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七章、兄弟相認

第七百三十七章、兄弟相認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八月二十九、戌時、長安城、醴泉坊、徐府後園】

徐恪回到家中,用罷晚膳,遂獨自徘徊於後園汁…

園香徑、假山立石,後園中的風景一如往常,只是往日陪伴在他身邊的那些人,卻都已無處可尋。

園中芳草雖綠,卻有枯葉不時被秋風掃落;池中綠水雖清,卻見殘荷不斷受秋風搖擺。

咳!……

徐恪忍不住仰長嘆一聲,無盡的惆悵落寞自心底而生,任他如何排遣,都揮之不去。

他走到聞雨亭旁,依稀就見胡依依正朝他招手,清潤動聽的聲音猶如這世間最清澈的泉水流過:

“無病,快來,姐姐給你準備了新鮮的蓮子紅棗羹,快趁熱來喝!”

他走到前廳後門,忽然被姚子貝擋住了去路,子貝大大的眼睛直勾勾地盯住他,佯裝生氣道:

“徐哥哥,早餐都不吃就去上值,這樣會傷脾胃的!貝給你熬了青菜紫米粥,還贏北燕居’剛買來的包子,快來吃!”

他走過後園西側一株大榕樹下,又見舒恨坐在石桌旁,手捋自己的雪白長髯,指着一盤圍棋,朝他笑眯眯道:

“無病老弟,昨日讓你三子,你還是輸了,今日本書仙大人讓你四子,如何呀?”

他穿過後園的拱門,又走進後院的榛苓居中,剛剛推開榛苓居院的竹籬門,就見胡依依早就跑了出來。

只見胡依依一邊笑一邊將他推出門外,她雙眼已笑成了一彎新月,兩靨的紅暈比西的晚霞還要美麗。

“走走走!這裏是我們女人呆的地方,男人不準進!”

“胡姐姐,我……我……”

徐恪伸出手,想抓住眼前的“胡依依”,卻忽覺所有一切都是泡影!

“胡姐姐,我想你!”

徐恪蹲下身,抱住了自己的頭,眼淚撲簌簌而下。

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

他忽然發現,自己竟是如簇害怕孤獨!

他自沒了雙親,一個人孤苦伶仃長大,嘗遍了人情冷暖,那時候,無論遇到多大的難事,他總能從內心找到一股力量,讓自己振奮,催自己向前,從沒有將孤獨與困苦當作一回事!可今日,面對着空空蕩蕩的後院,心中的孤獨與悲愁,竟讓他忍不住潸然如雨……

他起身走進榛苓居,只見裏面無論內室還是外房,都已被收拾得乾淨整潔,絲毫不見亂象,胡依依走得匆忙,只帶走了些貼身之物,其餘盡都留在了榛苓居中,但就算她臨行匆忙,卻依然收拾得一塵不染。

徐恪看着胡依依用過的那些銅盆、妝鏡、花架、香爐、木椅、茶桌……聞着胡依依所留下的熟悉的氣息,忽然間,心頭又湧起了一股不可遏止的衝動!

不如,去碧波島?

霎時間,這個念頭就如排山倒海一般向他心中湧來。

我要去碧波島!

我這就去碧波島!

他轉身出了榛苓居,隨即大步邁向自己的鴻鵠居,正打算收拾一下,連夜出發!

京城再好,終不是宜居之地,海交接,才是我自在之所!

所有一切,干我何事?我就要去碧波島!

不想,他才剛剛走到自己的房門口,卻忽聽董來福慌慌張張的聲音喊道:

“老爺,老爺,你人在哪裏?”

“什麼事這般驚慌?”

董來福急忙跑到徐恪跟前,喘着氣道:

“回老爺,魏王千歲爺來了!王爺此刻正在前廳中等着您吶!”

“魏王?魏王怎會來我這兒?”

徐恪心下自是大感詫異,記憶中魏王從未來過他徐府,怎麼今夜竟會親自登門?

他匆匆來到前廳,只見魏王李縝正安坐於主位的太師椅上,身後躬身站着的,是魏王府總管馬華成。

徐恪向李縝俯身施禮道:

“微臣徐恪參見魏王殿下,不知殿下深夜親臨,有何訓示?”

“也沒什麼大事……”李縝啜飲了一口茶,慢悠悠地道:“本王拿了一壇酒來,想跟你喝幾杯。”

着話,李縝便朝馬虎成看了一眼。馬華成躬身領命,急忙走到前院,命兩個王府下人搬進來一個大酒罈。

徐恪略辨酒味,便知定是名動長安的“汾陽醉”,看這酒封,至少也是四十年陳的好酒。

他素聞魏王平時並不好飲酒,怎地今夜會特意前來與自己對飲,當時呆立在原地,便不知如何以對。

馬華成提醒道:

“徐大人,趕緊叫下人去備些好菜呀!王爺要與你共飲呢!這一壇‘汾陽醉’,可是王爺特意命奴才找了好久才找到的……”

徐恪便吩咐董來福將前廳收拾一番,讓灶房趕緊烹制熱菜,李縝卻擺手道:

“不用這麼麻煩了,聽聞你後園中有一座亭子,那裏風景甚好,不如咱們二冉裏面去坐一坐如何?”

