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退房

“李承，這房子真的沒有辦法了嗎？能不能再幫我想想轍，我知道你們干這行都有門路，辦法多的是！”

“為了買這套房，我爸媽掏空了棺材本，又向親戚借了五萬塊錢才湊夠首付，可現在房子卻買不了，你說這叫什麼事兒……他們還在老家等我買房的好消息呢，這讓我怎麼交代？！”

張龍雙手死死攥住那張薄薄的退款單，指尖把掌心都掐出血來，滿臉的希冀、渴求，在看到我無奈搖頭后，眼神很快黯淡下去。

張龍是我跟進一個多月的客戶，這段時間處成了半個朋友，因此我對他的情況也有一些了解：他是從四川大山裡硬生生考出來的孩子，走了很遠的路，吃了很多的苦，才來到浙省，上了一個還不錯的大學，去年剛畢業，進了一家工作不忙工資也不高的傳統公司過渡，上班期間一直在準備公務員和事業單位的考試，最近終於靠自己本事考上了杭城的一家事業單位。

工作穩定，未來可期，只要再在這邊買了房，就算是真正的在杭城站住了腳，融入大都市，脫離那囚困幾代人的貧困鄉村，全家的希望也都在他身上。

“龍哥，你是有本事的人，以後肯定能買到更好的房子。”我拍了拍張龍的肩膀，寬慰道。

“我有什麼本事啊……想買房貸款，審批資質都過不去，房價還在漲，今年買不上，明年吶，那些錢就不夠交首付了。”張龍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他說的沒錯，以目前高歌猛進的房價形勢，張龍掏空家底的二十幾萬首付，不值一提。

我們鳳凰城樓盤的位置距離杭城餘杭區二十公里左右，屬於湖城市的一個小鎮，打着臨近杭城的旗號賣房，價格從去年的六千一平，炒到了九千左右，價格仍在不斷上漲。

從我們這裏出發，開車到張龍的單位，起碼五十分鐘的路程。

但又有什麼辦法呢?

這已經是張龍能夠買到的最合適最好的樓盤了。

命運永遠不是公平的，窮山村的普通人家，窮極一生，也付不起兩萬多一平的餘杭區住房首付。

一個八十平房子，在餘杭區首付要五十萬，貸款三十年，月供每月高達六千多。

無論是首付，還是月供金額，都不是張龍一家能承受的。

而在我們這裏，八十九平的最小戶型，首付二十四萬，貸款三十年，月供三千出頭。所以，有不少杭漂都會選擇在湖城安家，早晚跨城上下班。

哪怕張龍需要比別人每天早起一個小時上班，下班晚到家一個小時，他也很開心，至少，他能買起屬於他的房子，在杭城附近的房子，好歹也能算是在大城市落腳了。

這套房子承載了張龍的夢想，以及全家人的希望！

只可惜造化弄人....

銀行審核貸款標準的必要條件是：

良好的徵信。

單位收入證明或營業執照。

以及半年以上的固定流水，流水金額必須要滿足貸款月供的2.2倍。

張龍的工作，因為流程審批和編製問題，剛剛落實，而且這家事業單位穩定有餘，但是最開始的基礎薪資並不高，才五千出頭。

參加工作不久的張龍，根本拿不出符合要求的銀行流水，因此被多家銀行拒貸，最終只能無奈退房。

“算啦，不提了，感謝你這段時間的耐心接待，給你添了不少麻煩，我就先回去了。”

張龍將淡粉色的退房單揉成一團塞進口袋中，強擠出一抹苦澀的笑，轉身離去。

他的心情我很能理解，甚至感同身受，親人的寄託和期盼有時候是壓在成年人身上的一座大山，奶奶一直盼望我在大城市可以過的好一些，我卻活的一塌塗地。

以至於每次通電話，我都害怕她問起我的工作和近況，甚至每當她問到我晚飯吃的什麼，我都只能一邊啃饅頭沾老乾媽，一邊裝作在跟同事喝酒擼串，不敢說實話。

點燃一根香煙，目送張龍遠去。

我現在的處境甚至連張龍都不如，起碼他家裏能砸鍋賣鐵湊出二十多萬的首付，可我呢？

高中畢業之後，家裏就讓我去學修車，還沒有出師，聽說現在大城市房價高，賣房很賺錢，年都沒過完，后媽嫌我這個修車學徒沒有收入在家白吃白喝，塞給我五百塊錢路費就把我趕了出來，讓我跟着她的王八蛋侄子趙鑫來杭城這邊賣房。

背井離鄉大半年，磕磕碰碰的算是在賣房這行勉強入行，知道怎麼找客戶，了解一些房產上的專業知識，基礎工資2000，忍受心靈的孤獨，住着簡陋的群租房，吃着廉價的餐食，抽着五塊錢一包的靈芝煙，恨不得一分錢掰成兩半花。

