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第114章
章邯的事情本和陳慎之有干係,嬴政卻認命陳慎之來監察此事,很顯然,嬴政的態度已經很明顯了。
淳于越雖然看不上陳慎之,但他也不是個痴人,自然明白嬴政的意思,如果再執拗下去,只會對自己不利。
陳慎之雖然被放出來了,但是章邯還在圄犴之中,只有陳慎之調查清楚當年軍中暴?亂一事,才能還章邯一個清白,否則逃兵這一個罪名,章邯便必死無疑。
陳慎之跟着嬴政從圄犴出來,直接回了路寢宮。
嬴政皺眉道:“當年的都尉已經被二弟砍死,這件事情又過了些年月,想必不是那麼容易查清楚的。”
陳慎之道:“若是那般容易查清楚,淳于僕射也不會信誓旦旦的來找茬兒了。”
嬴政道:“這就是朝廷。”
朝廷中有太多灰色的地帶,派系之間的利益衝突,沒有明確的對錯,往往都是為了自己的利益,甚至是為了自己派系的利益,而做一些小小不言的“壞事兒”,因為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想要查當年的事情,就必須由當年軍營的都尉入手。都尉已經死了,軍營中的士兵全都跟着章邯跑路,雖然這些士兵都能給章邯作證,但他們一起做逃兵,就是從犯,從犯是無法給章邯作證的,因此這麼多人證都等於沒有,還需要找其他證明。
第二日一大早,陳慎之為了章邯的事情,特意準備去跑一趟司馬署,查查當時的卷宗檔案。
他還沒走到司馬署,迎面便看到一個小豆包跑過來,天真爛漫的,應該是在頑耍。
能在宮中這般肆意跑動的,絕對不是什麼小人物。
陳慎之等那人到了跟前,拱手作禮道:“幼公子。”
原來是嬴政的小兒子胡亥。
公子胡亥也像模像樣的拱着小肉手:“中大夫。”
陳慎之還有事情要忙,所以不便久留,小胡亥蹦躂躂叫住陳慎之,歪了歪小腦袋,一臉純正的道:“中大夫,我聽說中大夫正在糾察當年軍中作亂的事情?”
小胡亥年紀很小,章邯軍中暴?亂的時候,他豈不是更小,根本不記事兒,沒想到胡亥卻提到了這個。
陳慎之道:“幼公子對此也有耳聞?”
小胡亥搖頭:“我也只是剛剛聽說的,不過……”
他說著,笑的天真爛漫:“不過,我可知曉另外一件事情哦!還是聽大兄說的吶!”
小胡亥神神秘秘,攏着小肉手:“當年軍中的副都尉,也就是暴斃都尉的副手,並沒有死掉哦,事情發生之後,就給調離了軍中,眼下就在司馬署供職呢!”
陳慎之挑了挑眉,看來這幼公子知道的還挺多,想必小胡亥這麼一大早上在這裏跑來跑去的,其實就是為了等自己,說剛才那番話罷?
果然,這宮廷中就算是個孩子,也有兩把刷子,否則真的無法生存下去。
小胡亥又道:“我還嘰道!我還嘰道!”
他一蹦一跳的:“這個副都尉,還有暴斃掉的都尉,其實都是淳于僕射的學生!”
竟然還和淳于越有干係?
