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第十五回

且說吳熳先打朱爾旦,又言語嚇得其妻崔氏踉蹌狼狽逃走。

吳熳駐足看着,直到崔氏身影消失在眼前,才上前幾步,將地上掉落的簽文撿起。

家和人興榮華至,兒孫繞膝花滿堂。

真真是好籤。

可惜,這幸福美滿的人生,崔氏沒有美人首,能不能得可就兩說了。

吳熳返身,將竹籤遞給殿中女尼,自己卻未踏入正殿一步。

女尼嘆息一聲接過,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姑娘何必妄造口業。”

聽意思,女尼似不相信吳熳口中的恐嚇之語。

吳熳抬頭看了一眼正殿中寶相莊嚴的白衣菩薩,背身相對。

她在這庵中住了這許久,沒拜過佛沒求過菩薩,卻聽女尼講過不少經。

口業有四,妄言、惡口、兩舌、綺語,她剛對朱爾旦妻子說的那番話,確犯了兩條。

陸判、朱爾旦欲殺她,取頭換與崔氏是真。

針線縫頭,卻是她編了騙崔氏的,崔氏不過一時被嚇住了而已,等她冷靜下來,細想想便知吳熳說的是謊話。

畢竟,有朱爾旦換心又無恙之例在前,若真如萬針縫肉那般疼,她怎會不知?

“換頭之後活下來的是她還是人頭”,此為挑撥,話不論真假,都會在她的心中紮下一根刺。

也許她會悶在心裏,日日戰戰兢兢,不敢問出口;

也或許她會問,朱爾旦和陸判能保證,換頭之後,活下來的還是她,但……

她敢信嗎?

畢竟誰都不敢輕易用生死來作賭注,萬一朱爾旦真的想換個貌美、家世又好的妻子呢?

吳熳原不準備為難她的。

聊齋原著中,對朱爾旦妻子本人的描述着墨很少,甚至連姓氏都沒有。

朱爾旦有了慧心之後,生出貪花好色之心,嫌棄妻子相貌不佳,崔氏在睡夢中、不知情的情況下,被丈夫和陸判換了頭。

但她真的無辜嗎?

叫吳熳說,崔氏是一個沉默的既得利益者。

她被換了美人首,不問來處,悶聲接受,藉著美人臉得夫君寵愛,過上琴瑟和鳴的幸福日子;

在吳家發現他們夫妻二人可能利用旁門左道,偷換了吳氏女的頭顱,將他們訴至公堂時,朱爾旦當堂撒謊不知情,美人首乃睡夢中所得時,她知情卻沒說過一句公道話;

事情真相大白后,吳侍御夫妻不知出於何種目的,要認她為女、與朱爾旦翁婿相稱時,她心安理得受了,從一小戶之女一躍成為官家小姐;

甚至朱爾旦死後,也捨不得她和她的孩子,經常回家,與她過着生前的和美日子。

但如今,現實是吳熳穿到了吳漫身上,陸判沒得美人首,崔氏也沒被換頭,她還沒得利。

原著中發生的一切,與她不相干,所以,吳漫日日想滅了朱爾旦與陸判,卻從沒想過動她。

可今日,朱爾旦的行為著實噁心到她了。

他來庵堂看她,彷彿將吳熳當作一株養在別人家的花兒,不時自顧自來看看長勢,只待時機成熟,也不顧花兒願不願意,便要摘走,嫁接到自家的花枝上。

方才,他看吳熳臉的眼神痴迷,又帶着佔有欲。

面對如此赤.裸、令人作嘔的眼神,她除了打一頓出氣,卻不能做更多,吳熳心裏過不去。

既然如此有空,大老遠跑來看“花長勢”,那便叫他日後“忙”起來!

因此,吳熳來找了他的妻子。

崔氏知道朱爾旦嫌棄她容貌不佳嗎?

大概率不知道。

那就讓她知道,然後想方設法去抓住朱爾旦的心,不叫他亂跑出來噁心人。

崔氏想換頭、想要絕世容顏嗎?

吳熳從她的眼神中看到了羨慕,所以她想的。無痛能換一顆美人首,她多半也願意。

那就讓她心存疑慮,換了頭,活下來的一定是她嗎?

讓崔氏從根子恐懼且拒絕換頭。

否則,陸判遲遲拿不到吳熳頭的情況下,沒準會去盜別人的來與崔氏換。

這世上之人,普遍認為死無全屍,無法升天;轉世投胎后,身體也會有殘缺。

吳熳不知真假,但聊齋里陰曹地府真實存在,萬一是真的,那她避過了,其他死去的女子就會受害,吳熳不想無故連累他人。

聽得女尼說她造口業,吳熳認,卻不在乎。

半響之後,她冰涼的聲音才傳入女尼耳中,“師傅覺得造口業與造殺孽,哪個更重些?”

