供的情報全部都是假消息。咱們合在一起,也鬥不過追擊你的那個人,他是名灰霧!”
只聽“嗡”的一聲,我的腦袋,瞬間就宕了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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