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靜思湖
從大風歷一千零三年三月到大風歷一千零四年十二月,其實連兩年時間也沒有。
但這樣一座書院,卻也確實說得上物是人非了。
雪在林子裏鋪了一層又一層,大概被許多人走過,那些林間小道變得有些斑駁。
雲胡不知站在廊道里,靜靜地看着那個坐在靜思湖畔白衣女子。
秋溪兒是在某個暮色時分來的。
那時候還沒有下雪。
雲胡不知其實知道那樣一個故事。
但他什麼都沒有說,只是站在懸薜院門口,看着這個曾經的劍院大先生。
他沒有稱崖主。
當秋溪兒離開了那座高崖,他就知道,她不是崖主了。
“如果秋先生是想等人的話,院裏並不是一個很好的選擇。”
雲胡不知認真地說著。
不知道為什麼,當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卻是下意識地想起來了那個當初費盡心思,要把某個少年弄出去的白衣大妖。
原來不是屠龍少年終成龍。
只是人生來本就會是這樣。
少年時候看不慣,於是管他們叫做惡龍。
但秋溪兒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抬頭,靜靜地看着懸薜院牆上那些秋日裏枯死的藤蔓。
“磨劍崖不在了,但劍還是要繼續練的,聽說雲胡先生髮愁院裏沒有好的劍修.....”
“我已經與叢心約定過了,她學會劍之後,便回來院裏教授劍道。”
“叢心明年就死了。她托我來的這裏。”
雲胡不知怔在了那裏。
“為什麼?”
“因為有人
賜她長生,她不要。”
於是秋溪兒便留在了懸薜院中。
雲胡不知其實很難想明白。
長生這樣的東西,怎麼會有人不喜歡呢?
也許是因為他還沒有活到一千年那樣的境界。
雲胡不知在那條穿林的迴廊里看了很久,而後看向秋溪兒輕聲說道:“院外來了個少年。”
“不見。”
秋溪兒的聲音很是平靜。
當初站在落花之中女子聲音清冷,但坐在雪裏倒是平靜了起來。
這反倒是一種疏離的態度。
雲胡不知很是認真地問道:“為什麼不見?”
秋溪兒並沒有回答,只是按劍坐於湖畔,講道坪中漸漸有些聲音響起。
於是她站了起來,穿過那些覆雪的林道,向著杏花溪坪那邊而去。
“劍院今日有課,便不陪雲胡院長閑談了。”
雲胡不知默默地看着秋溪兒離開的背影,倒是想起了當時在桃花劍宗外,聽見的那些令人齒冷的爭辯。
無非便是世人趨利避害的選擇。
雲胡不知想起這句話,還是覺得很是冰冷。
不能救便不能救,就像自己當初在小竹園裏那樣,不是很好嗎?
所以他誠懇的問了一句。
“秋先生是問心有愧?”
只是才始問出這個問題,還沒有等到那個在林道之上驟然停下來的女子做出什麼回答,雲胡不知便知道壞事了。
書生默默地轉過頭去。
那個撐傘的少年不知道什麼已經自己進了院來——懸薜院的大門從來都不關的,懸薜院的書向來都
是可以偷的。
他本以為少年會很憤怒。
但相反。
少年喝着酒,臉上倒是有了些笑意,站在傘下很是虔誠的問道:“是這樣的嗎,先生?”
秋溪兒長久的停在那裏,一直過了許久,才平靜地說道:“是的。”
少年很是驚嘆地說著:“原來都是上崖啊。”
雲胡不知擔心南島會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站在一旁倒是輕聲笑了起來。
“許久未見,看來你的病應該好了。”
南島笑了笑,看着雲胡不知說道:“雲胡先生變了。”
雲胡不知沉默了下來。
“方才在院門口不說許久不見,現在才說......”
少年嘆了口氣。
“我傘下已經沒有風雪了,你們又何必這麼怕呢?”
雲胡不知沉默了很久,輕聲說道:“當年人間也曾經這樣怕過青衣前輩。”
人間最知名的一個問題,叫做——萬一青衣瘋了呢?
雖然這個問題問了千年都沒有答案。
但人們依舊會這樣問下去。
少年眸中的光芒暗淡了少許,仰頭喝着酒,最後提着酒壺,轉身向著廊道另一頭而去。
雲胡不知眸中卻是露出了一些很是驚詫的光芒。
不知道什麼時候,廊道之外的那些掛在枝頭的白雪,卻是變成了白花。
那個酒壺從米蒜變成了黑蒜,在少年腰間晃蕩着。
秋溪兒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麼,在林道盡頭轉回頭來。
靜思湖畔,卻是出現了兩個白衣女子。
一個執劍散發,正要去杏花溪坪授劍
。
而另一個正坐在廊道里,吹着大風歷一千零三年三月的風,在那裏安靜地看着那本由雲胡不知寫的——淺談修道與巫鬼的內里特質差異。
“草為螢說得對。”
少年站在廊道里,靜靜地吹着那些穿廊的十五歲的風。
“人生在世,終有一別。”
雲胡不知怔怔的站在那裏。
草為螢有沒有說過這樣一句話呢?
他並不知道。
但他卻明白了少年這是要做什麼。
那柄本該安靜的簪在看書女子發鬟之間的劍簪卻是突然墜落下來。
滿廊的白花都卷了起來,將那枚簪子捲起,落入了那個有些茫然的女子懷裏。
而那樣一幅畫面卻好像是被某些不存在的劍斬過一般,開始寸寸碎裂。
斬心我當然也是真的。
只是萬事不可做絕而已。
該斬的斬,該留的留。
嶺南的故事他沒有斬。
但斬了靜思湖。
那些三月的白玉蘭在飛過那些破碎畫面的一瞬間,便成了安靜墜落的雪花。
秋溪兒站在林道之上,長久地看着那些飛雪,又看向了不知為何出現在了廊中的雲胡不知與某個很是奇怪的少年。
雲胡不知很是敏銳地察覺到了那個女子眸中神色的變換。
回頭看去,那個少年已經提着酒壺向著廊道盡頭而去,傘下雪屑紛飛。
但一時之間,他卻是想不起來,為什麼南島會來這裏。
於是他很是誠懇地問了秋溪兒一個問題。
“秋先生認識?”
秋溪兒認真的想了很久,而後平靜
地說道:“在東海的時候聽說過,叫做細雪劍,聽說可能是下一代的人間三劍。但不熟識。”
雲胡不知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聽着那些講道坪中的學鐘聲,又認真地說道。
“秋先生該去授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