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 狼爪
這場綿綿不絕的春雨終於漸漸停歇了,起義軍損失慘重,被逼到了跟南方的山林,亂戰使所有人都更加焦躁,這場錦春南方山區的“剿匪”戰,本來應該由錦春府統籌管理,已經徹底變成屬於這個年代的軍閥亂戰了。
不只起義軍,雇傭兵,真正的官方軍隊,甚至有地方自衛的民兵互相攻擊的事件也常有發生。
“錦春地方,賊亂其南,時錦春府節度魏貴伐之,太祖亦從。
數月,餓浮載道,兵士暴屍於荒野,十戶之家,只余老嫗。”
——《朔史》
屠殺,到處都在屠殺……
張晟掩着血腥味從山林里走出,已經完全失控,錦春府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了代價,大量輸出給雇傭兵的錢財,作為糧食產地的南部生靈塗炭,而且現在的雇傭兵很多都已經失控,整個錦春府的勢力範圍遭遇了沉重的打擊。
“據說樊陽軍已經強佔了渡口,越過錦江,如果我是劉琦的話,這個是攻克錦春城的絕佳時機。”
楚天明看着手裏的信封笑到。
“賊軍已至末路,可是這一切真的值得嗎?”
張晟聽着楚天明侃侃而談,領着這支不大的隊伍在山野中前進着,現在什麼都需要他們去警惕,每天都繃緊了神經。
“楚公子有覺得應該怎麼辦呢?”
岑月歌倒是很好奇,問了問楚天明,她總覺得這個傢伙對一些問題有獨到的見解。
“讓步,哪怕用自治權去換取安定,現在這種形式,恐怕是最糟糕的情況了……”
楚天明搖着腦袋,慢悠悠的講着其他的解法。
“小心點。”
張晟輕輕的講到,自從向著南部深處前進之後,就沒有了絕對意義上的盟友,錦江已經到了末流,錦春府對這片地區的控制力微乎其微,他們的敵人是誰?
殘留的義軍?不懷好意雇傭兵?陌生的村民?
都有可能成為他們的敵人,按照楚天明的說法,他們應該多弄點錢才對。
他們的金主是王有財,直接命令人是錦春府,而他們並沒有見到“野狼之爪”的蹤跡,將王有財的請求拋擲於腦後。
但是……
在之前一次休整的時候,張晟看見了那一位“狼王”凌冽的眼神,竟然還認識他嗎?讓張晟也相當無奈。
“往回走吧,我們可不是什麼隨便抓農民冒功的人,再在山裏轉下去,要是餓死了可沒有人收屍。”
張晟思考了一會,覺得還是往回走比較好一點,他們算是人生地不熟,雖然隊伍里拉了一些本地人加入,但是即使是本地人也不能保證知道每個小路的位置。
“主公大人啊,再向前走一走,說不定有驚喜呢。”
楚天明幽幽的笑着,將手中的信封輕輕丟了下去。
他得到了什麼新的信息嗎?張晟比較無語的事情是楚天明很喜歡賣關子,不過估計這傢伙也只是以此為樂罷了,真正重要的東西還是會說的。
“再走一段吧。”
張晟同意了楚天明的建議,但是再走下去也無利可圖,再看看情況就應該回到最近的城鎮了。
在錦春府眼裏,這就是“消極怠工”的表現吧,但是,他們對於傭兵的約束力就是如此,傭兵只做要求做的事情,至於過程沒有人會在乎。
“總不能虧錢吧。”
無論是張晟還是楚天明,亦或是這支隊伍里的別人,當然不希望自己的報酬比不上成本。
“狼旗……”
沒有前進多久的張晟就看見了前方飄揚的旗幟,野狼之爪……沒想到真的會在這裏碰上他們。
“我們早就被察覺到了,乾脆去打個招呼吧,不是有一面之緣嗎?”楚天明戳了戳張晟,“‘野狼之爪’是摧毀義軍主力的利爪,雖然說孫博文現在還在山裏負隅頑抗,但是大勢已去。”
“哎,我真是不太想再和這幫傢伙打交道啊,他們有3000多人,戰鬥力極其兇悍,要是哪句話不如他們的意,恐怕我們都得交代在這裏。”