吳熳殺了無賴楊大年,又屢次與陸判作對,她已能預見,如果自己死後還在這個世界,下場不會好。

所以,增點兒口業又何妨,虱多不癢,債多不愁。

眼下,對吳熳來說,最重要的是如何活下去。

末世吃人模式,她都活了十三年,沒道理在這安逸的古代,她還活不下去了。

問了女尼,吳熳也不需要答案,只與她道別,“師傅,這段時間勞您照顧,多謝了。”

“阿彌陀佛。”女尼念着佛號,目送這位奇特的姑娘走出庵門。

另一邊,崔氏慌忙跑出山門,下意識要尋找夫君依靠,可那魔鬼般的話語又在她耳邊回蕩。

崔氏心中恐慌,夫君真的要殺了她,換貌美女子為妻嗎?

山風拂過,崔氏內裏衣物被冷汗打濕,風一吹,她打了個冷哆嗦,越想越怕。

正在此時,她看到夫君朱爾旦一瘸一拐,從庵堂後院方向過來,滿身塵土,臉上還帶着傷。

一切疑問又浮上心頭:夫君為何知道這處小庵、他為何從後院出來、他身上的傷怎麼來的......

崔氏越想,越覺得那女子說可能是真的,見夫君離她越來越近,崔氏嚇得倒退兩步,險些跌坐在地上。

朱爾旦身上疼的厲害,齜牙咧嘴的,沒看到她的異狀,只嘴裏喊着,“娘子,扶我一扶,為夫不小心從山上滾下來了。”

崔氏只冷眼望着這個謊話張口就來的男人,雖然樣貌沒變,但他……

真的還是她的夫君嗎?

她的夫君雖然讀書不行,但為人赤誠,待人豪爽大方,待她更是一心一意。

現在呢,他滿身文氣,原本老實憨厚的長相也多了幾分文雅,行為處事比以前斯文含蓄許多。

今日之前,崔氏為夫君的這些變化欣喜,但如今聽了那女子的話,她害怕了。

她的夫君竟然想給她換個美人頭,這不就是嫌棄她的長相嗎?換了心的人還是原來的人嗎?是不是也像那女子說的,活下來的到底是誰?

崔氏越想越怕,頭上冷汗細密,打濕了額發。

那邊朱爾旦得不到回應,大聲喊了她一聲,“娘子!”

才將她從臆想中拉出來,崔氏趕忙過去扶住他,身體僵硬,寒毛豎立。

兩人相互扶着,搖搖晃晃下了山,路上遇到回來抬箱子的吳家婆子和車夫,這次,崔氏對婆子鄙夷又嫌棄的目光完全沒反應,連那支要與夫君分享的好籤,也忘在腦後。

山上,吳熳和殿內女尼告辭后,便沒再與其他人道別。

倒是黑丫哭成了淚人,這庵里的女尼們,除了主持,都是活不下去的女人,被迫上山出了家,都沒兒女,黑丫一來,年紀小,勤快又討喜,她們將人當作女兒疼,如今要走了,都是不舍。

周婆子拉着孫女,也跟着抹眼淚,說以後有空,會帶着黑丫來看她們的,兩方這才依依鬆了手,任她們下山去。

她們到山腳時,朱家雇的馬車早走了,只留下幾條車轍印子,婆子請吳熳上車,一車人也快速向著都中奔馳。

緊趕慢趕,才在城門落下時進入都城。

只是,所有人都沒發現,馬車后一直不遠不近墜着一個身材秀曼的女子,速度不似常人。

直到吳熳等人進入吳府後,女子方才眼含不甘,跺跺腳飄走了,而去的方向,正是那朱爾旦之家。

你道此女是誰?

正是那喝了烈性打胎葯,不幸死去的李家二姑娘。

李二姑娘名為李湞娘,九歲喪母,父親很快續娶填房,繼母對她只在父親跟前盡面子情,其餘時候皆是放養。

因而無人管束,私讀了許多才子佳人的角本和飛燕合德、楊貴妃等人物的歪傳,對那男女之情極為嚮往。

初聞賈家上門提親,父親喜不自勝,常與她誇讚賈琛如何才高難得,十五歲便是舉人,一旦入仕,前途不可限量,李湞娘自是滿懷憧憬,腦海中不斷描摹賈琛的模樣。

可去歲重陽節,偶然一見,賈琛卻完全不符她心中才子書生之相。

李湞娘眼中的翩翩公子,應是眉清目秀,摺扇綸巾,青衣文弱,文質彬彬的。

而賈琛,不能說他不好看,相貌俊美清雋,卻屬於凌厲逼人那一掛,且他身量較平常男子太高了些,身材介於文人與武人之間,雖不粗壯,但與文弱書生也相差甚遠。

李湞娘略微失望,但事已無可更改,她只期待起婚後紅.袖添香的日子。

兩家交換庚譜,將婚事定於後年她及笄后,賈琛便出門了。

重陽節后至年前一趟,二月花開又一趟,李湞娘遣小丫頭出去打聽后,方知賈琛十六歲后,幾乎都在外面跑,平日裏寫寫遊記、行些商賈之事,根本無心科舉。

且每月賈家送給她的禮兒中,只有釵環脂粉、各地土儀,全然沒有書中所描繪的以詩遞情的信箋,她試着寫了一封出去,卻隨次回的禮兒原封不動退了回來。

李湞娘怨賈琛不解風情,更加失望,恰在此時,繼母的外甥何瑋書入了她的眼。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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