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 和棋
“最後一座城鎮被控制，從鄉村來的義軍最後回到鄉村去。”
岑月歌平靜的講述着彷彿與她無關的故事。
“在我的書里，我會把她列入傳記，致以堅強的人。”
歷史中記載的岑月歌似乎一直是張晟身旁不善言辭的史官，在後事的史書中對她的描寫始終都是寥寥幾筆，或許是太宗對她的報復，或許是史官對其褻瀆歷史的報復，讓這位女子在歷史之中蒙上了神秘的面紗。
但是即使是被官方定義為文學作品而非正式史書，《朔末戰記》別稱《張晟傳》，比《晟史》中的太祖本紀更加有血有肉的張晟，活在了許多百姓和後世文學家的心中。
人們也會記住這本傳記的作者，千年以來第一位女性史書作家，在傳記中永遠活潑的少女，岑月歌。
……
“我得到消息，起義軍提出了條件。”
張晟回到駐地之後長舒了一口氣，似乎這場戰爭……或許無法被稱之為戰爭終於要到了尾聲。
而他也實現了初步的目標，成為了一個不大的軍頭。
“我倒是覺得，這事沒那麼容易過去，而且……”
楚天明把一封信交到了張晟的手中。
“汝若回錦春，望見之。
——劉知遠”
“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葯？”
張晟折起了信紙，他和劉知遠不過一面之緣，對方還引薦了他進入商會，如今卻叫他回去務必相見……本來以為與那個人就沒有多少交情了。
“他是錦春府的人，怕不是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葯，怕是賣葯的另有其人。”
楚天明說到。
也就是說，張晟已經引起了錦春府的注意了？還是說……恐怕自己的身份已經暴露了。
“倒也不必這麼著急，之前劉文彬來告訴你馬上就要繼續行動了。”
楚天明玩弄着沙盤。
“你這玩意到底是哪裏來的？”
張晟坐到了楚天明旁邊，看了看楚天明手中的木製的棋子。
“我自己發明的，圓形的棋子是騎兵，正方形的是步兵，顏色不一樣的棋子是不一樣的陣營，用沙子來堆出地形，然後讓士兵在上面行動。”
“要是無戰可打，倒是可以拿給鎬叔他們那班武將解悶。”
張晟笑到，他想起了之前張鎬與其他諸將在天水府吵架的場景，不由得心中一陣空虛，那些日子似乎一去不復返了……
第二天，張晟部也跟進了官軍的大軍，向著起義軍最後的據點前進，不知道這次談判能否成功，不過就張晟現在看來，雙方似乎都沒有多大的和平意願……
他們這次行軍，究竟是握手言和？還是不死不休？
無論是何種情況，都不是張晟可以左右的。錦春府派來了處理這件事情的特使，與起義軍進行交涉。
“你覺得這事能成嗎？”
張晟問身旁的朱雲，現在整個隊伍的隊形都很緊湊，他們負責的是中部的右翼，大軍並不是以一個密集的陣型前進，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是很分散的，張晟的部隊在邊緣地帶，現在離中軍恐怕有十幾里的距離。
此前朱雲向張晟提議做出大量斥候偵查周圍環境，可惜並沒有那麼多馬匹和人手去做這件事情，他們權衡了一番只得派出四支五人一組的小隊向四個方向偵查。
“……”
朱雲搖了搖頭，表示他並不知道。
楚天明和岑月歌兩個人在後面的馬車上，這是張晟此前……確切的說是楚天明自己買下來的，現在還順帶捎上了岑月歌。
“你覺得呢？”
朱雲破天荒的回問了一句。
“我也不知道，但是總是感覺這次談判不會成功的。”
張晟思考了一下，說到：
“大軍開過去……談判恐怕是沒有多少誠意……”
“嗯”
朱雲點了點頭。
張晟輕輕拍了拍馬背，這支軍隊遠遠沒有什麼強大的素質，金光閃爍的鎧甲，兵器上反射着鐵光，這些都沒有，屬於這支軍隊的，依然是頗為懶散的隊形，緩慢的行進速度，張晟確實沒有能力短期內把這種懶散的軍隊變為強軍，他現在能做的，只是教他們活下去而已。
自己是什麼時候接受了這樣一個軍頭的身份，楚天明的策略真的可行嗎？這一切……究竟會向著什麼方向發展，自己已經被錦春府的人發現了嗎……
張晟都不知道，骰子已經擲下，只能繼續前進。