張晟對這場遭遇表示擔憂。
“放心,有我幫忙交涉。”
楚天明倒是很自信。
“跟人交涉的話,我也可以幫忙的。”
岑月歌也湊了上來。
“哎……”
張晟驅策着馬匹,向那幾面狼旗下走去。
“真是……”
剛剛下馬的張晟猛然拔劍抵住了從軍陣中刺出的長槍。
“不友善啊。”
他稍稍用力彈開了那柄鐵槍,持槍的男子也有些驚訝。
“是你。”
在他們密集的軍陣中,走出來一個身上滿是傷痕,臉帶刀疤的男子,那天被稱為“釜燃”的人。
“張方圓……”
他有些咬牙切齒的說。
“我認識你……”張晟正在思考對話的藝術,他也不知道這個人的全名,要是一句“你不就是那個手下敗將嗎”,簡直就是在雷區蹦迪,怎麼想都不應該這樣說話……
“沒想到在這裏能夠見到方圓兄,真是榮幸之至。”
韓伯年穿着盔甲在陣中緩緩走了出來,一臉笑容的對着張晟說。
“白狼王大人,久違。”
張晟雙手抱拳道。
“方圓兄沒想到也在這裏,命運真是有趣。”
韓伯年也對張晟回禮。
“我等受錦春府之託剿滅賊寇。”
張晟回答到。
“我等也是被錦春府所託,還有一些私托,兵馬疲憊,恐怕難以再和方圓兄多敘。”
韓伯年看起來覺得沒必要多聊了,他也不想對張晟無理,張晟用實力博得他們的尊重。
“不知道該不該問,貴軍現統領是白狼王大人嗎?”
楚天明突然發問了。
“敢問這位是……”
韓伯年看了看楚天明,又看向張晟。
“在下張方圓帳下幕僚楚天明。”
楚天明沒有等張晟說話搶先介紹了自己。
“原來方圓兄帳下也有英傑啊。”
韓伯年其實看不起楚天明這樣一個花花公子一樣的人,但是他卻又有點看不透他,突然給他一種恐怖的感覺。
“韓某哪裏敢當,我們‘野狼之爪’的大統領永遠都是凶狼大人,不過大人如今不在此,所以由韓某暫時領兵。”
“究竟去哪裏了呢?”
楚天明暗自私語,但是依舊也對韓伯年行禮到:
“原來如此。”
“兵貴神速,就不宜久留了。”韓伯年向他們道了個別,“日後有機會相見。”
“日後再見。”
張晟也行禮到。
就這樣,那一大批“野狼之爪”軍團從他們眼前離開。
張晟望着遠去甲胄上反射的光亮,長吁了一口氣。
“好在這白狼王還講道理。”
“您會認為他們會取我們的首級去領賞嗎?”
張晟聽了楚天明的一番話,搖了搖頭:
“狼也知道不啃硬骨頭。”
“哈哈,這就是主公大人在他們軍中的威望嗎,崇尚主公大人表現出的力量……真符合他們的形象啊……”
楚天明嗤嗤的笑着,饒有興緻說:
“他們的最高統帥……究竟是多麼重要的事情會讓他不在自己的軍中呢?對於雇傭兵來說兵即是命脈啊……”
“這我怎麼會知道……”
張晟無奈的說,他們的軍隊正在向後退去,準備退往楓葉鎮,如今楓葉正是官軍的一個重要據點,為對抗起義軍的散兵戰術,包括雇傭兵在內的官軍,採取了這種一個一個據點推進的戰術,步步將起義軍的活動空間壓縮,最終殲滅。
據說已經有起義軍流竄到泉州勢力範圍之中去了,錦春控制力低下的南部,泉州控制力低下的北部,錦南丘陵。這一夥流匪在這裏流竄,對於他們來說確實很麻煩,但是如今的起義軍已經成不了什麼氣候了,再稍加打擊,就可以繼續保持錦春府對南部山區的控制力。
“楓葉鎮真的很冷清啊。”
岑月歌看着四周稍微有些寂靜的小鎮感慨,路上好像除開他們和偶然路過的幾個士兵,沒有居民。
四處都是零零碎碎的囤積的物質,張晟先示意部隊在一處空曠的地方休整,自己則去拜訪錦春府安排的將軍劉文彬。
……
“方圓兄好久不見。”
在屋內,劉文彬將酒一飲而盡,他們是在冬天的時候認識的,張晟的身手深得劉文彬的賞識,如今又一次見面,自然也要暢飲。
“文彬兄也久違了,近況如何?”
