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只求覓道尋蹤
我的外公叫做孫有貴,外婆叫高愛蘭,外公曾是深山裏的護林員,年紀大了就交給了村子裏的年輕人自己歇了,但時不時還是會忍不住跑到山裏瞅瞅。外婆曾在村子的公社干過,後來公社被替代掉了她就徹底變成了一個全職的主婦。畢竟子女也混出頭了又孝順,每月都還給家裏錢或者米面鍋碗各種生活用品,二老自然生活上也沒有什麼憂愁。先前我父母再三勸說讓二老搬到城裏居住,畢竟省城的條件無論如何都是比村子裏好的,但是出於某些原因,這件事遲遲沒能定下來。
和外公當年一起看林子的還有一位老人家名叫李保全,退休了之後就待在了村子的娘娘廟裏,村裏的人也就都稱他李司了。聽外婆說,李保全之所以被稱呼為李司,不光因為他是村子裏的道人,還據說他懂得一些奇門遁甲的法術。誰家孩子生病了,誰家媳婦惹狐狸了什麼的,李司一去沒幾天馬上就好了。故事說的神乎其乎的當然我也不太相信,更誇張的是我聽村子裏其他人說,這李司在下面還當官呢!
李司住的娘娘廟就在我家後山的山腰上,廟裏我記得還有一顆大柿子樹,記得我小的時候還經常會翻那廟的矮牆進去偷柿子吃。那柿子又大又甜,當然因為這事我也沒少被外婆訓斥。
李司和外公是從小的交好,這次聽說我和六子回來了也是十分高興的提了兩條老臘肉一袋子我以前經常偷的柿子邁着大步子來熱鬧。
孫有貴自然知道李保全的真正意圖,他靠在門框上看着山下笑呵呵走來的李保全故作冷漠的揮手打趣道:“幹嘛呢幹嘛呢,你這是小靈通啊?我兩孫子剛進門屁股都沒坐熱你就過來了?回去回去,我要和我兩孫子聚,你這老頭子回你那廟裏去。”
李保全也自然知道我外公的調侃,笑呵呵的說道:“你孫子不是我孫子?這不我孫子來了,我還專門提了臘肉和柿子。你不要?那我回廟裏供娘娘去了。”
“得得得!人家娘娘才不吃你那世俗之物呢!快往裏走,就知道你饞啥,早都開壇擺好了!”孫有貴哈哈一笑伸出右臂摟着李保全就進了大門。只是外婆看着這一幕卻立馬急了,大喊了一聲:“待着別動!”說罷連忙跑回屋子裏拿出一瓶消毒液對着二人呲呲呲噴了一頓。
“全國人民都知道疫情,就你兩不當回事!孫子都把口罩和消毒液送來了,老李一會也給你拿些帶回去,別把這病當玩耍!”
高愛蘭怒斥着二人又進了灶房,兩老人被消毒液嗆得打了幾個噴嚏哈哈笑着進了屋子。
李司雖然平日裏看着大大咧咧不拘小節的樣子,但談論到關於廟裏和林子裏的時候就截然不同了。我平日裏來村裡住,就喜歡聽李司講述曾經和我外公一起在山裏護林的故事,雖說不是為了聽鬼狐,至少林子裏的事,總能有些和平日裏不一樣的故事。
這次李司和六子碰頭,雖對六子來說是第一次,但對李司來說卻不是第一次了。
當年母親懷孕還沒生下六子的時候,因為那場奇怪的夢,外公就連忙把李司從村子裏接了出來,直到六子出生落地,李司都在周圍看着。待六子滿月了,李司才留下來一張符,然後說了聲沒什麼大礙就回去了。
似乎六子對李司也有一種格外的親近,飯桌上就看着六子絲毫不介意地坐在李司的身邊咯咯咯地笑着聽李司講故事。外公坐在對頭也哈哈笑着給我和李司又要填酒。我連忙推脫說自己不能再喝了,相反李司卻絲毫不在意地一口悶了杯子裏的酒哈哈着說:“你這老東西吝嗇得很,這不杯子裏啥沒有么!”聽李司這麼一說,外公大笑着指着李司打趣說道:“你這個假老道鬼得很!”話這麼一說,六子和坐在一邊的外婆都又撲哧一下笑了。
