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93 天子牧民
第95章93.天子牧民
“汲黯!汲黯!朕要殺了他!”
還未進到溫室殿,王娡便聽到劉小豬在咆哮。一隻茶盞飛出來,啪地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參見太后!”門口的侍從見王娡進來,忙跪拜。
王娡問道:“皇帝為何亂髮火?天子不可隨意動怒啊!”
“母后!”劉徹放下手中正要摔出的茶盞,向娘親施禮。
“是汲黯回京了?”王娡說著落座。
“母后……果然如母后所料,那汲黯不堪重用……”劉小豬眉峰一挑,眼底射出殺意,“抗旨不遵!孩兒要殺他……”
汲黯公費旅遊,從長安城溜達到吳縣,又溜達回長安城。溜達一圈不進越地的理由仍是——越人相攻,民風向來如此,不值得煩勞天子使臣去過問!
“徹兒休要衝動!”王娡壓手示意劉小豬平靜下來。
劉小豬聽話地坐下,表情仍是氣哼哼地。
“我大漢以孝治國,敬天地君親師,祭天地、忠君、祭祖、祭聖賢師。汲黯乃你父皇指定太子洗馬,怎能擅殺?”王娡輕聲說道,並沒有責怪兒子。
歷史上,景帝劉啟腰斬恩師晁錯,讓後人口誅筆伐。這種惡果,她不想落到兒子身上。
汲黯作為太子洗馬,等於太子太傅衛綰的助教。殺師,天子作為天下百姓表率,無論如何是不能做的。
王娡從劉小豬手邊,輕輕移走那隻差點被摔的茶盞,“這個不趁手,推得遠遠的便是,不必摔得粉碎。敬而遠之:敬,出於禮;遠,示懲戒。”說著,她把茶盞推到案幾的另一端。
劉小豬若有所思地點頭。
“徹兒,靜晴侯幾日後回京。”王娡沉吟一下,看到劉小豬的表情凝重起來。
“軍臣單于已死。晴兒成了繼位單于於單的閼氏。伊稚斜自立為大單于,漢軍與於單兵力聯手,逼其逃遁漠北……”
王娡看劉小豬把臉轉向一邊,掩藏眼中淚水。她何嘗不是心中痛楚呢?
雖然是軍臣單于的和親公主,晴兒到匈奴王庭時,軍臣單于已是彌留之際,並未與之完婚。
匈奴的婚俗,父妻子繼,兄婦弟承,晴兒順理成章成為於單單於的閼氏,對大漢有百利而無一害。這也是王娡派郅都和趙破奴帶兵前往,所爭取到的、最好的結果。
於單本是大漢和親公主所生,天生親近漢政權,加之年富力強,作為晴兒的夫君,總好過軍臣單于那個糟老頭子吧!
見兒子悄悄抬手拭淚,王娡起身到他身邊,默默把他攬入懷中。
“母后……晴兒姐姐最喜歡吃玉餅……她到那寒蔽之地,不知能否吃得下生肉、喝得下膻奶……”劉小豬哽咽難言。
“徹兒,晴兒以弱女之軀,為大漢興盛竭盡全力……”王娡深吸氣壓住哽咽,“徹兒作為天子,應不負晴兒對母國、對徹兒深情……”
“從此以後,漢北邊境多了道屏障。以夷制夷,我漢廷只需提供錢糧武器,支持於單,即可遠拒匈奴!”
王娡目光堅定地看向兒子,“接下來……我們要南平百越!”
“母后是說……”劉徹眼中燃起火光,“孩兒明白!漢北匈奴暫無壓力,兵力可南下收服百越!主弱國疑?趙眜,你欺我年幼,朕要滅了你!”