每個月省吃儉用攢下的工資還要寄回家裏一部分，本想着張龍這單能成，兜里會富裕些，誰知道操蛋的生活跟我和張龍都開了一個小玩笑。

“尋思啥呢老弟，走啊，吃飯去。”

正當我鬱悶的時候，一張有力的大手拍着我的後背上，楊謙那熟悉的遼寧鞍山口音，傳入耳中。

“好嘞。”

我應了一聲，撐起雨傘，和楊謙一同走出售樓處。

江南小雨，連着下了一個星期。

皮鞋踩踏在青石雨路上，濺起的雨水夾雜着地上塵土，落在鞋面和褲管上，留下顆顆泥漬。

楊謙是我的領導，可能因為都是東北人，他把我當小老弟，一直對我很好，我也真心實意的感激他，叫他謙哥。

剛來宜家公司的時候，謙哥帶我入門，手把手的教我怎麼拓客、怎麼接待客戶，又如何談單，如何跟進，雖然我比較笨，但好歹這半年也算是入門了，還幸運的遇到了一個各方面都滿足條件、購房意願也比較強烈的客戶，成了一單，順利渡過了試用期，整個過程都有謙哥幫我，算是我師傅。

路上楊謙接了個電話，一直在電話中跟他的老婆解釋他作為男人的義務和辛苦，他需要賺錢養家才被迫背景離鄉。

可女人一個人帶孩子也不容易，因為分隔異地，他和老婆的關係，岌岌可危。

“楊謙，你再不回來，咱倆就離婚，這他嗎日子我過夠了！”

隨着一聲暴怒衝破聽筒，通話以一種極為不愉快的方式結束了。

“嫂子的嗓門，還挺洪亮的哈。”

氣氛沉寂了幾秒后，我隨口開了個小玩笑，想要緩和這尷尬的氣氛。

“曹，我要不是看在孩子的份上，早跟她離婚了！”

楊謙氣抱怨一句，又在一聲嘆氣后，轉移了話題：“對了老弟，我記得你那個客戶是剛需，怎麼退房了呢？”

提及此事，我心情變得更加鬱悶。

“謙哥，客戶是誠心想買，銀行審批資質不夠，流水達不到銀行標準，哎，沒辦法。”我簡單的將客戶情況講述了一下。

我本打算張龍的傭金下發后，送謙哥一條好點的皮帶，他現在的那條，已經有些老化掉皮。這個時候的我還沒有見過世面，不知道蔻馳、萬寶龍這些奢侈品，路邊小店百來塊的七匹狼、金利來已經是很不錯的大牌，但是這個這個想法也要再緩緩。

楊謙沉默了幾秒，伸手摟住我的肩膀，輕輕地拍了拍，安慰我說：“老弟，沒事兒，退房這種事在咱們這行太常見了，這單不成咱再努力找下一個客戶，心態最重要。

你看我，你嫂子天天跟我鬧離婚，我不還是該吃吃該喝喝，放平心態，你還年輕着呢。”

不知不覺的聊天中，我們已經走到了沙縣小吃。

在我們這個小鎮，飯店很少，沙縣小吃和蘭州拉麵，霸佔着整個小吃市場。

本地人很少來吃，每到中午，沸沸揚揚的小店內，都是我們售樓處的銷售員。

“老闆，給我來一份大排飯，老弟，你吃啥？”楊謙找了一個空位坐下，問我。

“我來份蔥油拌面就行。”

蔥油拌面是這裏最便宜的小吃，而且方便、管飽，工作的四個月，我的生活水平一直沒有提升。

房產銷售這行，主要要靠提成吃飯，兩千出頭的底薪只能維持我的基本生活，一個月六百的房租水電，飯錢七百，煙錢一百，再有點其他的臨時花銷……基本上攢不下什麼錢。

這幾個月，我只賣出一套房，賺到的六千塊提成，還要給家裏打回去。

“老弟，你來這邊也有幾個月了吧，業績一直不好，這次客戶退房，晚會上苗言一定會發火讓你下不來台，你做好心理準備，也不用太在意，她嘴損了些，但人不壞。”

苗言是鳳凰城樓盤代理公司宜家的負責人，也是我的經理，年近四十，卻仍喜歡濃妝艷抹，打扮風騷，典型的徐娘半老，風韻猶存。

聽說她當初，年輕的時候特別擅長拿捏男性顧客，充分發揮女性優點的方式，這在銷售圈來說實際上並不是什麼丟人的事情，畢竟公司只看業績，才不管業務是怎麼來的呢。

但我剛來的時候，沒有見過世面，對於這種事情無法理解並認為非常羞恥，和同事私下聊天的時候感慨了幾句，卻不知怎麼傳到苗言的耳朵里，在那之後她就時不時的拿捏我這個生瓜蛋子了。

再加上業績差，連續兩三個月沒有成交，我已經多次被當眾罵的狗血噴頭，要不是楊謙一直幫我說好話，我可能早就收拾東西滾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