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命運之輪
夜幕低垂,如勾的月亮從樹梢上若隱若現地探出來。
一個黑影忽然出現在牆頭,象徵性地左顧右盼了會,才“唰”地跳了下去,輕車熟路地消失在院裏。
方被交代好事宜的盈兒和芙兒望着王女消失,這才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盈兒,你說這次王女真的能成功避開炎萊嗎?”
“不知道。聽說這半年來炎萊的偵察術又有長進了,有點困難吧。”
“可是瞧王女一副信心滿滿的樣子,和以往都不太一樣誒。這次非但沒有愁眉苦臉,反而一臉隱隱期待的模樣,不合常理啊。”
“你這麼一說……倒的確是。那你說王女會選擇溜去哪裏?總不至於離開王殿罷?”
“說不好。以王女的性子,為了躲避那個炎萊躲到王殿外也不是做不出來。何況在王殿裏要不被發現,一個字,難。”
“也是。”
“其實要我說,炎萊賣相也不差,又是朱雀家族嫡系一脈里數一數二之人,除了直腸子些也沒什麼不良嗜好,王女怎麼避他和避蛇蠍似的。也不知王女到底喜歡什麼樣子的?”
“噓,輕點。被人聽見成何體統。”
……
“阿嚏——”
元央方走出沒多久,便突然鼻子一癢,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她揉了揉鼻子,腳步不停,小心翼翼地繞過巡邏的侍衛,片刻后便到了神殿前。
月色朦朧,地上的積雪在一日後有些化開來,踩在腳下“嗤嗤”地響。
元央鼓足了勇氣,踏上了神殿前的石階,心情頗有些忐忑地去推門。
沉鐵所制的神殿門不動如山,只有漆紅色的浮雕在手心下散發出寒意。元央臉上的忐忑瞬間化成了喪氣,她忍不住低聲抱怨道:“昨晚那麼感人肺腑的話怎麼一點都沒用啊。”
不過元央自然不會就因為這樣折返而歸。加之明日還有一個麻煩在等着她。
何況她並非沒有料到這個壞結果。
只見元央探手入懷,摸啊摸,最後掏出了一樣物事。
那是一隻手環,白玉光滑的質地,觸手冰涼。手環上沒有任何花紋,簡單古樸,貌不驚人。元央毫不猶豫地將手環往右手手腕一套。
只見手環不過眨眼間便迅速在元央纖細的腕間收攏,最後竟然漸漸融入了那白皙膚色之中,只留下一條白玉般的光線。若不細看,根本無法發現。
元央滿意地轉了轉手腕,這才抬起頭來重新望向神殿,開了口朗聲道:“水天祭司,明日有個特別麻煩的人來王殿找我,迫於無奈我只能借神殿避一避。我知水天祭司定不會輕易應了我進神殿的要求,不如我們談個條件怎麼樣?如果我靠自己的能力進去了神殿,那麼這次水天祭司就先應我一次,好不好?”似是在徵求對方意見般,元央的話頭在這裏頓了頓。
身前神殿毫無動靜。只有風聲依舊。
意料里的反應。寂靜里,元央吐了吐舌頭,又繼續腆着臉說了下去:“水天祭司若是沒有反對,那麼元央就斗膽一試了!”
象徵性地將這些話自顧自地說了完,元央往後退了幾步,沉氣凝神,臉上神色也分外認真起來。
忽然間,元央抬起雙手,飛快地在胸前結起法印。這一次顯然不同於前幾次,她的手指變幻極快,由簡單到複雜,開始一個個疊加起來。而與此同時,她手腕間那根手環形成的白線,竟開始泛起了血色,且越來越甚,好像勒出了血。
元央卻沒有停下手裏的動作。雖是冰天雪地之中,她額頭的汗卻順着眉梢滑落至下頷,臉色也開始越來越凝重。
這些變化發生得極快,不過短短一個呼吸間,元央手裏的法印已變幻了數次。她身後的青絲無風自動,而夜裏的寒風都退避到了三尺之外,再不得寸進。有壓抑的氣勢一點點積聚,一觸即發。
終於,元央手裏動作突然一頓,手心交疊,食指一扣,沉聲道:“開!”
幾乎是話落的瞬間,有猛烈而過的風從元央背後拂來。
眼前神殿門隨之晃了晃。
元央緊緊咬着牙,結成法印的手指微微顫着,好像隨時都會折斷。洶湧靈力源源不斷地朝門縫涌去,然後又伴隨着攻擊反彈而回,將元央壓得身子一沉。元央勉強穩住了腳步,並不退讓,唇角被自己咬出了血也不自知,目光依舊死死盯着晃動得愈發厲害的神殿門。
靜默的對峙間,時間流逝得極其緩慢,一分一秒里對元央而言都如同一場煎熬。她體內的靈力瘋狂地被調動起來,衝擊得四經八脈都隱隱作痛,那些靈力隨着手指間結成的法印如柙的猛虎撲向被封住的神殿門。沉重的壓力下,元央只覺得牙齦酸疼得厲害,有血腥味從齒縫間漫上來,一點點填滿整個口腔。
突然,神殿門一松,有輕微的啪嗒聲響起。
元央的身子也隨之踉蹌了下。
然而她的臉上緊繃的神色卻輕鬆下來,緩緩揚起了一抹燦爛笑意。
果然,水天祭司並沒有封得太牢呢。
元央伸手擦掉唇角的血沫,垂下的右手依舊有些戰慄,腕間的玉環所化之線赤霞似血。她卻渾不在意,抬起左手推開了神殿的門。
“終於進來了。”她低低感慨了一聲,望着眼前空蕩蕩的神殿,再次閉上眼結了印,眸底光芒一晃而過,昨日的結界便一覽無遺地展現在了自己眼前。
“水天祭司——”元央進了神殿也不再有顧忌,在嘴邊攏了手,大聲喊道,“水天祭司!”