其實這個朝廷多半就分為兩個派系,要麼是法家,要麼是儒家,不只是文臣,武將也分為這兩派系,就是這麼湊巧,當年的都尉,還有副都尉,全都是淳于越的派系。
陳慎之眼眸微動,隨即看向小胡亥,笑着道:“多謝幼公子相告,這天色如此之早,就勞煩幼公子在此處等慎之,慎之實在過意不去。”
小胡亥聽了一僵,他方才跳竄竄的出來,擺明是“無意間偶遇”的陳慎之,但陳慎之一語道破天機,看破又說破。
的確,公子胡亥的確是特意在此處等候陳慎之的,昨兒個嬴政下令讓陳慎之徹查章邯的事情,胡亥就聽說了,今日一大早,特意在陳慎之的必經之路上等候,為的就是把方才那幾句話,原原本本的說給陳慎之聽。
其實道理很簡單。
當年的都尉和副都尉都和淳于越有干係,而淳于越又是公子扶蘇的老師,如果淳于越受牽連,對於公子扶蘇和他的黨派來說,也是一次致命的打擊。
雖然小胡亥年紀尚小,看起來天真爛漫的,但他已經開始有意無意的培養勢力。
削弱公子扶蘇的勢力,就是對自己勢力的最大培養……
小胡亥眯了眯眼睛,一副天真的道:“中大夫,你說什麼吶,我怎麼聽不懂?鴨!我得去讀書了,不然君父又要說我貪頑啦!”
說完,一溜煙兒跑走了。
陳慎之看着小胡亥跳竄竄離開的背影,搖了搖頭,便繼續往司馬署的方向去了。
天色剛亮,司馬署里還沒有什麼人,一個人影走進來,可不就是淳于越么?
淳于越剛走進來,就被人一把拉住,嚇了他一個激靈,定眼一看,原來是司馬署的中大夫。
也就是小胡亥口中,當年的副都尉。
中大夫拉住淳于越,道:“師傅。”
淳于越道:“這一大早上的,叫我過來做什麼?”
中大夫將他拉進來,關上舍門,這才小心翼翼的道:“陛下下令,讓田慎之徹查當年軍中暴?亂之事啊!”
“我自然聽說了。”淳于越道。
“大事不好了,師傅!”
“何事驚慌?”淳于越問。
那中大夫臉色慘白,焦急的道:“您老人家有所不知,其實……當年軍中暴?亂,是有緣故的!”
淳于越何其聰明,他眼睛一轉,心竅陡然一抖:“難道……真的如章邯所說?!”
中大夫臉色為難,卻還是點點頭。
淳于越登時感覺天旋地轉,險些跌坐在地上。
“師傅!”中大夫趕緊攙扶住淳于越,道:“您有所不知,其實當年……當年的確是都尉想要將功補過,但苦於沒有敵軍人頭……”
當年都尉吃了敗仗,按律當斬,想要將功補過唯一的辦法,就是打一次勝仗,如果這次勝仗打的漂亮,都尉不但可以免去死罪,還可以因禍得福,但那時候根本沒有敵軍可以給他殺。
秦人的制度是“人頭制度”,殺敵要看人頭數量,於是都尉就想出了一個辦法,召集了手下的士兵,準備割掉他們的人頭,充當敵軍的人頭,到時候只需要向上稟報,說是軍中死傷慘重,便可以搪塞過去。
“糊塗!!糊塗啊!”淳于越使勁拍着大腿:“我只當這是謠傳,怎麼會想到,你們師兄弟竟然做出這等糊塗事情!”
當年都尉做的醜事兒,淳于越並不知情,畢竟如果淳于越知道其中的原委,也不會冒險拿這件事情做文章了。
淳于越以為章邯只是單純的軍中暴?亂,才會拎出這件事情,一定要針對陳慎之與章邯。
中大夫着急的道:“現在怎麼辦,如何是好啊!陛下令田慎之糾察此時,很快就會查到司馬署。”
“你現在才說!”淳于越道:“為何不早說?!”
中大夫也是能瞞一時是一時,畢竟都尉已經死了,死無對證,他這個從犯根本沒什麼可懼怕的,但誰想到,陛下竟然下令讓陳慎之親自徹查,若是換做其他任何一個人徹查,都不會有這麼大的問題。
淳于越又是悔恨,又是糾結,最後道:“這件事兒,你絕不能把當年的實情說出去,否則完蛋的不是你一個人,而是我們整個儒派!”
一旦當年的事情曝光,那麼法家學派必然會站出來,重創淳于越為代表的儒派,到時候別管誰在理誰不在理,必然都是趁火打劫,甚至趕盡殺絕!