就喜歡劉小豬的王者霸氣!王娡笑着點頭。
“分封羈糜,改土歸流。羈糜只是一個過渡階段。該將那羈縻的百越蠻夷,收服漢化,成為大漢天子治下忠心子民了。”王娡悠悠說道。
羈縻政策是中央政府對地方少數民族實行的主要政治制度。
“羈,馬絡頭也;縻,牛靷也”,寓意像牽牛一樣的統治方法。羈縻,近義詞籠絡,解釋起來羈縻的意思就是籠絡牽制。套用到現實,可以理解為馬絡頭是軍事手段,是對心懷不軌的民族首領的威懾;縻則是牛靷,誘導,以物質換忠心,對其進行安撫。
羈縻制度簡單完成了民族化一、鞏固中央統治的使命。但是有時也會轉變成為威脅中央統治的地方不穩定因素,造成國家動亂和社會衝突。就像趙佗在呂後主政時,引兵寇犯漢邊境長沙國那樣。
總的來看,“懷柔遠人,義在羈縻”這句話得到了漢初幾代帝王的肯定。羈縻政策比較成功的地方,就是把外部敵我矛盾,轉化為了國家內部衝突,一定程度上維護了國家統一。
在羈縻政策指導下,中央一方面用軍事、政治等手段,對邊疆民族地區進行威懾和控制,逼其首領稱臣,成為藩國;
另一方面,也可以說是主要手段,便是用物質利益、經濟交換等,安撫邊疆民族首領,採取懷柔手段,希望他們承認漢中央為宗主國。
實行羈縻政策的地區,他們原有的社會結構、政治首領、政權組織甚至軍馬不變,中央對其只有一個要求:承認中央政權以及皇帝的唯一性和至高無上性。
羈縻是與中央政權實力強弱相關聯的。被羈縻的地區,很難真心歸服中央,所以與中央政權,有着此消彼長的較量,象坐在蹺蹺板的兩端。但絕不是玩蹺蹺板那麼友好,而是刀兵相見、決出高下!
“所以,汲黯出使未進越地,並非壞事。徹兒以後遇事要冷靜。”王娡語重心長。
“每件事都有兩面,所謂禍福相依。研讀事情,看透本質,判斷利弊,再作對策。作為君王,萬不可因一時喜怒,妄下決斷啊!”
“孩兒知錯……”劉小豬有些赫顏。
“哀家也是得知靜晴侯回京,北疆安穩,才覺該安定南域。時移勢易,要審時度勢!有時戰機稍縱即逝……”
中國古代的歷史中隱約的有着某種規律。歷代王朝的衰落總逃不過四個現象:土地兼并導致貧富不均;氣候變化導致農業減產;蠻族入侵導致統治崩潰;特權階級腐化導致行政無效。
這四個現象交相輝映,宛若王朝揮之不去的夢魘,不管多少改革家嘔心瀝血,卻都逃不過這相同原因導致的滅亡。
無為而治,休養生息。漢帝國走過了其極其羸弱的年代。在這七十多年的修養生息中,不僅是民間和國庫的日漸肥腴,也使得豪強大戶兼并土地,驕橫跋扈。
這些人沒有實際封號、官爵和領地,但是在吃喝玩樂的程度上絲毫不遜色諸侯,時人稱“素封”。
南域羈縻,北疆和親,都是權宜之計。日防夜防,都不曾壓服蠻夷的狼子野心。
據姚翁所說,劉小豬執政時期,恰逢小冰河期。雪線南移,災害頻仍,糧食減產,饑民無數……
帝國傾覆的種種問題,此時的漢帝國都存在,讓王娡焦心憂慮。“文景之治”的盛世大漢,潛伏了重重危機,稍有疏忽,可能就天下大亂!
細品中國歷史,歷代王朝只幹了兩件事兒,一是造反當皇帝,二是維穩保皇位。皇帝也只幹了兩件事兒,一是向百姓收錢,二是防百姓造反。
所以,急需一場戰爭,擠榨豪富財富,縮小貧富差距,去開疆拓土,擴大生存空間,應對小冰河期災害帶來的生存危機!
百越之地,溫潤的氣候,遼闊的海岸線,待開墾的土地,魚米鹽鄉,將是富庶嶺南,後世繁華世界……而中國西北高、東南地的地勢,造就了長江、黃河兩大水系,水運省事省力,大兵乘勢南下,挾風雷而至,威壓百倍,百越彈丸小國,彈指可破!
“母后,孩兒想派人去越地,使離間之計。”劉小豬說道,“閔越受南越指使,攻打東甌。南越這是坐收漁翁之利!若有人告誡閔越,東甌與閔越必會反攻南越!越地混戰,待其消耗殆盡,我大漢發兵,即可以逸待勞,將其全部拿下!”