我很喜歡這樣的感覺,就像人們印象中的北方人一樣坦誠爽快又極其幽默,在泛着紅光燒熱着炕的屋子裏圍着一桌人喝着酒打着哈哈,而不是城裏人那樣,很多時候明明都坐在一桌卻說著不同的話。或許這也是很多時候城裏人喜歡去鄉里度假,覺得鄉下人好打交道的原因吧。
酒飯過罷天色已晚,六子早已經跑到裏邊屋子睡的不省人事,李司自然也已是和我外公喝的酩酊大醉,然而當外婆怎麼再三勸阻李司今晚就留下來在這裏過夜時,這位老人卻出奇的倔強,說什麼無論如何也得回到廟裏去,無可奈何只好由我這個只喝了幾杯的清醒人送這位已然就要變成一個夢中人的老頭回去了。
這是我第一次夜裏去後山的娘娘廟。攙着身邊這個渾身酒味的老人讓我有點想笑,只是這樣的情緒很快就被寒冷一股腦地衝散了。黑暗中往常熟悉的山路變得陌生且崎嶇,路兩旁瑟瑟的風聲如同潛伏在暗影里低聲密謀的野獸,遠處不時幾聲鳥叫蟲鳴就如同跌入止水的枯葉驚起一層漣漪向著我這幾乎窒息的神經擴散而去。
我承認此時或許我有些過於敏感,或者說本身我就不是一個勇敢的人。即便如此,我還是潛意識裏期待着此刻會有什麼超乎尋常的事物發生來改變我這平凡又帶着怪誕的人生。
李司倚在我肩上打了兩個酒嗝,似乎是夜裏寒風刺骨只感到他微微有些許顫抖,我稍稍加快了步伐想着儘快把這位老人送到廟裏。然而一想到稍後自己還要再順着這駭人的夜路獨自回去,心裏就難免會有些埋怨。
抬頭看去,已然能隱約看到廟門的燈籠那飄忽不定的光暈了。這一幕讓我忽然想到千與千尋里以及龍貓里的那些場景。那廟門的燈籠,也就自然被我聯想成了卧在山中精靈的眼睛。快步到廟門前,李司便從口袋裏拿出了廟門的鑰匙不急不慢的打開了大門。
我看着匾額上刻着的“娘娘廟”三個字不由有些感慨。眼看李司已無大礙,也回到了廟裏,索性就向著趁着還有月色,加上手機的電量還有一些就趕快回去吧!
“李司爺爺,那您早點休息,我就先回去了啊。”我上前握住老人的手禮貌地說道。
李保全邁步走進廟門神色似乎還有那麼幾分恍惚,只是轉瞬間就恢復了過來,然而這不經意的細節我並未注意到。
我轉身說著就要離開下山,這時的李司卻從身後猛地拉住了我的手就像是突然清醒了過來神色凝重像是記起了什麼極其重要的事情卻又不能就這麼直接說出來一樣,只是他皺着眉頭猶豫了片刻才小聲地說道:“娃,你等一下,我給你取一樣東西!”然後就連忙跑進了廟裏一點也不像個方才還醉的不省人事的老人。
我有些疑惑,不知道這位似乎有些神叨叨的老人會給我什麼東西,難道又是柿子?或者臘肉?難道說……心裏雖然能猜到個大概卻又有些激動和好奇。“究竟會是什麼東西?為什麼李司突然這麼嚴肅?”多想也無濟於事,於是我也情不自禁一腳邁入了廟中。
這廟據說也是唐代的東西了,後世被人一直翻修,經歷了一次破壞后,最後又被村裏的人修繕了起來。我不懂娘娘廟到底是什麼神的廟,也不懂宗教的這些神系,只是覺得每到這種宗教場所里,就會隱隱約約地感受到一股與場外完全不同的氣場,讓人心曠神怡,抑或者……鬼氣森森。
這座廟並不大,但是依然有山門和前殿,加上主殿和鐘樓以及供他人留宿的客房,這麼想來也着實不小啊!方進廟門,一尊銅製大香鼎立在眼前,只是不同尋常的是這深夜,鼎里卻還有那麼幾縷若有若無的煙香徐徐而上,就好像不久前還有人給這鼎里添了香火一樣。