“傳令！停止前進！”
一個騎兵出現在了張晟的眼前，中軍劉文彬所屬。
“已經開始談判了嗎？”
張晟對着那個傳令兵說到。
“是！”
傳令兵大聲答到，旋即前往了其他地方。
“看來和我們沒關係了。”
張晟對身旁的朱雲無奈的笑了一聲。
“不過也好……說不定會有什麼我們不知道的變數。”
“喂喂喂，我們為什麼不到現場去。”
楚天明從隊伍後面追了上來，氣喘吁吁的說。
“如果開始了的話，我們現在過去恐怕也來不及了吧，而且，我們也沒有過去的目的啊。”
張晟看着有些急迫的楚天明，示意他不要急。
“我的意思不是軍隊過去，我的意思我們幾個人自己過去，這種事情你難道不想去看看嗎。”
楚天明說到，他們並沒有收到邀請，這樣過去難免有瀆職的嫌疑。
“就算是算上私交，去了也不是我能說上話的啊。”
張晟考慮了一下自己和劉文彬的私交，不過這次負責的人也並非劉文彬。
“嗯，那麼就由我去看看吧。”
這時楚天明說出了更加令人驚訝的話。
“等等，你一個人……”
張晟有些擔心這個傢伙，畢竟現在可是在軍中，自家的謀士突然說要單槍匹馬的到衝突的中心去，很難讓人不擔心。
“那就讓朱雲和我一起去。”
楚天明提議和朱雲一起去，張晟最後還是點頭了，如果現在攔着楚天明也沒有必要，而且他本身就像知道現在具體的情況，現在他們兩個去了也好。
……
“我說，小雲啊，你騎馬能慢點嗎？”
楚天明在馬上險些被晃下去，朱雲甚至都考慮了一下把他綁在自己背上，要不然這位“軍師大人”不知道能不能到的了終點。
對於楚天明而言，他對於這件事表現出了非常的興趣，或許是那個叫紅葉的女人的佈局引起了楚天明的興趣。
楚天明是好奇的人，這是日後所有人對於他的評價。
“小雲啊……”
“軍師大人，不好說話可以不說。”
不善言辭的朱雲嘴裏一次性蹦出了這麼字，可以見得他現在也是相當無奈了。
……
起義軍大營，交涉緊張的進行着，被稱作紅葉的女子看着眼前這一群軍官和混亂的會場，並沒有阻止他們爭吵。
不管怎麼樣，雙方的目的都不再是消滅對方，錦春希望讓起義軍成為雇傭兵變為他們的助力，最起碼不要再在南方鬧事，北部的威脅正在逼近，他們需要快速平定南方。
“你們若是應我們之邀，身上的罪將被赦免。”
特使張揚的說到。
“不，大人，我並不認為我們身上有罪。”
紅葉注視着那位特使，平靜的說到。
“難道你們這些人還要不知悔改嗎，平等的談判，這已經是莫大的仁慈，勸你們速速改邪歸正，否則大軍會踏平這的一隅之地。”
特使躲避着紅葉的目光，鼓着氣說，他發現自己竟然不敢與這個農民的女兒對視，這傢伙究竟有什麼魔力。
“我並不認為這次談判是平等的，你們的軍隊離的如此之近，似乎只要您一揮手，就可以把我們這個可憐的營地摧毀。”
“原來你也知道！”
一個官軍的將軍插嘴到。
“可是，大人憑什麼認為我們已經是強弩之末無力再戰了呢。”
紅葉死死的盯着特使。
“現在也敢虛張聲勢嗎？”
特使生氣的說。
楚天明在門外擠了進來，饒有興緻的看着這一切，沒想到這個談判這麼不正規，像他這樣的“無關人士”竟然可以混進來。
“大人，我是否虛張聲勢，您自己知道。”
紅葉重重砸下下手中的茶杯。
這場談判，真正的籌碼是軍力，是起義軍的軍力，足夠強大的力量，不被小看的力量，才可能為他們爭取到條件。
……
幾天前。
“四面出擊，虛張聲勢。”
紅葉在破舊的房子裏，為孫博文指出了被稱作“最後的戰役”的方案。
“敵人必然會傾巢而出，既是虛張聲勢，又可以在必要時刻一勞永逸的消滅我們，這時他們的後方必定空虛。”
“我們在整片區域進行行動，一定要造成我們實力強勁的假象。”
“而談判，請交給我。”
她堅定的看着孫博文，眼裏儘是不容置疑之色。
……
楓葉。
“大人們都去剿匪了，不知道這楓葉鎮什麼時候才能恢復成以往的樣子啊。”
幾個留守的士兵看着路上寥寥無幾的行人，感慨道，他們是本地人，這場戰亂讓這個小鎮疲憊不堪，其實不只是這個小鎮，整個南部都破敗不堪。
“可能要等賊子被消滅之後吧。”
另一個士兵回答他。
“起火了。”
突然有人叫到。
