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朝聞道

第十七章 朝聞道

“高力群急於想知道他做的那項實驗到底會產生什麼樣的結果。可小白鼠,小貓小狗沒有辦法描述自己的感受,說出自己的想法,它們沒有所謂的自我認知的概念,因此也就無法得知對大腦和神經的重塑會對精神世界產生何種影響。要想探究這一命題,唯一的可能就是進行人體實驗。”

“人類是這個世界上唯一擁有高級認知的生物,所以在人類身上進行的實驗必須經過慎之又慎的研討與審核。可高力群等不了那麼久,他的一隻腳已經踏入那座神秘的大門,要他懸着另外一隻腳苦苦等待,是萬萬做不到的。他無法支使別人的身體,可也無人能阻攔他自由支配自己的身體。於是,他便義無反顧地開始了。”

“很多人覺得這種行為並不應當受到苛責。可實際上很少有人是完全獨立和自由的,我們像神經網絡一樣緊密而複雜地連接在一起。在我們自己身上撕開的那個口子,感染的可不僅僅是我們自己。”

“所以,當高力群艱難地打開自己這第一道門之後,邁開第二步就不會有像第一步那樣的痛苦掙扎。家人成了他的第二道試驗品,緊接着這個範圍便不受阻力地擴展起來,延伸到身邊那些不相關的人身上,一切顯得那麼地順理成章。”柳夢微的聲音沒有起伏,平淡得如同白開水。

“你是怎麼發現的?”文嶠問道。

“他的電腦里有一份特殊的文件,沒有標題,也沒有任何描述,通篇都是一些英文字母和數字。一般人看到這份文件都不會認為是什麼重要的東西,除非明確知道他在記錄什麼,否則很容易被誤認為是垃圾文件或亂碼。但也正是因此,這份文件在工作交接中被人忽略,得以保留下來。雖然我也無法完全破解其中的含義,但其中有一點是很明顯的提示。”

“行數?表格有12行對應了辦公室里的12個人?”文嶠說出了自己的猜想。

柳夢微眼睛一亮,點點頭說道:“沒錯,看來文法醫你知道的比我想像的要多啊。高力群用這12個人姓名中其中一個字的首字母代表了他們每一個人,分別記錄了各人的實驗數據。因為這批人每天都在他眼皮子底下工作生活,接觸他們很容易,觀察他們也很容易,簡直是天選實驗品。”

“可以看到這些數據,有長有短,很多數據記錄到某一個日期之後就截止了。這說明實驗在這個人身上很可能已經無法繼續執行,或者說失敗了。其中只有一條叫做q的實驗數據,一直記錄到了兩周之前的10月30號,也就是凶殺案發生的兩天前。”

柳夢微的意思已經很明顯,這個q就是指趙小青。

“可事實是趙小青持刀殺害了高力群,難道是因為她知道了自己成為了別人的實驗品,心有不甘,報復殺人嗎?”文嶠問道。

柳夢微眨眨眼睛:“你既然看過了那份文件,可還記得q的實驗數據最後一條記錄寫的是什麼?”

文嶠回憶了一會兒說道:“1337,1213。”

“這就是開啟這場兇案的密碼。”柳夢微說道。

密碼?文嶠心中巨震,可他很快鎮定下來思考她說的“密碼”的意思。“1337?13:37?暗示了兇案的發生時間13:37?1213又是什麼意思?”

“不僅僅是指具體的時刻,1337還暗示了日期。”柳夢微提示道。

“日期?兇案發生的日期是11月1號……1x3x37=111。如果按照這樣的算法,1213應該就是指1x2x13=26……是趙小青在高力群身上刺的刀數?”

“文法醫果然是聰明人,一點就通。”

“那割喉的那一刀又怎麼算?是1213中的那個‘1’嗎?”