踏踏踏……
是跫音,朝這邊來了。
淳于越嚇得汗毛差點豎起來:“我先走了,你記得,這件事情,千萬不能承認,抵死不能承認,那些逃兵無從作證,當事人只剩下你一人,倘或你不承認,便沒有人能知道當年的真相。”
“是是!”中大夫連聲答應:“師傅放心,我知了。”
“中大夫?司馬中大夫可在么?”陳慎之的嗓音從司馬署的外堂傳來,已經往裏走來。
淳于越趕緊從后舍門離開,中大夫深吸了兩口氣,走過去開門,一臉驚訝的道:“哎呦,這不是齊公子么?什麼風,把您吹來了?”
嬴政昨日下令,讓陳慎之徹查當年軍中暴?亂的事情,按理來說,司馬和司理應該都接到了公文,司馬的中大夫不該如此驚訝的。
他當然不驚訝,而是裝作很驚訝,用驚訝來粉飾自己的緊張。
陳慎之上下打量了一眼眼前的中大夫,也不點破,道:“慎之是奉命前來,調查章邯軍中暴?亂的事情,還請司馬中大夫配合。”
“自然自然!”中大夫道:“自然要配合。只是……”
中大夫話鋒一轉:“只是咱們司馬管事兒的人都不在,還沒來班上,要不然這樣罷,齊公子稍待一會子,等大夫們都來了……”
不等他的話說完,陳慎之笑眯眯的打斷:“慎之找的便是中大夫您。”
“我?”中大夫腿肚子轉筋,強自鎮定。
陳慎之道:“慎之嘗聽說,軍中作亂之時,中大夫正巧任職副都尉,可有此事?”
“這……這……”中大夫若不承認,未免顯得太假了一些,這了半天,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是、是了,這麼多年了,我險些給忘了,您看我這記性!實在對不住,對不住。”
“無妨。”陳慎之沒空聽他這些可有可無的廢話,單刀直入:“慎之此次前來,就是想問一問中大夫,當年章邯軍中暴?亂,可有內幕。”
“內……”中大夫額角一陣陣飈冷汗:“內幕?不知齊公子所指的是什麼?”
“當年的人,死的死,逃的逃,”陳慎之仔細地觀察着中大夫的表情:“唯獨中大夫一個人倖存下來,按理來說,大夫您是最了解當年內情之人罷?”
中大夫乾笑:“這……實屬沒有內情,恐怕是時日太過久遠,我竟不記得什麼內情,只記得軍中突然暴?亂,幾個匪賊搶了兵刃,殺了都尉,連夜逃跑了,十足……十足的惡狠呢!沒成想,竟然是章台宮的衛尉,這……造化弄人啊!”
陳慎之挑眉:“中大夫可還記得旁的什麼?”
“無有了。”中大夫搖手:“就是這麼多,千真萬確。”
“千真萬確?”陳慎之追問。
“是、是了,”中大夫打了一個磕巴:“千真萬確!”
陳慎之竟沒有再糾纏,就這麼放過了中大夫,笑的一臉親和溫柔:“既然如此,多有叨擾了。”
中大夫納罕,就這麼走了?只是問幾句,也沒有再追問,他還以為陳慎之是個極為難纏之人,沒想到這般容易便能擺平?
陳慎之拱手道謝,施施然離開了司馬署,中大夫特意送他到門口,直到看不見了,這才狠狠鬆了口氣,擦了擦額角上的虛汗。
陳慎之離開司馬署,直接往路寢宮的太室而去,嬴政正在批看文書,見他回來,淡淡的道:“查的怎麼樣?”
陳慎之道:“慎之去了一趟司馬署,當年的副都尉,如今是司馬署的中大夫,且還是淳于僕射的弟子。”
“哦?”嬴政挑眉。
陳慎之似乎想起了什麼,似笑非笑的道:“陛下可知道,這則消息是誰賣給慎之的么?”