當士兵反應過來拿起武器的時候，糧倉的大火已經無法控制了，他們向著被襲擊的地方奔去，看見拿着武器的骨瘦如柴農民在街道上怒吼着的時候，士兵慢慢放下了剛剛拿起的武器，原來……
他們戰勝不了這樣的人……
……
“孫博文……”
張晟看着來到他眼前的領袖，這位領袖現在已經是衣衫襤褸，他帶領的軍隊已經是末路，但是張晟深知，被逼入絕境的人往往可以爆發出不可能的力量。
“你認識我？”
孫博文只是前來佯攻官軍的主力，這種行為無異於自殺，但是他必須這麼做，如果不做，會有更多人死去。
“或許我們有一面之緣。”
張晟看着這個秀才，沒想到一個秀才在南部掀起了這樣的軒然大波啊。
“為什麼不退，你們只是預警的一翼，為什麼不退至中軍用主力合圍我們。”
孫博文疑惑張晟為什麼還在這裏與他對敵，雖然官軍勢大，但是，張晟這支小隊伍其實人還不如孫博文帶的這支起義軍多，按照道理，在偵查到他們的時候，就應該後退集合兵力，但是現在，是張晟一個人攔在了孫博文帶着的整支隊伍之前。
“你們是以卵擊石。”
張晟平靜的說，手按在劍柄之上，孫博文如果發難也不會是他的對手。
“大軍馬上會到達，你們還是離開比較好。”
雇傭兵將領想要保存自己的實力嗎？
孫博文第一時間想到了這個，張晟不想與他對抗，如果消息散佈出去了，那麼目的已經達到……
“如果起義軍的領袖站在你的面前，你會殺了他嗎？”
“不是，先不說我殺不殺的了他，他究竟為什麼要站在我面前我也不知道啊。”
“我推薦你殺了他。”
“……”
……
張晟逐漸鬆開了手中的劍，他做出了選擇，他放走了孫博文，或許有別的斥候會追上去，或許還會發生纏鬥。
一支其他雇傭兵的斥候在遠方略過，張晟突然意識到了……
孫博文是來求死的，他會在不同的方向的方向發動進攻，為他們在談判桌上不斷的加上籌碼，最後死在戰鬥之中，成為雙方退讓的理由。
不死……
他不會停止進攻。
楚天明的意思是讓張晟成為那個人，成為殺死賊統領的人，為功名……
張晟放棄了，或許他天生就是這種人吧。
“你弟弟表面是羔羊心中卻是蛇蠍，而你表面是獅子心裏卻是羔羊。”
李凌風曾經對着張晟說過這樣的話。
“我還是……”
……
“報，楓葉還有其他據點都遭到了攻擊！”
“報！我們大軍遭到攻擊！”
一聲一聲的傳令從屋外傳了進來。
特使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紅葉依然注視着他。
“您現在看見了我們的力量，如果壓迫不停止那麼這股力量將永遠存在。”
紅葉頗有壓制力的說著：
“我希望停止高賦稅，停止抓人，讓所有人會回到農村去。”
“不行，你們的軍隊要為錦春府所用，錦春府會讓你們吃飽飯。”
這是陰謀……
錦春府會一勞永逸的消滅掉抵抗勢力……
“我們自己就可以讓自己吃飽飯。”
紅葉喊到：
“你們如果繼續……”
“報！匪首孫博文已被斬殺！”
會場突然岑寂了半響，所有人臉上露出了不同的神情，劉文彬欣喜若狂，特使長舒一口氣，楚天明饒有興緻的看着，紅葉握緊了拳，深吸了一口氣：
“現在匪首已經伏法，你們還要繼續趕盡殺絕嗎？如果繼續戰爭，所有人都會繼續與你們戰鬥，會有越來越多的農民與你們戰鬥，在山林里的利刃會突然刺穿你們的喉嚨，在林地里，在農田上，在屋舍旁，會不斷有人同你們戰鬥，你們會和這片土地不死不休……”
“夠了！”
特使已經得到了交代了，他最害怕的是繼續戰鬥，商會可以失去很多人命，但是不能虧一點錢。
“但是賦稅不能取消。”
南部這個窟窿讓錦春花了大量的錢財填補，他們拒絕做出更大的讓步。
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原因，雇傭兵太燒錢了，再這樣打下去，恐怕總會掏空錦春府的財庫。
“賦稅我們可以讓步。”
紅葉拋出了最後的條件，雙方做出了互相的讓步。
楚天明感慨的說：
“這座營地，是一座空城……”
朱雲一下沒有反應過來，空城……是那個“紅葉”一人在此對峙嗎？
“向死而生……”
楚天明淡淡的講到。
“暫時和棋了，但是總有一天會再度爆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