“或許是吧。你知道的,就算是一個寫好的電腦程式,運行起來也不一定能完全如人所願。更何況是人腦這樣一個精密的機器。”

即使文嶠聽她講了這麼多,已經逐漸接受這聽起來有些不可思議的事,可在她說完剛才那句話后,還是沉默地呆愣了許久。“這……怎麼可能?高力群給趙小青的大腦編碼,讓他殺了自己?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柳夢微卻笑起來:“軟件測試中有一個項目叫做壓力測試,目的是想看程序在高壓環境下表現如何,同時也能幫助我們了解一項程序的天花板在什麼地方。高力群做的這件事也與此類似。”

“我們都說人的一生,除死生無大事。如果一個人能夠將生死置之度外,那他理論上便可以無所畏懼。大家都覺得一個人如果要親手結束自己的生命,是需要莫大的勇氣。可如果僅從統計數據上看,傷害自己其實比傷害他人更加容易。即使是在凶殺案發頻率最高的美洲地區,凶殺案的死亡數量也遠遠比不上自殺案死亡的數量。而在凶殺案發率最低的東亞地區凶殺案與自殺案的死亡人數甚至可以相差到10倍。”

“或許正是因為這樣,高力群選擇了讓趙小青執行一項更具難度的任務——執行一次血腥暴力,罪無可恕的凶殺案。他要測試她的極限,剔除掌管道德倫理,良知德性,人之所以為人的那些神經,看看她到底能做到什麼地步。”

柳夢微波瀾不驚地描述着高力群的瘋狂想法,一個能用自己的生命做實驗的瘋子,一個肆無忌憚剝奪他人精神的變態,親手操縱這別人的雙手,割開了自己的喉嚨。

如果實驗失敗,我將活下來,如果實驗成功,我將死去。朝聞道,夕死可矣。

海灘上一大一小兩個身影正在盡情的嬉戲玩耍。那個沉默睿智的小男孩畢竟不過11歲,受到姐姐的感染,也脫了鞋襪,踩着海水,挖着沙,向姐姐炫耀自己找到的漂亮貝殼,女孩也興奮地朝着男孩大聲叫喊着什麼,像兩隻無憂無慮的快樂小鳥。

柳夢微怔怔地望着兩人,有些出神。“可即使是這樣的人,我也不相信他會對自己的一雙兒女出手。”

文嶠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他順着她的眼神望過去,那兩個孩子的歡笑聽起來突然有些令人莫名感到一陣心悸——風雨欲來。

兩個小傢伙蹲在一塊礁石旁,似乎在觀察着水裏的什麼東西,嘴裏興緻勃勃地討論着。可突然之間,聲音戛然而止,女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伸出了手臂,竟然朝着眼前的男孩重重推了一把。男孩重心不穩,周圍也無可以依憑之物,只能向後倒去。

文柳二人原本就一直看着他們兩人的方向,看到這一幕,也都被嚇了一大跳,連忙飛奔過去查看。四周都是被海水打磨得粗糲交錯的礁石,男孩裸露在外的皮膚已經蹭出血印,更可怕的是,他的頭部似乎磕到了堅硬的石塊,隱隱能看出有絲絲血跡沁入了水中,暈染成淡淡的粉色。

文嶠反應極快,小心翼翼地查看了他的傷口,又檢查了他的身體情況,確定沒有其他外傷后輕輕抱起高穆,大喊道:“快去醫院!”柳夢微也回過神來,拉着已被嚇到不能動彈的高采芹一起上了車,飛馳去了最近的醫院。

直到高穆被推進了檢查室,眾人才鬆了口氣。見柳夢微和高采芹兩人都有些神情恍惚,文嶠出言安慰道:“應該只是皮外傷。”

“你知道這是怎麼回事?”文嶠將柳夢微拉倒一旁,悄悄問道。

她側頭看了看那個還蜷縮在座椅中默默流淚的女孩,心中突然湧出潮水一般的悲傷:“剛才發生的事或許也是被寫在密碼本上的一道程序,高力群留下的最後一道程序。我和凌泠去過他家,發現他對家人也有一本用來記錄實驗數據的本子。他這個控制狂,要他們按照自己設定的程序去運行,不可僭越,不可逾矩。你的正確由他來定義,錯誤由他來定義,生死也由他來定義。”

文嶠低頭,柳夢微的手竟不知不覺緊緊地抓住了他的衣袖,她泫然欲泣的恍惚迷離模樣,彷彿控訴的是自己的遭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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