張晟舉杯問到,他知道劉文彬對於這場剿匪四處奔波已經頗有厭煩,他不止一次對張晟發過牢騷,但是如今北部情況持續緊張,與其坐鎮江南還害怕着不知什麼時候荊軍南下,倒是在這裏剿匪很是安全。
“近況……嗨……有什麼好說的啊……就是跑來跑去,賊子也逃來逃去,真是終日不得安寧啊。”
劉文彬狠狠的喝了一口酒,他不是什麼有本事的人,本身就是混日子的將軍。
“熄熄火文彬兄,方圓近日也是奔波不斷,旅途勞累啊。”
張晟安慰他到。
“方圓兄也是辛苦了,今晚在此大擺宴席,犒勞一下方圓兄。還請方圓兄賞臉。”
劉文彬邀請張晟來吃席,很久沒吃好的的張晟自然是不想拒絕。
“榮幸之至。”
……
楚天明本來不想來這種地方,最近的行軍讓他相當疲憊,他想着的只不過是好好的休息一會,但是他依然被張晟拉到了宴會上。
“戰士軍前半死生,帳下美人猶歌舞。”
楚天明輕輕的吹了一口氣,在四彩的燈光下,楚天明慢悠悠的念了一句詩。
“還有心思念詩啊。”張晟拍了拍楚天明的背,“拉着你來是幫我看看情況的啊。”
“我還以為你是拉我來享受的呢。”楚天明撇了撇嘴,輕輕的泯了一口酒,“看起來主公大人真不解人意。”
“無所謂你現在怎麼看了。”
張晟知道這個傢伙現在分明就是在作樂,也懶得再和他說話了。
“這位是張方圓方圓兄,今日剿匪歸來,我劉某在此宴請諸位,好生慶祝一番。”
劉文彬擺出一副東道主的姿態,自己先帶頭鼓起了掌。
“好!”
桌上的其他人也都鼓起了掌,張晟在餐桌上主要目的是問劉文彬一些關於錦春,關於近期的情況更多的情報,當然,順便還是要好好吃一下,畢竟最近也一直沒有吃多少好的,至於楚天明,他基於禮節自從劉文彬動筷子開始,就已經夾個不停了。
“好吃捏。”
楚天明冷不丁的來了一句。
“真是來吃飯的啊。”
“不然呢?”
……
“這些賊子如同老鼠一樣,趕不盡殺不絕,今天我等能得一刻安寧,在此相聚,亦是天意,劉某此地雖然破落,但也能請諸君暢飲。”
劉文彬再舉杯到,在此處宴賓客,幾乎是在剿匪的最前線,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劉文彬膽子還挺大的,要是此時防務鬆懈,義軍突襲,恐怕是又要丟掉一個重要的據點。
張晟也放棄了在酒桌上多問點東西的意圖,乾脆和楚天明一樣好好的放鬆一下自己,人不可能永遠處於緊繃的狀態,有時享受一下也不為樂觀。
就是不知歌舞酒樂之後,他還能不能朝着所期望的未來堅定不移的走下去……
“劉某聽說賊子殘黨就藏在着深山之中,到時剿滅賊子,我等就於錦春城內最好的酒樓一聚。”
劉文彬甚至提出了下一次的宴會安排。
“好!”
張晟也隨着其他賓客一起鼓起掌來。
宴席在一片歡聲笑語中過去,張晟和楚天明回到住所的時候,已經過去半夜了。
“反正也就是說,錦春府和樊陽府的關係現在異常緊張,隨時都有可能發生戰爭。”
楚天明的一隻手不停的敲擊着另外一隻手的手掌,說到。
“嗯,所以他們其實想快速解決掉這次動亂的。”張晟思索了一會說,“不管怎麼樣,我們還是按原來的計劃做事。”
“嗯……或許會有變化也說不定。”
楚天明意味深長的說了一句。
“可能吧……”
張晟閉了閉眼睛,他確實已經很疲憊了,真是想好好的睡上一覺啊。
“喂!張公子!快點幫忙抓老鼠啊!”
岑月歌在門叫了張晟一聲。
“什麼事?”
張晟一開始還沒有反應過來,一支飛箭從他的身邊穿了過去,正中一隻大老鼠。
“好了。”
朱雲冷不丁的出現在張晟身旁點了點頭。
“我說,你們下次能不能別突然……”
“喂喂喂!還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