沒有迴音的神殿裏,只有元央清脆的聲音回蕩。
“水天祭司,我知道你在。我已經進了神殿了,能把結界撤了嗎?”
“……”回應元央的是一片靜默。
“水天祭司是要我再破一次結界嗎?可是,可是我沒有多大把握誒。”
“……”
“好吧。”元央無奈地甩了甩有些失力的右手,低聲嘀咕道,“水天祭司一定是在考驗我,都已經成功一半了,絕對不能半途而廢。”
這般想着,元央用力深呼吸,按捺下之前體內靈力的波動,垂下眸望向自己的右手。
那裏的一條線已經淡了些,只餘下一層緋紅。
之前的玉環自然不是普通的玉環。那是元央十歲生辰滄雪王送給她的禮物。
環名“赤玄玉”,裏面蘊含了一股純粹靈力,可依使用者的潛力所激,又有凝靈之效,乃滄雪大6為數不多的上等靈器。之前元央之所以敢疊加數次法印,依靠的便多是赤玄玉的力量。而每一次法印的疊加,對於施術者而言都意味着成倍的壓力與消耗。當然,效用也是成倍的。元央一直沒有捨得拿出來用,因為裏面的純粹靈力並非再生的,一旦裏面的靈力消耗完畢,這赤玄玉就相當於廢了。這次為了進來神殿,可以說是下了大血本。
而至於眼前的結界。
元央的眉皺起來,一時心裏有幾分踟躕。
對於白日的那套理論,她並不甘心就此放棄。元央心裏隱隱覺得,越是平穩的結界,靈力流動也越是有規律,也就越容易實現。如果再依靠赤玄玉的力量,雖然也有一定可能打破結界,但是無疑這上等靈器怕是就要廢在神殿了。元央想到這一點就不由得心疼起來。
不管了,先試試罷。水天祭司這麼厲害,總不至於讓自己這個王女死在神殿裏。
這般想着,元央心裏安慰不少,為自己結了個定神的法印,然後才緩緩伸出手,貼在了結界上,隨即閉上了眼。
“嗷嗚。”
一聲輕微的聲音響起,卻很快消弭,被隔絕在半尺之內,沒有發出任何響動。
小澤歪着頭,不解地望着不遠處那個又出現在神殿,接着便一動不動的人。它覺得有些困頓,眼睛都快眯起來,正想要轉身躍下去休息,卻被一隻白皙的手輕輕按了住。
“莫動。”
熟悉的聲音落下,小澤聽話地縮回了身子,重新懶洋洋地趴回了肩頭。
不過幾步之遠,水天零靜靜佇立着,身前有光芒如水霧般流轉,隱匿了一切的畫面與聲音。她目不轉睛地望着結界前閉着眼的女孩,眼底閃過一抹沉吟之色。
那一身潑墨般的祭祀袍,沉靜依舊。
水天零的目光落在元央的手腕上,那裏的赤玄玉,如同系在少女腕間的紅線,色澤鮮艷,有微弱的光芒散發出來。
元央額頭的薄汗不斷沁出來,很快濡濕了那張小臉,將晶瑩的肌膚染了微紅。而對方的眉眼間,透出絲絲縷縷的堅韌與執着。緊抿的唇因沾了血變得灼眼,急促呼吸間,能看到黑袍下身體的戰慄。
漸漸地,貼在元央手心的結界,以肉眼可見的程度發生了些微的扭曲,竟微微如漣漪般晃動起來。
忽然。元央的眼睛猛地睜了開來。
幾乎是與此同時,一蓬血自她口裏吐出來,染紅了身前的結界。元央的整個人則像是受到重力般被推得倒飛而回,又狠狠砸在神殿門上,最後如同凋零花瓣一般落下來。
小澤方闔了闔眼,正迷糊間,只覺身子一震,連忙下意識地扒住了水天零身上的祭祀袍,才防止了自己被甩落的凄涼命運。
而待它睜開眼醒過神,一低頭正瞧見那張已混了個眼熟的臉。
只是此刻,那張臉上並沒有如常的明亮笑意,反而蒼白得褪盡了血色,閉着眼萎頓在主人懷裏。唇角還有血漬未乾。
小澤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見主人一時未動,只是面無表情地打量過那張昏迷的臉。
半晌,就在小澤覺得又快要忍不住趴在主人肩頭睡過去的時候,身下的人才終於動了。
只見水天零沉默地打橫抱起了元央,面上並無甚變化,兀自緩步往玉石階走去。
腳步輕盈,黑袍曳地,不一會兩人一獸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大殿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