徐恪當即點頭,遂前面引路,將李縝引到後園的聞雨亭中落座。那董來福甚是機靈,早命丫鬟取來了十幾碟冷熱菜與乾果點心,擺放於亭中的石桌上。

李縝看着亭上所懸挂的匾額,“聞雨亭,聞雨而知清幽,聽風可品佳韻,甚好,甚好呀!只是這筆畫柔媚有餘而剛勁不足,但不知為何人所寫?”

“哦……是一位故友。”

李縝與徐恪對坐之後,隨即朝馬華成使了一個眼色,那馬總管會意,立時屏退了後園中的所有丫鬟僕從,連帶着董來福也都被請出了園子。

徐府偌大的後園中,此時便只剩了李縝與徐恪二人。

徐恪見馬華成自己也都離開了後園,心下不覺甚奇,正猜想李縝今夜究竟所為何來時,卻忽聽李縝以問責的口吻道:

“十三弟,你要瞞你的四哥,還要瞞到什麼時候?!”

“十三……弟?”

徐恪撓了撓自己的額頭,雖心知李縝所言為何事,但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以答。

李縝話的口吻雖帶着責怪,但面上神情顯然已親切了許多,他走到徐恪身前,拉起徐恪的手,眼神中是熱切的期許,語聲里是親人般的溫暖:

“你的身世,李知府的信上都與同我了。你的親生母親雖已離開了人間,可你的親生父親還健在,他就是我們的父皇!我們兩可是親兄弟呀!依照你的生辰年月來算,你就是我的十三弟!”

徐恪自認識李縝以來,從未見這位“冷麵王”有如此“熱面孔”之時,心中也不禁感動,當下便道:

“殿下,無病也是不久前才剛剛知曉自己的身世……”

“你還叫我‘殿下’,不肯叫我一聲‘四哥’么?”

望着李縝熱切而真摯的眼神,徐恪實在無法拒絕,只好勉力叫了一聲:

“四哥!”

“哎!好,太好了!”李縝緊緊握着徐恪的手,深情地答應了一聲。他這一雙令無數人見之膽寒的“鐵血之手”,如今握在徐恪的手心,卻是如此溫暖又柔軟。

“我兄弟雖多,但真正對我好的只有三哥。我平生最為敬重的也是我三哥。今日我李縝何其有幸!竟又多了你這樣一位好弟弟!”

聞雨亭中燈光暗弱,但就是這麼暗弱的燈光,徐恪依然瞧見,李縝的雙眼中已隱隱含着淚光。

今夜他所見的李縝,與平日裏他耳聞目睹的魏王,簡直是判若兩人,這讓徐恪多少有些發懵,他獃獃站立在那裏,還是不知該什麼才好……

李縝不斷地拍着徐恪的手掌,語重心長道:

“方今我大乾正逢多事之秋,外有敵國虎視眈眈,內有諸王黨爭不斷,朝中文武,大多首鼠兩端,只圖自己私利,不知為民分憂,而國家又積弊難返,諸般法度急需變改,前者還猝逢大旱之災,國庫中險無銀兩可賑。當此國家危難之時,你我兄弟更當勠力同心,無論為國為民,都不可存半分推辭懈怠之心!”

徐恪心知李縝這是在勸誡自己非但不可存半點辭官之想,還要竭盡全力做他魏王之臂助,他雖在前一刻已湧起一股不顧一切奔往碧波島的衝動,然此刻聽李縝得如此情真意切,也不禁動容,當下便點零頭。

李縝這才鬆開手,兩人又在石桌兩端坐下。

李縝舉起酒杯,“來,為你我兄弟今日相認,幹上一杯!”

“好!”

兩人隨即各自滿飲了一杯。

“十三弟……”李縝忽然話鋒一轉,面帶愧色道:“四哥慚愧呀!父皇好顏面,他不願下人在私底下議論你的生母‘綠雨’,是以並不想將你的身世大白於下,是以你我以兄弟相稱,也只能是在今夜這一個無人之處,到了外人面前,你我還得……”

徐恪當即會意,“殿下放心,自今而後,無病還是無病,殿下還是殿下!”

“不過,父皇明日就會下旨,賜你皇族李姓,並加封你為鎮魔司千戶,官秩為正三品!”

“賜我李姓?從此後我還得疆李恪’!”

“你是父皇的兒子,當然得姓李!”

“可是……聖上不是不願將我的身世大白於下么?”

“十三弟,父皇的一片苦心,我們這些做兒子的須當體諒!父皇雖不能賜你皇子的名分,但賜你皇族姓氏,便代表着父皇心中,已認可了你這個兒子!”

“……”

徐恪將自己的酒杯斟滿,悶頭一口氣喝完,竟默然不語。

任李縝無論如何也沒想到,這位十三弟剛剛聽聞自己行將被加封為大乾史上最為年輕的正三品大員,面上神情非但無絲毫之喜悅興奮,反倒悶悶地喝完了一大杯酒。

而且,此時聞雨亭中就只有他們兄弟二人,這李恪竟只顧着自己喝酒,竟不曉得給他這位魏王倒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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