鼎的右邊就是我最熟悉的那棵大柿子樹了,也不知道這棵樹到底有多少年份,但至少他的歲數一定是比我大的了。都說十年樹木百年樹人,雖然這話的意思不是說樹精,但此刻看到這顆柿子樹,如果世上真得有妖狐鬼魅怪力亂神種種,那這顆柿子樹,也一定不是凡物了吧。
我伸出一手緩緩放在樹身上,觸摸着那凹凸不平盡顯歲月的皮膚點起了一支煙在月下不由感嘆着時間的荏苒。李司已進入殿內多時,當我注意到這一點時,他卻也如同注意到我一般默默走了出來。只見他左手提着一盞老舊的大馬燈站在前殿的門口靜靜地看着我招手示意,於是我連忙找了個垃圾桶把煙滅掉快步跑了過去。
“娃,來。”
李司的聲音似乎和往日裏有些不同,這讓我不禁莫名地心中一緊,雖然自己也說不上為什麼,但還是下意識地跟了過去。
看到我跟上了腳步,李司就轉頭向著主殿走了過去。當我也走進前殿時,只看到前殿門前的台柱底下點着根蠟燭,一旁放了些饅頭水果,蠟燭底側壓了張符不知道寫的什麼,只是覺得十分好奇但又有些陰森。
主殿內李司打開了電燈,終於感受到了一些實打實的明亮,我也似乎心裏舒坦了一些。畢竟這一會給人的感覺真的是壓抑又陰森,和白天廟裏給人的感覺截然不同。
我看着主殿裏那尊大雕像拜了拜就站在了一邊,李司看着我一臉慈祥地笑着點了點頭,片刻又似乎嘆了口氣伸出手摸了摸他以前常用的桌椅環顧了一圈殿內的物件,然後極其緩慢地走到雕像前,就那麼帶着許些無禮地伸手把娘娘手裏的一塊玉盤取了下來,然後又將包裹着娘娘的錦衣扯下一條轉身走到桌子旁拿起筆寫了些什麼同時嘴裏還念念有詞,只是語速太快聲音又低,我只模糊聽到“回來”“陪你”兩個詞便不知其他了。
“娃,來。”
又是簡單的兩個字,李司的聲音似乎有點傷感,然而我此刻一頭霧水。他伸出那佈滿皺紋的雙手,用扯下的錦衣做成的符咒包裹着玉盤悄悄塞到我手裏,另一隻手卻死死握住我的手低聲說道:“爺爺沒啥能給你和六子的了……這東西,你一定一定要拿好!千萬千萬不能丟!記住,千萬不能丟!在你回城裏之前,一定一定要和六子形影不離,不敢讓六子一個人在山裏玩!也不敢和六子一起在山裏玩太久!記住記住!不管在沒在山裏,下午六點以後就一定要回到你外公家裏再別出門了好嗎?”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說,但是我敢肯定,他嚇到我了。我似乎有些慌了神,連忙問道:“爺爺怎麼了?出什麼事了么?”
聽到我這麼問,李司只是微微地搖了搖頭。我知道他搖頭的意思,畢竟作為一個老道,他說的已經太多了。
“最後,我把我的左手,和我的眼睛給你,六子還小眼睛乾淨。好了,你趕快下去吧,不然就太晚了……你肯定,也不想陪我這老頭住在這破廟裏吧?哈哈。”
“左手和眼睛?什麼情況?”我心裏有些疑惑,並且有種毛骨悚然的恐懼感逐漸蔓延了起來,但是此刻即使再追問也不會有什麼答案了,此刻有些手足無措的我也只是連忙告辭轉身離開了娘娘廟。只記得臨走前,李司一個人盤坐在了娘娘面前抬頭看着泥像有些落寞孤獨,那蒼老消瘦的背影逐漸被黑暗吞噬。我嘆了口氣想着老人家也許年紀大了一直一個人,白天看着我們這些後輩和外公外婆這種美滿的生活有些惆悵悲傷,只是這些也已經不是我所能改變的現實了,拋開胡思亂想我打開了手機的手電筒倉促地走向下山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