嬴政沒說話,但放下了手中的卷宗,顯然是有了興趣。
陳慎之幽幽的道了三個字:“幼公子。”
“胡亥?”嬴政蹙眉。
陳慎之點點頭,感嘆道:“幼公子年歲雖小,不過這宮中的確沒有省油的燈啊。”
嬴政眯了眯眼睛,若有所思,他實屬沒想到,胡亥小小年紀,平日裏乖巧天真,竟也有這樣的心思。
嬴政道:“副都尉拒不承認,當年的事情知情人甚少,你打算如何?”
陳慎之挑了挑眉,並不如何擔憂,而是突然發問:“陛下,您可知什麼是吐真水么?”
“吐……真水?”嬴政當真聞所未聞。
陳慎之道:“這吐真水便是字面兒意思,飲下此水,只會說真話,不會說假話。”
嬴政挑眉:“還真有這樣的神水?那司理豈不是不用審理糾察了?只要飲下此水,天底下便沒有破獲不了的案子。”
陳慎之道:“便是這意思,只不過這吐真水,極其稀有,且只有慎之一個人會調配,還要因人而異。”
嬴政越聽越是好奇,陳慎之卻不再說下去,反而賣了個關子。
陳慎之離開路寢宮之後,找來魏詹,道:“你去悄悄查一查,這司馬署的中大夫,可對什麼吃食不服。”
不服,其實就是古代對過敏的叫法。
陳慎之讓詹兒去查中大夫對什麼吃食過敏,魏詹雖不知其中緣由,但他做事兒麻利,而且知道什麼該問,什麼不該問,半句話也沒說,立刻便去查。
陳慎之叮囑道:“切記,一定要悄悄的去查,不能叫中大夫察覺。”
“公子放心罷。”詹兒答應一聲,很快離去。
別看詹兒年紀雖然小,但閱歷一點子也不差,他辦事兒陳慎之很是放心。
半天光景,詹兒利索的回來複命。
“可查到了?”陳慎之問。
“查到了,”詹兒道:“司馬中大夫的確有不服的吃食,好似是對羊奶不服。”
“羊奶?”陳慎之挑了挑眉。
這年頭牛都是“高貴”的動物,一頭牛甚至比平頭百姓還要金貴,只有祭祀的時候會用到牛,一般也不會飲牛奶。
羊奶雖然比牛奶普及,但問題在於羊奶都是游牧民族才飲的,朝廷中的達官顯貴都不怎麼飲羊奶,覺得不入流,上不得檯面兒。
詹兒道:“中大夫對羊奶不服,只是……這平日裏幾乎見不到羊奶,且羊奶膻氣味兒十足,中大夫也十足不愛見那個味道,公子若是想用羊奶做文章,恐怕是……”
詹兒雖不知陳慎之葫蘆里到底賣的什麼葯,但可以肯定的是,陳慎之定然要用中大夫不服的吃食做文章,這羊奶氣味如此濃重,想要做文章可不容易。
陳慎之聽了沒有一點子為難,笑眯眯的道:“羊奶……也不錯。”
他說著,對詹兒招招手,又道:“詹兒你來,再給我準備一些苦菜去。”
“苦菜?”詹兒更是奇怪了。
苦菜這種東西,如同名字一樣,更是不入流的東西,一聽名字就知道是苦澀的東西,很少有人會用苦菜入菜,這東西在宮裏頭幾乎找不到,還要去市井淘換才行。
其實苦菜,便是後世的茶葉。
只不過秦朝根本不流行飲茶,苦菜一般都是入菜,茶葉入菜味道寡淡,局限性也很強,能做出來的菜色里裡外外就那麼幾種,茶葉自然不會脫穎而出成為當時的主流。
眼下這個時候,茶葉還是籍籍無名之輩,百般被人嫌棄。
陳慎之又道:“還要弄一些羊奶來。”
詹兒默默記錄下來:“是,公子。只是……”
詹兒實在想不出來,這苦菜和羊奶兩樣不入流的東西混合在一起,到底要做什麼。
“只是,”詹兒疑惑的道:“公子要這兩樣兒做什麼?”
陳慎之幽幽一笑,笑得高深莫測,道:“自然是……奶茶吐真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