真要好好誇誇兒子了!與王娡的想法,不謀而合。
“這個赴閔越告誡之人,要有一定份量,又不可為朝中臣子……”王娡讚許點頭。
“孩兒發《賢良詔》后,會稽郡推舉一人,庄助,乃庄忌之子。可當一用……”
“庄忌之子庄助……”王娡念叨。
庄忌,會稽郡吳縣人,是與鄒陽、枚乘、司馬相如齊名的詞賦大家。原本效力吳王劉濞,見劉濞造反之心顯現,與鄒陽、枚乘勸誡不成,幾人為避災禍,就辭了吳王。
後來因梁王劉武附庸風雅,大興“梁園文學”,盡攬天下文人雅士,這幾人就投奔梁王。梁王死於“熱病”,這些文人樹倒猢猻散,各自歸去了。
想起梁王劉武,王娡不由沉沉嘆息一聲。
見母后不語,劉小豬忙解釋,“庄助所作《相子賦》,頗有文采,孩兒自認,其人才華不可多得……”
“無事,”王娡淺淺一笑,“會稽郡吳越相鄰,那莊家在此地小有名望。閔越王無郢,雖好勇狠戾,也應敬重莊家。就是他了。徹兒命人暗傳詔書於庄助,赴閔越……只看此人膽識如何了!”
交待罷劉小豬,王娡起駕回椒房殿。
“太后!”貼身侍女寧兒輕輕叫,手指一指溫室殿前的一位侍從。
“平身吧!”王娡對跪着的眾人說道。
只見這人膝下鮮血淋漓,加上長跪,痛得兩股戰慄,卻面色如常,恭敬施禮。
劉小豬因汲黯發怒,摔了茶盞。王娡來時,眾人急忙跪拜行禮,這人正跪在碎瓷上。王娡急於勸兒子制怒,未及吩咐眾人起身,他們一直跪着。
看着地上血流一片,王娡不由動容:“你叫什麼名字?”
“回太后!小人張騫!”
張騫?!中國地理和歷史課本都繞不開的名字!被譽為偉大的外交家,探險家,是“第一個睜開眼睛看世界的中國人”、“絲綢之路的開拓者”。
梁啟超稱讚他為“堅忍磊落奇男子,世界史開幕第一人”。
張騫不僅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個走出國門的使者,打開了中國與中亞、西亞及歐洲等國交往的大門。
同時,也是通過他的外交實踐,第一次張揚起國與國之間平等、誠信交往的外交理念,構建了大漢與西方國家友好交往的橋樑,促進了東西方文化、經濟的交流和發展。為漢代昌盛和後世的對外開放奠定了堅實的基礎,對整個世界的文明與進步,產生了深遠的影響,注入了新的活力。
“傳太醫!”王娡叫道。
劉小豬過來,看張騫鮮血淋漓的腿和地上的血,也不禁肅然起敬。
太醫在太后和皇帝盯視下,戰戰兢兢為張騫處理了傷口。
“張騫,你多大了?家是哪裏?家裏還有什麼人?”王娡親切問道。
“回稟太后,”張騫見太后和善親切,讓他不拘禮節袒坐回話,不禁感動,仍恭謹施禮回話。
“小人張騫,年已十九歲,漢中郡城固人。父母俱安,由長兄侍奉。家中薄田百畝,受家父及兄長資助,貲選郎官入宮,得隨侍天子。”
作為天子侍從,身材、樣貌都有要求。看張騫雙目有神,面相方正忠厚,身材孔武有力,王娡暗暗點頭。
“回郎署好好休養腿傷,好了再隨侍皇帝。”王娡柔聲囑咐張騫,令張騫感動得幾乎落淚。
待張騫施禮退下,王娡轉臉對劉小豬說:“此人堅忍謙遜,忠厚有義,可堪重用!”
劉小豬看宮人打掃地面,不住點頭,“張騫,眾人皆贊他,為人強力,寬大信人。孩兒調他來做侍中郎伴駕。”
“徹兒,距你發《賢良詔》有些時日了。近日有人議論,各郡縣、侯國推舉賢良,偏漏了朝中諸臣。哀家已命,眾朝臣亦可舉薦賢良。”
“所謂賢良,當有代天子牧民之良策,為百姓父母之善舉,先天下之憂之心境。不是自封賢良就是賢良……”
“母后,孩兒會考查所推舉之人。他們所書策論,孩兒仔細研讀後,報於母后。”劉小豬指着案几上的書簡,認真說道。
“讓他們再書策論,哀家要看。”王娡看著兒子,輕輕說道。
“以《天子牧民》為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